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包子铺新麦许起明 刘家院姐弟享美食
作品名称:檀柩 作者:长竹扁担 发布时间:2018-04-22 12:54:14 字数:6904
上回书说到鬼子于炮楼落败,大汉奸董仁周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然而,新的战役马上就要开始了,李政泽和同志们已经接受新的任务离开了药房,凤桂听孙正义说起祝铜桂也想参军的事儿,她有了些顾虑,从药房出来之后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娘家。
孙正义说祝铜桂要去前线打仗,凤桂是不太赞同这件事的。那次,祝铜桂决意跟着她去抬棺送药,她一口就答应下来,因为她知道那是给打鬼子的前方将士运送救命药,所以毫不犹豫;可现如今打的不是鬼子,是一奶同胞。想到这里,她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二弟祝银桂。祝银桂干的就是国民军,凤桂却一直以他为荣。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知道银桂也在前方抗击日寇,浴血奋战。可是现如今,铜桂执意要参加八路军,去和国民军拼命,这就等于铜桂和银桂斗狠,这不是骨肉相残吗?想到这里,凤桂就决定把此事告知爹知晓,她觉得她不能置之不理,必须提前让爹知道;倘若爹不晓得此事,铜桂跟银桂一样偷偷跑了又该怎么办?还不把爹给气出个好歹来?
祝世交听完凤桂的一番叙述之后觉得糊涂,纳闷地问道:“闺女,爹没听明白你的意思,我到底该不该同意你三弟去参加革命啊?”凤桂沉着脸回道:“这个你说了算,你生养了四个儿子,如今只有两个陪在你身边,别让三弟再跟着他二哥学,偷着跑了你就又少一个儿子!”凤桂并没明确挑明她的意思,她这套含沙射影的言词似乎让祝世交下了决心,他应了一声回道:“明白了,这会儿我一定看住他,不让他偷着跑了。”
腿儿长在祝铜桂身上,祝世交岂能看得住他?祝世交去趟茅厕的工夫,祝铜桂就偷着跑了。祝世交围着口埠村转了好几圈没找到人影,边找边骂:“这个鳖孙,急着跟谁去打仗啊?去打你二哥?这个鳖孙……”祝世交恨恨地骂着,突然想起了同福春大药房的那个孙正义,他加快步子向着药房赶去,说不定铜桂藏在他那里呢!到了药房,他才发现房门紧闭,其上还挂着一把绿头大锁。看来这个孙正义也跑了,肯定领着铜桂跑了。祝世交有些后悔,刚追出门的那会儿为何不先来这里察看呢?真是老糊涂了。
某一天,新麦儿突感肚子疼,凤桂便背着她向同福春药房走去,到了那里才发现,掌柜的已经换成了演马村的陈豁子,而负责取药的来良贵也不见了,由高灵芝亲自站柜。凤桂打听陈豁子以后才知晓,孙正义和来良贵已经走了。陈豁子给新麦把了把脉象,觉得孩子并没有什么紧要的病,或许只是饿出来的毛病,便给她开了几副中药。凤桂支付了钱,领着孩子就走了,也没跟对她爱理不理的那个高灵芝打招呼。
此时正是初秋时节,口埠集街又是另一番景象,集街空空荡荡,街道两侧高大的白杨展着浓绿的叶子随风摇晃,晃动着地上交错在一起的树荫。今天并不是大集,所以也没有什么人,只是在树荫底下三三两两地聚了些许纳凉的人堆。无数的蝉鸣竞相交织,像吹着一个个破了音的哨子,吵得人心烦意乱。董记米铺早就关门停业了,门前长出了一大片拔节茅草,甚至都遮挡住了窗户,而且还飘出阵阵屎臭的气味儿,已经成了人们临时解决方便的所在。集街西边刚刚开了一家包子铺,门口挂了一块刺绣的幌子,在风中胡乱地摇摆着,但依然能看清上面绣着的五个大字——金记包子铺。包子铺的门口墩着一个硕大的泥巴炉灶,其上放着一摞箅篾,飘着柔柔绕绕的水蒸气,散着诱人的香味儿。新麦紧紧攥着凤桂的手,眼睛瞅着包子铺门口,脚步却放慢了下来。凤桂低头瞅瞅新麦问道:“丫头!馋包子了?”新麦瞅着娘的眼睛,使劲儿点了点头。凤桂知道孩子的肚子饿,孩子已经两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刘青玉炸炮楼得来的那半袋高粱米早就见了缸底,虽是算计着吃,奈何那么多张嘴巴,个个肚量又大得惊人,那点儿粮米实在是经不住消耗。
