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攻炮楼弹弓显神威 获胜利青玉得粮米

　　上回书说到朱绺子和刘汉玉的国军队伍攻打鬼子炮楼全军覆没，同福春大药房的同志们商量着再次攻打炮楼。祝凤桂自告奋勇，说要说服在炮楼做着汉奸的来良贵和肖秃子归降，孙正义虽然点头应允，却仍然是顾虑重重。但祝凤桂却是信心满满，第二天中午，她提着一包点心去了来良贵家。
　　她早就摸透了这两个人在炮楼值班的时间点，到来良贵家里的时候，她也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个肖秃子。来良贵和肖秃子二人正围着一张小矮桌喝酒。来良贵见凤桂来了，忙起身打招呼：“嫂子怎么来了？快请进。”肖秃子也笑脸相迎，客气地问道：“嫂子吃饭了吗？一块儿来坐坐吧！”凤桂也不客气，将那包点心一放，随后坐在了一个小马扎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拿起筷子夹了几口菜，使劲儿咀嚼着。来良贵眨巴眨巴眼睛，端详着凤桂的行举，笑了笑说：“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知道凤桂嫂子是个爽快人，今天来我家是有什么事儿吧？有事尽管说。”凤桂回道：“我是来谢谢两位兄弟的，鬼子那天夜里到我家搜查刘汉玉，若不是两位兄弟暗中相助，我们一家人性命堪忧啊！”来良贵笑了笑回道：“嫂子说哪里话，咱们这些年的街坊住着，我们兄弟哪能做那种落井下石的事儿？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肖秃子也接话：“是啊！十五年前嫂子返还大洋的事，我们兄弟都记着呢！嫂子为人豪爽仗义，我们都敬重你。”凤桂抬头把二人打量一番：“既然你们这么说，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十五年前我去董家赌窖送赌银，是为了让你们戒赌，走正道；今天我给你们送的可是生路，是为了让你们兄弟还能活下去。”二人听了都同时吃了一惊，脑袋往前靠了靠：“嫂子何出此言呐？”凤桂吃了一口凉拌马齿菜，等到咽下那口菜，才回道：“实话告诉你们吧！炮楼里的鬼子马上就要完蛋了，八路军今天夜里就要攻打炮楼了，一个营的大部队都调过来了，什么重机枪、歪把子、迫击炮，连加农炮都拉过来了，你们知道那架加农炮的厉害吗？炮弹像锅口那般大，只需一发，整个炮楼就能炸成漫天粉尘。”来良贵闻言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额头上蓦然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子，连说话都结巴起来：“嫂，嫂子！这可咋弄啊？今天夜里，俺们兄弟还要在炮楼值班恁！还望给我们指一条生路啊！”凤桂眼神儿瞟瞟来良贵，再瞅瞅肖秃子，微微一笑：“你俩对我家有救命之恩，嫂子能不管你们的死活吗？我肯定要给你们两个指一条生路，不然，我能对你们说这个吗？”“是啊是啊！太谢谢嫂子了。”肖秃子连连点头，眼泪都盈满了眶窝。凤桂瞅了瞅二人，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也不想给鬼子当炮灰，你们跟董仁周父子可不同，他俩肯定要受到政府的审判，而你们俩这些年虽是给鬼子做事，但毕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并不是不可救药。”来良贵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还望嫂子从中说和，我们愿意戴罪立功啊！”凤桂等的就是他的这句话，她轻咳一声回道：“好说，好说。实话告诉你们吧！我这次来找你们就是上级安排的，只要你们两个肯配合这次行动打内应，可以将功补过，对你俩既往不咎。”“这个没得说，嫂子，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来良贵把身子往前靠了靠，拍了拍胸脯，竖起了耳朵。
