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采购

　　“Hi,我们之前似乎见过？”我用英文跟她打招呼，脸上露出了一个自认为还算自然的微笑，心里在想她会不会就是那个住在三楼的独居日本老人。
　　她点了点头：“你是来这儿读书的留学生吧？”她的英文非常流畅标准，没什么口音，但是一听就知道她的母语绝对不是英语。
　　她居然一下就看出来我是留学生？不过也不奇怪，在英国的中国留学生不少。那天去学校报到时，校园里时不时就能听见说中文的中国留学生。我的英文虽然也标准，但是也带着亚洲人的口音，一听就知道绝对不可能是亚裔移民。
　　“是的，我是中国人。”当我脱口说出“I’mChinese”的时候，我忽然之间深刻感受到了我是真的身处异国他乡。因为在国内时，哪怕遇到外国友人，我也不需要在自我介绍时很正式地说一句“I’mChinese”。
　　“我从日本移民来的，你也是住在那座公寓吧？”她问我。
　　“是的，我住在五楼，您呢？”她的回答已经告诉了我答案：三楼。
　　在我印象里，日本人的英语口音一直让我觉得很迷。本科时有一回院里办一个学术讲座，请到的是一位东京大学的博士生，我几乎从头到尾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口音真的实在太重了啊！环顾四周的同学们尤其是本科生，几乎个个都是一脸懵懂，不知所云。
　　“三楼，这是打算自己做饭吧？”她笑了笑。英文不像日语有很复杂的敬语，可即便她说的是英文，她的措词也很礼貌。一边跟我聊着，她也挑选着蔬菜。
　　“是的呢，学校食堂我吃不惯。”周围还有不少金发碧眼的本地人，我便压低了声音，委婉地说道。
　　说好听点是吃不惯，说不好听一点，学校食堂的菜看着我就没有食欲。那天去报到时，我们顺带去食堂查看了一下，结果看到了一大盘粉色的让我叫不出名的套餐！鸡肉、面包、碎培根、豌豆、胡萝卜丝还有其他东西混在一起，然后放了什么某种不明调料，反正是粉色的，就变成了一盘粉色的凉菜……在看到那盘不知名的粉色菜品后，我们几人掉头就走。后来到超市采购了一些食材，回到公寓后，我们自己烧了几道菜，才解决了午饭问题。
　　我自认为在部队两年已经把我练得接受度很强了，可看到那一盘“粉色料理”的瞬间，就算我精神上能接受，可我的胃是真的接受无能。
　　我挑了一盒西红柿，放入了菜篮子，心里头默默吐槽着这里高昂的蔬菜价格。可是不管怎么样，也总比在学校吃要更省钱，并且更合口味。简便又可口的西红柿炒蛋，我想在未来会时不时出现在我的餐桌上。
　　“你往那边走，”她指了指我右上方拐角处，“那边有个冷藏柜，是超市的‘外国风味区’，那里有加工好的半成品中式菜品，拿回家直接炒一炒就行了。你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吃得惯。之前我好像还看到了‘宫保鸡丁’。”
　　她用有些奇怪并且生涩的口音，说出了“宫保鸡丁”这四个字的中文。“宫保鸡丁”在欧美算是比较知名的中餐，当时看美剧《生活大爆炸》时，我就发现了男主角喜欢叫“宫保鸡丁”的外卖。
　　“真的么？我去看看，太感谢了。”我连声道谢，却发觉我的道谢，简直无法和日剧或日本电影中所见的相比。九十度鞠躬，口中不断的“请多指教”云云，我似乎是学不来的。
　　收银时没什么人，她就在我前面，还特地等我也付好款打包好食材，才一起出门，朝着公寓走去。
　　“需要我帮忙提么？”盯着她手中有些满满当当的购物袋，我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我拿捏不准在她看来，我提出要帮忙是一种热情，还是“嫌弃我老了不中用”的冒犯。
　　“我提得动，你手上东西也多。”她摇了摇头，其实如果真让我提，我是绝对没问题的。负重跑个五公里都过来了，提两大袋东西对我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您买的东西不少呀。”我发觉她今天买的东西似乎比三天前见到时要多了不少，整个购物袋鼓鼓囊囊，可她似乎也并不费劲，步伐还算稳健。一路走，为了避免尴尬，我努力地好话题，然而找话题，维持对话，偏偏是我极其不擅长的。在部队时，我曾经被班长吐槽过：一句话就能把聊天给聊死，你嘴咋就怎么笨？
　　“今晚我孙子孙女来看我，晚餐就给他们多做些菜，他们也难得来一趟。”