凤桂摸了摸口袋,指头触摸到了一个铜板,她便看着新麦说:“走!娘带你吃包子去。”说着,便领着她进了包子铺。凤桂给新麦点了一屉笼包子,坐在对面看着新麦儿一副贪婪的吃相,心里感到挺不是滋味儿,她笑着说,“丫头,慢点儿吃,吃完了娘再给你买。”那个屉笼里只有八个像鸡蛋那般大小的包子,新麦只吃了两个却不吃了,她拿着一个包子举到凤桂的眼前:“娘!你也吃一个。”凤桂摇摇头:“娘不饿,你尽管吃就是了。”新麦乖乖地回道:“娘!我也吃饱了,剩下的这些包子给我的弟弟妹妹们带回去,也让他们尝尝味道。”那一刻凤桂的心里酸溜溜的,眼睛里也是涩涩的。她知道丫头并没有吃饱,像这么小的包子,丫头吃上整屉笼也不会饱。站在柜台后面的一个中年男子说了一句:“这个丫头可真是懂事啊!”凤桂闻声扭头望他,目光触及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看着中年汉子想了好久突然有了印象,眼前的这个人曾经在八年前扈家官庄东湾沿帮着自己抬过金桂的尸体。没错,就是他!凤桂忙站了起来,盯着中年汉子恭恭敬敬地问道:“大哥是不是扈家官庄人士?”中年汉子点点头,点头的当隙他对祝凤桂突然也有了印象:“你……是口埠北村祝家……”八年前扈家官庄的那场砍头刑斩杀了冢子岭的全部土匪,外带口埠北村祝家的大公子,看来这桩事件传得颇响,也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凤桂点点头,朝着中年汉子鞠了个躬说道:“当年的事儿,真的要谢谢大哥了。”中年汉子摆摆手:“大妹子,过去的事儿就不要提了,提起来伤心,谁见到那种悲惨的场面也会出手帮一把的。再者说了,我也没做什么……”
中年汉子叫金三育,扈家官庄人氏。别看他起名叫“三育”,其实他只是兄弟一人。他本是临沂老仙庄人,早年跟着爹一路向北逃荒,却在扈家官庄定居。金三育的这个名号是他爹给他起的,本来想着多生多育,无奈却是这么一根独苗。然而金三育却颇对得起他这个名字,娶妻之后连生三子,大子金起峰、二子金起明、三子金起文。扈家官庄八百口人,百分之八十都是扈姓,诸如刘、张、陈、姜、金的姓氏都是小门小户。金三育算得上是个生意人,虽然没上过一天学堂,不识得一个字,然而他对于算数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天份,两位数的乘法不必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拉,嘴皮子吧嗒几下就能喊出得数,所以他爹便认为他有做生意的能耐,早先带着他卖过布条腰带,还干过扁担货郎。那些年走南闯北没少在外面漂泊,虽没积攒下什么钱,但总归是没饿着老婆孩子。那个年代里这已经算是相当有本事的人了。他的三个儿子只有二子金起明继承了他的本事,从小也没上过学堂,却做起了布条腰带的生意。这与金三育的思想有关,他认为上那么多的学并没有什么卵用,纯粹是耽误赚钱的工夫。在他看来,人活着或者说活下去只要有两项技能便可,一是要会写自己的名字并熟背家庭住址,如此即使跑再远的路也不会迷失家门;二是要会算数,这样的人才能做得了买卖且不会被外人算计。
却说金三育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他移步到凤桂娘俩吃饭的那张桌子跟前,把新麦仔细打量一番:“小丫头,几岁了?”新麦儿回头瞅着他答道:“十二。”金三育把桌子上的那个纸包重新展开,看了看里面剩了大半的包子,又对着新麦说道:“吃吧!孩子,包子管够,一会儿我再免费送你两屉笼,给你的弟妹们打包回去。”“真的?”新麦儿眼睛瞪得溜圆,情不自禁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她从没想过这么美味儿的食物能一次吃个饱、吃个够。