第四十二章：稳如泰山

　　栓柱气横横地瞪大双眼：“以前我不爱喝，我今天爱喝。”
　　吕娜气呼呼地转身坐到自己原来的座位上狠狠地说：“喝、喝，喝死你——”
　　栓柱没有反击吕娜，他继续吃饭。
　　“好了、好了，谁喝都一样，只要不浪费。”母亲摆摆手说，“哎呀，这真照老辈子人的话了，生闺女低搭，生儿子指扎，闺女嫁到人家了，就得服人家管，闺女就是不胜儿子。”
　　吕娜借机发火：“你为什么不去你儿子家住？”
　　“你娘现在不是到难处了吗？吕娜，我养你啥用啊？从小是害病，长大病好了，你让婆家人把你娶跑了。”
　　雪儿问：“姥姥，你说的什么话？”
　　母亲洋腔怪调：“雪儿，你姥姥老了，糊涂了，说话不照道。”
　　吕娜吃完饭收拾饭桌，指挥雪儿：“雪儿，你去把电视打开，让你姥姥看电视。”
　　雪儿爽快答应：“哎——”她从小凳子上站起来，双手架起姥姥的一只胳膊。“姥姥，走——跟我去看电视。”
　　雪儿坐在姥姥身边陪姥姥专心看电视。
　　母亲扭头看看雪儿：“雪儿，你去我的卧室把我的上衣拿来让我披身上，我觉得身上有点儿凉。”
　　雪儿坐在沙发上无动于衷，双目盯住电视。
　　母亲再次喊：“雪儿——雪儿——”
　　雪儿稳如泰山，一动不动，也不吭声。
　　母亲懊恼成火：“嗨嗨，啥种出啥苗，一点也不错。你跟你爹一模一样，闷头渣子。”
　　雪儿全神贯注看电视，毫无反应。
　　母亲自己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自己卧室，把上衣拿出来披到身上，坐下继续看电视。
　　栓柱慢慢凑过来，站到一边看电视，看有两分钟以后，他横着身子移动，移动；看几分钟以后，再横着身子移动，移动；移到岳母的正面前，背着双手，面对电视，背对着岳母看电视，像一堵墙挡住岳母的视线。
　　栓柱看见岳母气呼呼走出客厅，他也走开了。
　　吕娜把厨房收拾干净，走到客厅没有看见母亲，她又走到母亲卧室，看见母亲在床上躺着。她问：“妈，你咋不开灯啊？”
　　母亲赌气：“不开。”
　　“妈，“你怎么不看电视？躺床上干啥？”
　　母亲仍然赌气：“不看。”
　　吕娜伸手把母亲床头柜上的一盏台灯打开：“妈，你现在睡觉有点儿早。”
　　母亲缓缓坐起来，声音哽咽：“娜妞，我想回家。”
　　“妈，你是不是说梦话？”
　　“闺女，你这个家我一天也不想待。我回乡下老家住在我的小破屋里，天天喝凉水，心里也是好受的。”
　　吕娜借着电灯的光看见母亲脸上，深陷的皱纹里爬满泪水，她心酸地：“妈，你不舒服啦？”
　　母亲轻轻摇头，摆摆手：“闺女，你啥都别说，赶快给你哥哥打电话。问问他还要不要他这个娘，他如果不要，我去要饭。”
　　吕娜眼含热泪：“妈，你又犯浑？”
　　母亲凄楚的目光望着吕娜：“闺女，我终于明白了，闺女和儿子都是一盆火，扑谁谁灭。”说完，抬脚缓缓往卧室外走。
　　吕娜拦住母亲问：“妈，你去干什么？”
　　母亲甩甩吕娜的胳膊：“别拦我，我走——”
　　吕娜哀求母亲：“妈，你别急，我给吕强打电话，让吕强开车把你接到他家；你想回老家让吕强送你。”吕娜连忙拨通吕强的手机，“喂——”
　　“喂——姐，你有啥事啊？”
　　“吕强，咱妈说，她在我家待够了。她非要回乡下老家，你能不能先把咱妈接到你家？然后你再送妈回老家。”
　　“姐姐，妈愿意走让她走，你别拦她。不过，我不能去送咱妈回老家，也不能接咱妈去我家住，我出差在济南。”
　　吕娜失落的表情：“哦——那就先挂电话吧。”吕娜右手托着手机放在母亲面前说，“给，打个长途电话，也解决不了问题，吕强在济南。”
　　母亲再次躺下，双目紧闭，低声说：“等吧，等吕强回来再商量。”
　　两天以后，母亲在吕娜家实在忍不住，她坐在自己的卧室床上大声喊：“娜啊，你给吕强打电话了吗？”
　　吕娜听见母亲吆喝，从客厅急忙跑到母亲面前：“妈，你别催了，我现在就打。”吕娜转身回到客厅把手机拿来，站在母亲面前拨通吕强的手机号。然后把手机缓缓放在耳边，手机里传来“笛——笛——”的声音。一会儿传来语音：“你好，你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吕娜缓缓把手机托在手中，伸手放在母亲面前：“妈，吕强不接电话。”
　　母亲右手摁住床头，左手扬起来一甩说：“他不接电话算了，别给他打了。”母亲赌气离开床沿往外走，自叹不息，“唉——求谁都不如求自己，我自己走。”
　　吕娜双手连忙向前轻轻扶住母亲的胳膊：“妈，你去哪里？”
　　母亲果断回答：“我回老家。”
　　吕娜握住母亲的双手，含着眼泪，苦苦哀求：“妈，你不能走。坐完火车坐汽车，坐完汽车还有十几里旱路才能到家，你自己走怎么能行？”
　　“嗨，你不用操我的心，现在好心人有的是。谁像你们兄妹几个？一个比一个没良心！”使劲把吕娜的一双手甩开。“你别捞我。”“喀嚓”拉开房门，纵然而去。