　　“哇，好好和他们一起享受。”我感觉我在词穷，却又不知该说什么。顺着话打探一下人家的工作啊什么的，又担心会不会让这位老人觉得我不尊重他人隐私，毕竟我知道，日本人就和欧美人一样，极其重视个人隐私。“其实我每次去我爷爷奶奶家或者是外公外婆家，他们也会很多菜，但是平常如果就他们自己，经常就是简单煮个面条，或者是粥。”
　　就这么一路随便有的没的聊了聊，不知不觉中，我们住的公寓已经离我们不到100米了。
　　“你这几天是不是比较经常走楼梯？”她问我。
　　“对呀，五楼也不高，我就多走走楼梯，当锻炼身体了。”
　　“我基本都是电梯，虽然住三楼，不过爬楼时总觉得有点吃力，也难怪这几天上上下下的，都没怎么见到你。”她的虽然步伐稳健，可毕竟是在平地上，一旦到了爬楼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并且公寓的楼梯还是有点高的，对于年轻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老人而言，的确会有点吃力。
　　回到家后，我看了会书，好像没过多久，朱谦苓就回来了。
　　“我们晚上能不能早点吃饭，我中午压根没吃饱！”朱谦苓一脸苦瓜脸。
　　我低头一看手机，连四点半都不到，看她这样子，简直像极了没吃饱饭的难民。
　　“到底是多难吃啊？”我站起身，瞧着她嫌弃又崩溃的表情，暗自庆幸我们专业没说要搞午宴或晚宴，而是搞下午茶。我闭着眼睛都能知道，那个午宴或晚宴的菜，我十有八九是吃不惯的。
　　“还没难吃到反胃，就是觉得没有中餐吃得扎实。中午的饭菜比那天在食堂看到的‘粉色料理’稍微好一点，但是就是觉得肚子有点虚，你快点做饭吧我真的好饿！”朱谦苓的脸已经变成了苦瓜。
　　自从爸妈回去后，我们的厨房在三天后终于又充满了食物的香气。昨天在家里，我们只是简单煮了面条吃。
　　炒好了西红柿炒蛋后，我将半成品的辣子鸡丁倒进了锅里过油。当有点呛鼻子的麻辣味在我鼻尖处徘徊时，我轻轻打了个喷嚏。听着锅铲在锅里的“叮当”声，我忍不住打开手机，放起了《舌尖上的中国》熟悉的主题曲，假装自己似乎在做什么大菜。
　　“汐让你这是在拍大片哈哈？”朱谦苓在一旁拿出碗筷，准备盛热腾腾的粥。
　　“我不会告诉你，其实我只是在炒一个已经配料好的辣子鸡丁。”我默默翻了个白眼，而后看着锅里头正在翻滚的汁水。
　　不知三楼的老人会做什么菜来迎接孙子孙女呢？
　　“天呐好香！”朱谦苓在一旁，我觉得她的口水马上就要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论美食谁能比得过中华料理？”眼见收汁收差不多了，我关了火，将辣子鸡丁倒入了盘子里。
　　西红柿炒蛋着实是一盘看着很简单，可是色泽却很华贵的菜——红色是绚丽，黄色似乎在代表着九五天尊的尊贵。
　　“我做饭很一般，你别嫌弃。”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辣子鸡丁到嘴里。这道辣子鸡丁闻着很辣，可吃起来却不辣，香味也不足。我一直觉得我不是个恋旧的人，可吃着这道并不是那么正宗的“中餐”，却不由怀念起炊事班香气腾腾的大锅饭菜，还有时常被我们嫌弃的本科食堂。辣子鸡丁，绝对是他们的一道“神作”。
　　“不会呀，反正再烂也比学校的饭菜吃着舒服。”她夹了一块西红柿。对于此刻的我们而言，只要是自己倒腾的饭菜，哪怕只是白粥配稀饭，就是最香的，“话说我妈炒的西红柿炒蛋是咸口味的，你炒的是酸甜的，我还第一次吃。”
　　“这我奶奶教我的，打蛋时加点酱油，然后炒西红柿时加一点白糖，酸酸甜甜的开胃。”爸爸曾经说过，我炒的西红柿炒蛋就是我奶奶炒的味道，问题是……老爸不是太喜欢吃酸甜口味的……
　　“天呐，这辣子鸡丁也是可以了，在这里咱就别要求太多了。”朱谦苓吃得津津有味的。不过是一道由超市里加工好的半成品炒出来的菜，却愣是吃出了大厨的口味。
　　“你是没吃过我们炊事班的人做的辣子鸡丁，简直是神作，超级无敌香，又不会辣得呛鼻。我妈我奶奶做的辣子鸡丁都没那么好吃。”我喝了一口热腾腾的稀饭。这时，Kenny回来了，打过招呼后，我问她：“要来一起吃么？”
　　明知道她是不会跟我们一起的，出于礼数我还是招呼了一声，虽然自己都知道，这无非就是客套。
　　“不用了，中午项目的professor（教授）请客，吃得有点撑，晚饭我就不吃了。”话音一落，她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