　　第二天落日时分，宋士华来找刘青玉，说是药房掌柜孙正义有请，今夜在同福春大药房有要事相商。宋士华之所以没有对他明挑，是和凤桂早就商量好的。凤桂晓得刘青玉的脾性，倘若如实跟他说了，他不吓得腿肚子朝前才怪呢！刘青玉也不傻，他知道孙正义是个潜伏在口埠村的共产党地工，做的是裤腰带上拴脑袋的危险行当，他忌惮这个，本来不想去，但旁侧的凤桂却极力怂恿，他最终还是跟着宋士华去了。刘青玉去的时候，凤桂没对他提及那瓶酒的事儿，也没提那把皮弹弓的事儿，更没对他提及攻打炮楼的事儿。凤桂琢磨着，先让孙区长给他通通气儿，做做思想工作，他脱不了还要再回家一趟的。宋士华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慢慢腾腾的刘青玉，宋士华还时不时地停下脚步催促他：“姐夫，你能不能快点儿，他们都等着我们开会呢！”刘青玉哼哼嗤嗤地问道：“兄弟，你能告诉我这是开什么会吗？”“去了你就知道了。”宋士华只回了一句，便不再说话。刘青玉一脸懵然地跟着宋士华到了大药房的门口，宋士华颇有节奏地敲响了药房的屋门，那扇门随即从里面缓缓打开了。孙正义脑袋探到门外，先左右看了看动静，把刘青玉二人让进屋之后，随即又把门闭上了。刘青玉进了药房抬眼打量，见药房西北角的一张方桌旁围坐了六个人。那些人他竟然都认识，正中坐着的是那个李政泽；李政泽身侧一边各站了一个人，便是那天夜里从地窖接他走的那两个战士；铜桂也站在人堆里，正表情严肃地注视着他。
　　刘青玉踏进药房，所有人的目光一齐盯着他看，刘青玉恍然明白了什么事，局促不安地说着：“诸位，我已经戒赌了，不耍钱了。”说着转身欲出门口，却被身后的孙正义一把拉住了：“青玉，今天叫你过来，不是赌博的事儿，是有大事要商量。”
　　孙正义见人都到齐了便开始开会，刘青玉听了一阵子才明白，原来这帮人在商量着炸鬼子炮楼。这让刘青玉感到很惊讶，心里亦是忐忑不安：炮楼里的鬼子加上汉奸少说也有小二十号人，而且还有歪把子重机枪掷弹筒等等上好的武器，而这里满打满算就五六个人，扛着几杆打鸟的土炮就敢端炮楼？那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嘛！刘青玉不等得李政泽说完，慢腾腾站起身子，高高举起一只手，像是要打报告。李政泽盯着他问道：“你有什么事吗？”刘青玉声如蚊嘤地回道：“各位长官，请示一下，我……我能不能退出啊！”孙正义一双严厉的眼睛盯着他，目光有了些冷峻：“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有没有点儿思想觉悟！”刘青玉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低着头只是不说话。李政泽朝着孙正义压压手，看着刘青玉笑着说：“青玉，你这次不但不能退出，而且还有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呢！”“我……我不会耍大刀，更不会打枪，我……我能做什么啊！”刘青玉声音很小。李政泽回道：“你会打弹弓啊！听说你的弹弓准百发百中，远近闻名。我们这次是特意把你请来，负责打灭炮楼上的探照灯的。”刘青玉嗫嚅着说：“我……打过鸟，打过兔子，却没打过什么探照灯啊！”李政泽笑了笑：“那么小的鸟儿都能百发百中，碗口大的探照灯还会有什么问题吗？”刘青玉皱了皱眉头，五官左右摇摆，似乎是陷入了沉思。宋士华一步跨过去，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姐夫！组织上这么信任你，可别让这帮同志们瞧不起你啊！这次炸鬼子炮楼，没有你可真是不行啊！”刘青玉闷嗤了好久，看着李政泽突然问道：“为什么非得让我打呢？”李政泽回道：“因为弹弓打探照灯不会引起鬼子的警觉，便于我们下一步的行动。”刘青玉沉思了一会儿，声音很小：“我就只负责打灭探照灯吗？”李政泽说：“是的，其余的事由我们来负责。”刘青玉又问：“打完探照灯有奖励吗？”“这个……”李政泽犹豫了一下，“倘若你任务完成得好，我们会考虑上报组织，给你请示二等功。”刘青玉不以为然地笑笑，反问道：“二等功是什么功？能分粮食吗？”