即使多年前在辛家村大姨家的时候也只是打打馋虫尝尝鲜,绝没有这个奢侈的想法和口福。“真的。”金三育朝着她肯定地点点头,“你吃不上这一屉笼,我可不给你。”新麦儿连连说着:“吃得上,吃得上!”一口一个往嘴里填着包子,嘴巴都撑得鼓鼓的,鼓胀的腮帮子貌似比那些薄皮包子都圆溜、光滑。金三育看着孩子贪婪的吃相,或是心底升起一缕怜惜之情,表情蓦然沉重起来,他扭头瞅着凤桂,沉沉问道:“大妹子,怎么把孩子饿成这样呢?”凤桂的神情有些窘,夹带着愁苦和无奈。她也一直瞅着新麦,瞅着瞅着,突然觉得眼睛里酸酸的,不由得红了眼圈儿。所有解释的话都没有必要说,凤桂眼里噙着的泪水已经告知了金三育答案。他叹了一口气,便不再问。金三育只不过是叹口气的工夫,新麦儿已经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那屉笼包子。她抬起头看着金三育说道:“叔叔,吃完了。”还吸吮着手指又说,“没吃饱,嘿嘿!”金三育什么话都没说,又从门外的蒸炉上搬下两屉笼包子放到新麦儿跟前:“吃吧!”新麦儿刚从屉笼里拿起一个包子,却被凤桂手里拿着的一双筷子点住手背,她朝着丫头瞪了瞪眼睛,又扭头看着金三育,表情带着感激和尴尬地说道:“刘老板,我们不要包子了。”凤桂的口袋里确实没有多余的铜板,只够这一笼包子的钱。“你这是干吗?我说过让孩子吃个够。”金三育盯着凤桂,语气有些微责,他瞅了凤桂一阵子,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思,又加了一句,“大妹子,你放心,我说过的,白给孩子吃,不要钱。”
凤桂虽没说什么,但她的心里也是有些忐忑,须知在这个兵荒马乱忍饥挨饿的年月里,粮食真的是堪比黄金白银一样珍贵,这个人只不过是萍水相逢,凭什么白给丫头这些吃的?俗话说得好,“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这个人再别有用心,那吃到肚子里的东西如何能吐得出来?又如何淘置这些铜钱给他?凤桂一连串的思想斗争也早被金三育看透了,他微微笑了笑:“我只是喜欢这个懂事的丫头,大妹子切莫多虑。”
二人说着话的工夫,新麦儿又将两屉笼包子吃了个底朝天。这会儿她像是饱了,竟然不断地打起饱嗝来。金三育笑了笑,扭头朝着内屋喊了一声:“起明,倒碗水出来。”内屋有个清亮的声音应了一声,随即房门拉开了,屋里走出来一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白白净净的少年。他上身穿一件无袖汗衫,裸露着坚实的臂膀;下身着一条藏青裤,宽肥的裤腰很有规矩地抿着,裤裆前垂着一根黑色的布条腰带坠头儿。他双手托着一个大洋瓷碗往新麦儿面前轻轻一放,看着她说道:“喝吧!”这个少年便是金三育的二子金起明。
新麦儿刚想要端起碗,金起明又小声提醒了句:“慢点儿喝,刚倒的,热着呢!”新麦儿又把碗重新放在桌子上,抬头看着他,虽没说话,眼睛里却流露着感激的神情。这时候她却突然又打了一个嗝儿,身子晃着桌子,桌子摇着瓷碗,碗里满满的水也是一个晃荡,洒到桌面上一些。想是她太需要这口水溜溜卡在喉咙里的面食了,再也顾不得水的温度,躬着身子,嘴唇贴在碗沿儿上狠狠吸溜了一口,发出“吱溜”一声大响。金起明情不自禁地笑了,捂着嘴“咯咯”地笑。金三育瞅着金起明:“你再去取两屉笼包子,打包给她们带走。”起明爽朗朗地应了一声,转身去了门外。凤桂一直瞅着那个少年的举止,眼神也流露着满满的爱惜,禁不住说了一句:“这个娃子可真不错,看着就精明,也懂事。”金三育笑应着:“这是我家的二小子,叫金起明。”他突然眼睛一眨,“妹子,你若是喜欢这个娃子,不如给他俩订个亲事,我也喜欢你家这个丫头呢!“凤桂几乎是未加思索就回道:“好啊!”不得不说,她的确挺喜欢这个少年,这是这个娃子给她的第一个感觉;况且金三育又是个生意人,将来孩子跟着他们起码能吃上饭。这年头,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吗?