　　吕娜坐在沙发上痛悔嚎哭，责怪自己没有嫁一个明事情理的丈夫。她哭了一阵子，忽然想起，母亲一人出去，若是走失事情就会闹大。她擦几下眼泪，冲出房门，下楼跑到大街上踮脚东张西望，在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中看不到母亲的身影。她在焦急中想到，去吕强家看看母亲在不在他家。吕娜穿过辽宁路，一路奔跑到吕强家门口，喘着粗气，双手交替拍着吕强家的房门。吕娜急促的拍门声把吕强从睡梦中惊醒，吕强朦朦胧胧从床上爬起来，边往房子门口走边揉眼睛，轻声问：“谁——”
　　吕娜颤抖的声音：“吕强快开门，咱妈离家出走了。”
　　吕强把门打开，望着吕娜，慢条斯理：“姐，咱妈离家出走你来找我，我有什么高招？”
　　吕娜心急火燎：“你快帮我去找妈啊。”
　　“我去哪儿找？”
　　吕娜一把拉住吕强的一只手使劲往屋外拽：“吕强，你少废话，走——赶快去找咱妈！”
　　吕强说：“姐，你别急，让我换上鞋，我不能穿着拖鞋出去啊。”
　　吕强和吕娜一起走到小区大门口，吕娜跟吕强商量：“吕强，咱俩出来你们的小区分头找咱妈，有什么情况及时电话联系。”
　　吕强答应：“好。”
　　吕娜从小区大门左边起步前走，抬头远望，惊喜地回头喊：“吕强，你快看，一晃一扭往这边来的是不是咱妈？”
　　吕强定神凝目远望，微微笑道：“就是咱妈。”
　　吕娜飞一般地向母亲迎面跑去：“妈——妈——”张开双臂大步跑到母亲面前，扑向母亲，“我的亲娘啊！你快把我吓死啦。”
　　母亲阴沉着脸，语言沉重：“你害怕啥？我死了，你们都该过好日子了。你们都不闹气了，我也不祸害你们了。”
　　吕娜牵着母亲的一只手轻轻甩着，乐呵呵地：“妈，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母亲气横横地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那是对孝敬父母的儿女们讲的，不代表你们。”
　　吕娜随母亲慢悠悠地前行，一只胳膊拐住母亲的一只胳膊，柔和的声调：“妈，我对你孝敬不孝敬？”
　　母亲摇摇头：“你不孝敬。”
　　吕娜勉强微笑：“好、好，我不孝、我不孝。”她指着前方站着的吕强，“妈，你看见了吗？吕强也来找你。”
　　母亲仰视前行：“吕强有胆量别找我，我就死给他看。”
　　吕娜劝母亲：“妈，你别寻死觅活行吧？你这样把我吓得常常提心吊胆。”
　　“我经常吓你们，你们还不养我；我要是不吓你们，你们更不养我。”
　　吕强微笑看着吕娜搀着母亲慢步来到面前，风趣问：“妈，你又耍小孩儿脾气了？”
　　母亲站在吕强面前，双眼嘀嗒着泪水：“吕强，你娘不到四十岁开始守寡，熬着苦日子过来了。娘盼望你仨有出息，啥样的苦我都受了。你爹死后，我要是一拍屁股改嫁，你不一定在青岛风光……”
　　吕强轻轻扶住母亲的一只胳膊：“妈，走——回家说。”
　　母亲仰视吕强问：“儿子，你让我回谁家？”
　　吕强坚定地说：“回我家。”
　　母亲摇头又摆手：“不回，我不回你家！”
　　吕强疑惑不解：“妈，你为什么不回我家？”
　　“儿子，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既然从你家出来，我决不再进你家那个门，你家的门槛太高，我没有本事迈过；再说了，我这个人脾气怪，不是看别人脸色的人。”
　　“妈，你老是奇谈怪论，我是你的亲生儿子，能给你脸色看？”
　　“儿子，我说的是看单怡的脸色。”
　　“妈，单怡在豆豆姥爷家住没回来。”
　　母亲顿时惊讶：“啊——单怡住娘家还没回来？”
　　吕强点头：“没回来。”
　　母亲立马笑逐颜开，双手举过眉头合拍几下，再把双手落到两条腿的膝盖上，“喀嚓”一声响：“我的娘咧，谢天谢地，女皇不在家，老婆乐开花。”母亲的头像个拨浪鼓，左右两边看看她的一双儿女，爽快地说，“儿子、闺女，走——搀着我回家，可该我老太太在家自在自在啦！”
　　吕娜搀着母亲走在母亲的左侧，微笑看着母亲右侧的吕强说：“吕强，你看咱妈走路多卖劲。”
　　吕强看着吕娜笑笑：“姐，我最了解咱妈的性格，咱妈爱逆向行驶。”
　　母亲听了吕强的夸赞，她更加洋洋得意：“那当然，人逢喜事精神爽。”
　　吕娜质问母亲：“妈，这算什么喜事啊？”
　　“闺女，我不受别人的气，对我来说这就是喜事。”
　　吕强松开母亲胳膊，向前迈了几大步，连忙把房门打开。
　　母亲进屋往沙发上一躺，放开嗓门说：“哎哟，我老太婆又回来了！真是人不留我天留我。”
　　吕娜站在母亲面前：“妈，我走吧？”
　　母亲忽然从沙发上坐起，指着吕娜：“吕娜，你等会儿，我有话跟你讲，你们现在住的房子明天一定搬出去。”
　　吕娜回击：“妈，房子是吕强给我们租的，你没权利往外撵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