李政泽闻言一震，一时竟没了说辞，旁侧的孙正义随即接上了话茬：“能。”他快速走到屋门后面，拎起一小布袋高粱米赌气地往桌子上一墩，语调有力地说，“只要你完成任务，这些高粱米就是你的了。”刘青玉斜着眼睛瞅瞅那半袋粮食，又伸出手在那个布袋上摩挲了一阵子，抬起头看着孙正义，声音小小地说：“行，这个买卖我干了。”李政泽走到刘青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回去拿弹弓吧！我们都在这里等你回来，你回来我们就行动。”刘青玉应了一声，伸手就去拿桌子上的半袋高粱米，却被孙正义伸手摁住了，他盯着刘青玉的目光有些严厉，语气亦是极其地冷漠：“我是说完成了任务再给你，不是让你现在就拿走。”刘青玉抬眼瞅了瞅孙正义，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转身出去了。
　　站在屋里的宋士华瞅着刘青玉的背影说道：“我跟着他去。”说着，抬脚欲跟出去，他或是担心刘青玉一去不返，却被李政泽喊住了。他朝着宋士华摆摆手，示意他回来，笑着说：“不用管他，他会回来的。”
　　刘青玉忐忑不安地回到家里，发现凤桂早就坐在堂屋的矮桌旁等着他，桌面上摆了他那把红枣木把柄的皮弹弓，旁边还放着一瓶酒。凤桂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指了指桌子，微微笑着说道：“青玉，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这声“青玉”她叫得很甜，刘青玉听了却没觉得那么舒坦，他心里思量着，看来凤桂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这个婆娘竟然瞒着自己！想到这里，心里有了几分气恼，也不说话，抓起那个弹弓往腰里一塞，返身就出了屋门。
　　凤桂把桌子上的那瓶酒一抄就追了出来，把刘青玉堵在了院门口，朝他伸着一只手：“青玉，这枚钢珠，你拿着。”这是凤桂今天专门给他淘置的一枚钢珠。她担心刘青玉平常用的泥弹丸打不破探照灯的灯罩，到时候前功尽弃，可就麻烦了。刘青玉显然很明白凤桂的用意，他嘟囔了一句：“我用这个干吗？”扭身又朝着院门外走去。凤桂再次把他堵住，语气严厉地说：“这可是关乎到好几个人性命的大事，半点儿马虎不得，你就能保证一发命中？”其实凤桂的担心是多余的，刘青玉对自己的弹弓准胸有成竹，再者说他已经习惯了用泥弹丸、小石子作子弹，如今换成钢珠子弹，突然转换了份量，反而让刘青玉觉得没有了十成命中的把握。这种要素对于一个弹弓高手来说，刘青玉是心知肚明的，凤桂又岂能懂得？所以他也懒得对她解释什么，只管闪身出门。凤桂见他如此，便不再强迫说教，只是将那瓶酒递到刘青玉眼前，沉着脸说道：“这个，你带上。”
　　刘青玉看着凤桂手里举着的那瓶酒心底蓦然升腾起一股子怒意，他知道凤桂的意思，凤桂了解自己有喝醉酒天不怕地不怕的毛病，她这是让自己去拼命呢！这样想着，他有心把那瓶酒夺过来摔得粉碎，却又有些心疼舍不得——这也是花钱买的，心里暗暗思量着，我且装着，打死也不喝也就是了。凤桂瞅着刘青玉消失在巷子口的身影，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说实话，那一刻她的心里忐忑不安，她真担心刘青玉做黄了这档子事情。而这事儿一旦不成功，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她在门楼口站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家。