金三育刚才只是半真半假的一句戏言,他也没想到凤桂会答应得这么痛快,倒是有些接受不了,便说道:“只是你同意可不行,得征求一下孩子的意见。”凤桂笑了笑并没说什么,她想着像新麦这样年龄的孩子能懂什么,只要能让她吃饱饭,估计什么样的事儿都敢答应。金三育瞅着正喝着水的新麦问道,“丫头,让你给刚才那个给你端水的小哥哥做媳妇,你愿意吗?”新麦儿闻言一时有些懵,眨巴着眼睛问道:“叔叔,我干吗给他做媳妇啊?”金三育笑了笑,看着她说道:“丫头,将来你给金起明做了媳妇,可以天天吃包子,你愿意吗?”“嗯!愿意。”新麦使劲儿点点头,虽然她还是没太搞明白金三育的意思,但他说的这句“可以天天吃包子”实在是太入她的心了,这对她来说几乎是一个梦,倘若能天天吃到包子,那样的日子过得真比神仙都滋润。新麦儿信眼前这个叔叔的话,因为她觉得他开的包子铺比大姨父的包子生意做得大气,也做得敞亮。金起明从门外回来了,手里提着两个绑了纸捻线的纸包,两个纸包都打得很精致,方方楞楞的,又用纸捻线各绑了一个规整的十字架,拴了一个便于提携的扣儿。凤桂看着那两个纸包,愈发喜欢这个孩子,他不但懂事乖巧,而且还心灵手巧,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将来肯定是块儿做生意的好料子。
金起明将纸包往凤桂面前一递:“婶子,包子你拿着。”凤桂扭头看着金三育,不好意思地笑笑:“刘掌柜,这怎么好意思呢!”金三育说道:“你就不要客气了,怎么着也不能让孩子饿着;再者说了,咱们都是亲家了,这点儿包子算什么,过两天我还要专程去你家一趟呢!”“那我就拿着了。”凤桂说着,将纸包提在手里,向金三育致了谢,扭身向着门外走去,金三育紧跟着相送。她出了店铺门,往南走了只是三五步的距离,却突然顿住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儿,回过头来,张开嘴刚要说:“大……”金三育看着凤桂的这个举动,似乎亦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也与她同时张开了嘴巴:“大……”二人如此,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金三育笑笑,“大妹子你先说。”凤桂亦会心地笑了笑:“我婆家是口埠南村的,你打听刘青玉家就行了。”金三育应道:“嗯!知道了。”他没再说什么。看来,他刚才突然想起的事儿也是跟凤桂同样的问题,刚才只顾着谦让,把互问住址这么重要的事儿都遗漏了。凤桂提着包子领着新麦儿扭身走了。
娘俩到了院门口,凤桂的手刚刚拨拉了一下门闩,却听到院子里一阵吆喝:“快点开门,娘回来了。”紧接着院子里传来一通杂沓的脚步声,院门摇摇晃晃地从里面拉开了,三个娃儿塞在那里。“哇,这么香哎!”六岁的逃儿看着那两个纸包感叹了一句,伸手就要抢。举儿更利便,蹦跳着揪凤桂的衣袖:“娘,是不是包子啊?快给我吃,给我吃!”凤桂高举着臂膀,大声嚷嚷:“谁都不许抢!一会儿我给你们姐弟三个平分着吃。”逃儿倒还好一些,举儿哪里听她的话?还是撒着欢儿地蹦着,却把攥着的凤桂的衣袖“嗤”的一声扯了下来,把她那件长袖单衫撕了一道长口子。“你干吗?”凤桂表情突然就严肃起来,眼睛瞪着举儿。逃儿预感到了事有不妙,早就蹦跳到了三尺开外,也不说话,眼睛盯着凤桂只是愣愣地瞅着。