　　同福春大药房的一伙人终于等得刘青玉回来了，孙正义又系统安排了一下任务，大家伙儿都准备妥当，孙正义当头领着众人出了药房。他双手刚刚把药房门拉开，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门外的暗夜里立着一个身材孱弱的黑影！孙正义第一时间在心里暗叫不妙，刚才他们在屋里的一番话这个人可能全听去了。好在这个人并没有偷偷溜掉，也没有偷偷去给鬼子通风报信，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孙正义认识，他就是那个神秘的驼背老者。此情此景，与七年前的一幕一模一样。那次，驼背先生给他们送来了金银珠宝，正是那些金银珠宝购得了药品，孙正义才顺利完成了那次送药任务。所以，这次孙正义认清他的时候，客客气气地问道：“老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驼背老者微微一笑，回了一套让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的话：“今夜月朗星稀，攻打炮楼不宜；待到明夜子时，定能赢得战役。”驼背老者说着，只管扭身慢吞吞向南而去，身影一杵一杵地消失在黑幕之中。孙正义一直盯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心里暗暗吸了一口凉气，他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他根本就不是人。那么不是人，他又是什么呢？孙正义沉思良久，仍然下了命令：“行动。”李政泽盯着暗夜中的孙正义语气低沉地回道：“孙区长，老先生的话咱们应该慎重考虑！”孙正义有些犹豫不决，看着李政泽说道：“咱们总不至于因为算命先生的一套说辞就取消行动吧？况且，今夜行动，这是上面的指示。”李政泽回道：“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咱们不是取消行动，是取消今夜的行动。咱们能否听从他的意思，明晚子时再行动呢？”孙正义听着李政泽的说辞有了些犹豫。这个时候，刘青玉闪出了人群，走到孙正义身边：“孙掌柜，我认为李长官说得有道理。这个算命先生确实预言得极准，他说今夜不能打就是不能打，你们不信我却信，我不能跟着你们去白白送死。”刘青玉说着转身欲走，却被孙正义喊住了。刘青玉想起了多年前他做的那个梦，这个老者无缘无故进入他的梦中，也正是那个梦给了他一定要娶凤桂为妻的勇气和信念。所以说刘青玉对驼背老者不单单只是信服，而且还带着一种感激。
　　此时的刘青玉撂蹶子不干了，他觉得他不属于孙正义的同志，也没必要非得听孙正义的命令，更没必要去白白送死。此时的孙正义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这次行动非得有刘青玉参加不可，他撂蹶子不干了，他们去了也是毫无意义。可刘青玉是他们请来帮忙的，这个胆小鬼能参加这次行动实属不易；刘青玉不是自己的同志，他对他也下不了命令。想到这里，孙正义很无奈地摆了摆手，低声说道：“行动取消，明夜亥时大家来药房集合。”众人随即都散了，刘青玉比谁跑得都快，一刻钟的工夫就回了家。
　　刘青玉回到家的时候祝凤桂感到很惊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懦夫很可能做了逃兵。想到这里她就怒火中烧，刚想指责他，刘青玉却摆了摆手，劝她稍安勿躁，把事情的经过对她详细描述了一遍，祝凤桂才消了气；同时她又感到非常惊讶，反复念叨着驼背先生说的四句话，眉头紧锁想了一阵子，转身来到院子里，抬头望望夜空，禁不住暗自嘟囔道：“今夜月朗星稀，攻打炮楼不宜……”这样明朗的夜的确不适合打伏击，可是明天夜里会有异样吗？第二天一天相安无事，入夜时分大家又陆续向同福春大药房聚合。聚集在药房内的每个人都很兴奋，大家兴致勃勃地讨论着那个驼背先生。为什么会这样呢？原来外面正下着大雾。这是一场罕见的大雾，雾气浓重，三尺之内都看得朦胧，这样的天气非常适合打伏击。孙正义也疑惑不解，此时此刻，他对那个神秘的驼背老者有了一丝敬畏和感激。
　　寅时刚过，众人趁着浓雾向鬼子炮楼进发。炮楼迷茫在一片白雾之中，根本就看不到，但炮楼顶端探照灯发出的那一道雪亮的光柱却清晰可见。光束三百六十度地旋转着，映着光亮，能隐约看到炮楼上有两个鬼子站在那里，其中一个鬼子负责摇晃着探照灯的灯把，而另一个鬼子则架着一挺歪把子，警觉地窥探着地面上的情况。李政泽他们早就打探好了，鬼子的那挺歪把子就架在炮楼顶上的垛口里。
　　孙正义一帮人趴伏在炮楼东侧的一条大深沟里，李政泽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方盒子那般大的炸药包，他小声问身边趴着的刘青玉：“你的弹弓有效射程是多少？”刘青玉瞄了瞄那盏不断摆动的探照灯：“从这里打就差不多。”李政泽又问：“有把握吗？”刘青玉信心满满地应着。李政泽点点头，回头瞅着他身后抱着长枪的王权说道，“一会儿倘若鬼子打枪，你们就开枪反击；倘若鬼子没打枪，你们就按兵不动，我负责炸掉炮楼。”趴在一侧的张泽回道：“李队长，还是我来炸炮楼吧？你的枪法准，打机枪手你来。”李政泽回道：“都不用跟我争，我比你们有经验。”李政泽义正言辞，他非常明白，这个差事很危险。
　　刘青玉嘴巴紧紧贴着李政泽的耳朵，低声说道：“李队长！我知道炮楼底下有一处活石。”李政泽疑惑不解，扭头问他：“什么活石？”原来，七年前刘青玉给鬼子修炮楼的时候，故意在炮楼墙体的某个位置预留了一处“活石”。所谓的活石，就是砌石不摊湿灰，那块插石能轻易拔出。李政泽听了很高兴，盯着刘青玉问道，“你还记得那个地方吗？”刘青玉回道：“当然，我暗留的能不记得吗？是一块黑色的石头。”刘青玉说着，冲着炮楼的方位指了指。李政泽低声回道：“好。”语气很是轻快。他琢磨着倘若真能找到那块活石，这次行动做起来就事半功倍。李政泽瞅着刘青玉，语气带着信任：“打吧！看你的了。“刘青玉举起了手里的皮弹弓，从兜里摸出一枚石子包进了弹兜。只见他，挺直的右手紧握弹弓把，左手捏着弹兜贴在右眼上，把皮子筋抻得老长，他瞄准了一阵子，趁着探照灯扭过来的当隙，果断松开紧捏着弹兜的那只手。“嗖！”石子夹着一股风声飞了出去，“啪！”炮楼顶上的那盏不断乱晃的探照灯应声而灭。趴俯在沟底的每个人静静地等着下一秒的变化，敌人并没有打响重机枪。这就是李政泽所要的效果，倘若是用枪打探照灯，即使成功打灭，那声枪响也会引起敌人的警觉，从而给下一步行动实施带来困难。然而，石子不声不响地击碎探照灯，就不会引起敌人的怀疑。此时，炮楼上的鬼子并没有打响那挺歪把子，两个人叽里呱啦嘟囔着，都凑到探照灯跟前察看情况。看来，他们或是以为探照灯炸了灯泡了。
　　就在这个时候，趴俯在沟底的宋士华从李政泽手里一把抢过了炸药包，大步跨出了旱沟，向着炮楼冲了过去。宋士华的这个动作太快太突然，李政泽都没来得及反应。宋士华已经跑到了炮楼底部，他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刘青玉所说的那处活石，那块若磨盘一般大的黑色石头插在那片白色的石灰岩里很是显眼。宋士华将怀里的炸药包放到地上，双手抱着那块黑石使劲儿晃荡着，晃了一阵子，那块活石却丝毫不动。宋士华倒是冷静下来了，他将脸贴在石缝上仔细观察着，不一会儿，他似乎是发现了其中的奥妙，伸出手从大黑石的底部拔出了一块指头般大的小石头，那块小石头刚刚拔出来，其上的那块黑色石块便“哗啦”一声掉落了下来，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宋士华心里一阵窃喜，他不敢怠慢，忙点燃了炸药包的导火索，将炸药包塞进了黑窟窿，随即转身疾步跑开了。刚才石头掉落的“哗啦”声惊扰了炮楼底层的几个鬼子，他们突然打响了枪；与此同时，炮楼顶端的那挺歪把子也“哒哒”地响了起来。
　　却说炮楼里的来良贵和肖秃子。二人昨天听了凤桂的安排，当夜在炮楼值勤等了整整一宿，却不见孙正义等人行动，两人也觉得蹊跷，怎么回事儿？难道计划临时有变？第二天一早来良贵下了炮楼就迫不及待地赶去了凤桂家里，一问才知道昨夜的计划临时取消、改在今夜行动。
　　来良贵和肖秃子今夜本来并没有值勤任务，但他们主动请缨，替换了原来两个站岗的汉奸，占据了炮楼的主要位置——来良贵在炮楼顶放哨，肖秃子在炮楼底层站岗。前天中午凤桂早就给了他们明确的任务分工，敌人一旦开火，来良贵负责消灭炮楼顶端架着歪把子的那个鬼子，肖秃子负责消灭炮楼底层开枪的鬼子。如今鬼子的枪声一响，二人便各自行动。单说来良贵，那挺歪把子一响，他顺手就把手里的长枪举了起来，朝着那个鬼子的后背打了一枪，歪把子应声哑火。来良贵把长枪一提，快步向着炮楼楼梯口跑去，打算迅速跑下炮楼。这是凤桂今天中午一再嘱咐的，只要枪声一响，他们两个人只有两分钟的逃亡时间，要趁着炮楼坍塌之前迅速撤出去。