举儿只是愣了几秒钟的时间,瞅着凤桂嬉笑着,鼻子里还发出撒娇的哼哼声,也不管凤桂到底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又拉着她衣袖上的那道口子开始摇晃,嘴里还嘀咕着:“娘,你别卖关子了,我们要吃包子……”三岁的忠儿一直站在旁侧瞅着两个姐姐抢包子,没敢上手,他担心胡乱蹦达的二人把自己踩了,此时却努了努嘴巴,做出要哭的表情。凤桂慌忙蹲下身,撕开纸包捏出一个包子递到他的手里,哄着说:“忠儿莫哭,谁都不给,先给你吃。”忠儿刚接着包子就狠狠咬了一口,顺着嘴角流下来了一溜儿黄油。“哇——果然是包子恁!”逃儿惊叹着,又重新凑了过来,抬头看着凤桂,“娘,我也想吃。”“莫急,莫急,都有份儿,都跟着我进屋,坐在板凳上踏踏实实地吃。”凤桂说着,弯腰把忠儿抱了起来,向着堂屋走去。
刘青玉一直倒在偏房的土炕上哄着几个月大的孝儿,堂屋里吵吵闹闹的声响把孩子惊醒了,孝儿张开嘴“哇哇”地哭起来。青玉朝着外面喊了一声:“凤桂!孩子醒了。”凤桂正蹲在矮桌旁给三个孩子分包子,她应了一声,却并没起身进内屋,她担心她离开这里,孩子们会将包子哄抢了。“快过来啊!”内屋的青玉又高喊了一声。“来了,来了。”凤桂起身进了内屋,也顾不得还没分完的包子了。她在内屋给孝儿喂奶的时候,奇怪的是,堂屋里除了“呱哒呱哒”吃包子的声音,她并没听到传来哄抢打闹的声音。凤桂哄睡了孝儿,重新来到堂屋,她见三个孩子围着那张矮桌,似乎都把该吃的包子吃完了,而桌面上的那个纸包里,还放着四个包子。凤桂有些惊讶,指着那些包子说:“你们怎么不吃了?”举儿回道:“娘,这是给你和爹留下的。”坐在举儿旁侧的逃儿也使劲儿点了点头,鼻子里“嗯”了一声。就连三岁的忠儿也乖乖地坐在那里,吸溜着两溜黄鼻涕,很认真地点着头。看着面前的这一幕情景,凤桂鼻孔酸酸的。那一刻,她对这帮孩子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别看他们平常争来抢去的,其实他们的心里都装着姐弟们,他们懂事着呢!凤桂扭头瞅着青玉说:“她爹,你也来吃两个吧!”刘青玉没吱声,过了许久却问了一句:“你从哪里弄的钱买的这些包子?”凤桂把孩子们挨个打量一番说道:“今天吃的这些包子,可都是新麦给你们赚来的。”举儿用疑惑的眼光瞅了瞅新麦,又盯着凤桂问道:“娘,怎么会是姐姐赚来的呢?”凤桂并没有回答她,她觉得孩子们还小,说了也不会懂。刘青玉沉沉问了一句:“怎么回事儿?”凤桂便把在集街金记包子铺的事跟他叙述了一遍。刘青玉听了并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悄声进了偏房。
几个包子是垫巴不了饥饿的,那只是打打馋虫的调味品罢了。所以新麦早就钻进院子的厨屋里,坐在蒲团上拉起了风箱。“呱哒呱哒”的声音把灶膛里的明火震得一窜一窜地,那根泥巴呼起来(方言,在这里是用湿泥砌起来、垒起来再使之干透的意思)的大粗烟筒里冒着黑色的炝烟。刚才弟妹们在屋里吃包子的时候她已经往锅里添好了水,引燃麦糠开始生火做饭,锅盖里飘着微微的水汽。新麦从锅盖上拿起一个木水瓢进了堂屋,她掀开那个木缸盖儿,高踮着脚尖,几乎把上半截身子全探进缸体里,才从缸底舀出半水瓢高粱米。她直起身子,把水瓢举到眼前端详了一阵子,或是觉得不对付,瓢口一歪,又倒出了一些粮米,随后拿着水瓢出了房门。她把盛着粮米的水瓢插进大锅,在沸腾的开水里不断地搅动着。锅里的水亦慢慢变成了浅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