　　来良贵刚跑到楼梯口，就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噔噔噔”地传过来，还伴着一阵“叽里呱啦”的喊叫声。他听得出来，那个人正在快速向着炮楼顶部跑上来；而听那个人嚎叫的声音，正是鬼子的山本队长。来良贵并没有停止向下奔跑的脚步，边跑便从腰里抽出了那把短枪，刚与山本打了一个照面，来良贵举枪朝着他“啪啪啪”地打了几枪。山本猝不及防，身子重重地倒下，他臃肿的身躯顺着陡峭的楼梯滚了下去，一直滚到楼梯底层才停了下来。来良贵是搂草打兔子，顺带着解决了这个鬼子军官，不过这个时候他可没时间庆幸，因为他明白，身处的这座炮楼随时都会被炸飞，随时都会成为他的葬身之地，当前最重要的，是尽快跑出这座炮楼。
　　炮楼上的歪把子熄了火，但炮楼里的枪声并没有停止，一个鬼子抱着炸药包又从豁口里扔了出来。宋士华本来已经退到安全地点趴俯下来，见炸药包被扔出豁口，从地上一跃而起，迅速抱着快要燃尽导火索的炸药包重新塞了进去，然后将身子紧紧堵在了豁口上。“轰——”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炮楼轰然倒塌。“同志们，冲啊！”李政泽胳膊一挥，高喊一声，第一个冲出了旱沟；孙正义和那两个战士也相继跳了出去，唯独没有刘青玉的身影。刘青玉并没喝凤桂给他装在口袋里的那瓶酒，他知道自己喝醉了酒头脑就会失去控制，可这次拼的是性命，他要自己的头脑时刻保持着清醒和理智，所以这会儿他趴伏在沟里没动——他在查看着动静。过了好一阵子，他确定没有枪声响起，没有危险发生，这才从沟里爬了出来，喊了一声：“冲啊——”随即也冲了过去。
　　来良贵和肖秃子二人几乎刚刚冲出炮楼，炸药包就炸响了，巨大的气浪把二人掀了一个重重的趔趄，一些被炸飞的碎石子砸在了他们身上。待到爆炸声响过之后，肖秃子首先抬起了脑袋，他撸了一把满脸的尘埃，扭头瞅瞅还趴俯在地上的来良贵，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低低喊了一声：“良贵哥！你没事吧？”来良贵应了一声，随即也缓缓抬起脑袋。他伸出双臂，胳膊肘支着地面，正打算回头的当隙，眼睛里却突然闪过了一丝光亮。原来，眼尖的来良贵发现了炮楼废墟顶端那个晃动的人影，与此同时，他突然改变了那种迟缓的动作，以一种无以伦比的速度压着肖秃子的躯体来了个大翻滚，身子迅速滚到了肖秃子的身后，同时伸手抄起了地上的那把短枪，朝着那个黑影就打算开枪。但他的开枪速度已然迟了，那个黑影已经朝着他们两个开了枪，而且是接连开了两枪。来良贵清晰地感觉到那两声枪响响过之后，挡在他身前的肖秃子的身子应声微微颤了两下。他能断定，子弹肯定是打中肖秃子了！来良贵慌乱中朝着黑影接连打了两枪，但并没有打中，正当废墟上的人打算继续还击的时候，被飞赶过来的李政泽抬手一枪结果了性命。
　　原来，炮楼即将坍塌之际，老奸巨猾的董仁周迅速登上了炮楼顶端。他非常明白，此时从炮楼口冲出去必死无疑，爬到顶端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果然，坍塌的炮楼并没有把他压住，只是被石块儿压住了一只脚。他见肖秃子和来良贵竟然倒戈反叛，心中气愤不已，便举枪朝着来良贵二人射击。李政泽一挥手，喊道：“上去检查一下！”王权和张泽答应一声，提着枪迅速跑上废墟顶端，他俩在那里发现了董仁周的尸体。这次突袭大获全胜，鬼子汉奸被全歼，缴获的战利品亦是成绩斐然——歪把子一挺，长枪二十把，短枪两把，手榴弹六箱，掷弹筒五个。
　　肖秃子中了两枪，一枪打中腰部，而致命的一枪却在头部，也就是这一枪要了他的性命，他早就气绝身亡了。宋士华的遗体却是找不到了，早就被炸药炸得四分五裂，又被乱石压在了炮楼废墟的最底端。孙正义命令火速打扫现场，又命人背着肖秃子的尸体，疾速退离战场。刘青玉身上背着好几杆缴获的长枪，跟在那些人后面小跑着。一刻钟的工夫，众人已经撤回了同福春大药房。虽然打了个胜仗，但毕竟失去了宋士华和肖秃子，所以孙正义的表情很是沉闷，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刘青玉看出了孙正义不悦的心情，所以他也一直闷着声不说话。
　　“咳咳！”刘青玉盯着孙正义故意轻咳两声。孙正义抬头看着他，皱着眉头眨眨眼睛，他能听得出刘青玉刚才的那两声轻咳像是在提醒他什么。他思量了一阵子，一副恍悟的神情，便清清喉咙开了腔：“这次行动能大获全胜，刘青玉当记首功，我在这里先口头嘉奖，等日后再上报组织，请求上级的奖励。”孙正义话音刚落，站在刘青玉身侧的来良贵也不由自主地轻咳了一声，他还抬起一只手，捂着嘴巴故意咽了一口唾沫。孙正义瞅了瞅他，“在这里还要着重表扬一下来良贵，没有他和肖秃子的配合行动，我们就不会取得这样的胜利；而且来良贵还枪杀鬼子军官山本队长，也是功不可没。”孙正义刚才点到来良贵的时候只是直呼其名，并没加上“同志”二字，他是觉得像他这样临场倒戈的人还算不上真正的同志，至于他能否加入革命队伍，他还需要请示上级才能做决定。
　　董仁周本来是朝着来良贵连开两枪，而来良贵却以肖秃子的身体当挡箭牌的那一幕情景，李政泽是看在眼里的，此时他只是轻微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
　　来良贵听了孙正义的一番表扬，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意；而刘青玉听到孙正义刚才的那番话脸上并没有什么高兴的神情，他嘴巴张了好几次，似乎有话要说，但终究是没说出口。李政泽看着他一副犹豫不决、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猜出了八九不离十，他扭头瞅着孙正义说道：“孙区长，咱们答应刘青玉的高粱米也该给人家了。”李政泽似乎看透了刘青玉的心思，一语中的。刘青玉听他说完这句话，心里才顿觉舒畅起来。孙正义似乎是突然想起了这档子事儿，一拍脑门儿，快速走到门口，从地上提起了那半袋高粱米递到刘青玉的手里：“喏！拿着吧！”这个时候，刘青玉的脸上才荡漾出了会心的笑意，他朝着孙正义鞠了个躬：“谢谢长官，若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家了。”扛着米袋出了药房。
　　第二天一早，孙正义将昨夜写好的一份材料递到李政泽手里，要他去一趟胡林谷县委，向赵书记汇报这次战役结果。李政泽骑着一匹快马，向着胡林谷的方向赶去。他路过县城北郊，见县城内狼烟滚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疑惑间，见一个身着黄色军服的中国士兵跌跌撞撞地迎面跑来，李政泽忙躲在一堵矮墙后面，抽出了腰里的驳壳枪。士兵跑到那堵矮墙跟前解裤子欲撒尿，裤子还没完全解开呢！就听得身后一声低喝：“不许动，把手举起来！”士兵一个哆嗦，乖乖举起了双手，解开的裤腰带一松，裤子掉落在脚踝上。原来，这个灰头土脸的败兵是益都县城保安团的人。李政泽知道保安团是鬼子的汉奸队伍，仔细询问才知道，昨天夜里，益都县城里打得也甚是热闹。梁墩儿的队伍袭击了鬼子宪兵队，保安团的人迅速集合队伍打援，半路上却遭到刘亦取率领的国民军的阻击。这次，国民军也打了一个漂亮仗，把猝不及防的保安团打得七零八落。而梁墩儿的游击队也打了一个大胜仗，宪兵队的鬼子被打得溃不成军。这场战役打得热火朝天，八路军游击队、国民军、日军、伪军、汉奸队，各种杂牌军打在一起，最后的结果是：鬼子、伪军、汉奸队缴械投降，八路军和国民军的这次合作围剿战，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李政泽获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心里敞亮亮的，他长嘘了一口气，心中暗忖：抗战终于胜利了！
　　正如是：
　　穷寇没落失天时
　　药房密谋打鬼子
　　功勋奖章全不羡
　　只惜半袋高粱米
　　讲实言，本真意
　　莫空谈，非实际
　　人生在世喘口气
　　英雄且为三斗米
　　民心普善食为道
　　删繁归真一字吃
　　活着才有十分力
　　千古轮回乃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