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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胡玉兰清白离去

作品名称:生死之间      作者:郭奇然      发布时间:2018-03-30 18:51:13      字数:14191

  这一骇人魂魄的突变,使我和玉兰姐惊恐万分,身子急剧地抽搐颤抖,我们已经是无法分开了。
  我们被俘虏了,眼前站着七八个民兵,为首的正是裘朝东。他拿起皮鞭,在我的后背上死命的抽打:“叫你们一对狗男女野合,叫你们戳个四脚朝天,叫你们怀上个乌龟王八狗崽子……”
  我一动不动地伏在玉兰姐的身上,忍受着揪心的阵阵鞭笞,竭力保护着她的身子。几个民兵也用枪托使劲戳我的屁股,淫声秽语,不堪入耳。
  玉兰姐大喝一声:“你们都给我住手,姓裘的,我们是即将结婚的一对夫妇,我们的做爱合理合法,挨着你什么事。你是不是刚才没有强奸够你姑奶奶就又使毛驴性子了,还恶人先告状,带民兵随便抓人,天底下还有王法没有?!”
  “王法,什么王法,老子就是王法,不打死你们这对狗娘操的,难解老子的心头之恨!”一民兵在他耳旁嘀咕了一阵,他急忙下令,“这里先留下五个人看守,谁也不准动这狗男女一下,也不准为他们穿上衣服;我和两个战士回去找辆牛车,把这对奸人拉回去,开个现场批斗会,让群众接受一下教育!”
  一会儿,村里的大喇叭响起了裘朝东的呼喊:“贫下中农同志们,社员同志们,我村发生了一件极其丑恶的反革命奸淫事件,你们想看一看郭忠元与胡玉兰是怎么样光着屁股抱在一起的吗?就请立即到学校的操场上来。大家累一点没关系,明天可以晚起一会儿,可不来参加这次大会,你们会后悔一辈子的!”
  熟睡中的人们很快被这奇异刺耳消息所惊醒,他们奔走相告,如获至宝。当我们赤条条地被牛车拉到操场上时,人们已经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了。我始终趴在玉兰姐的腹部,看来,在这七月初七之夜,我俩是再也不会分开了。我小声地在她耳旁说道:“夫人,不论怎么样,你一定要坚持住,过了今晚,我们就胜利了。”
  她倒显得轻松自如:“夫君,今晚我们该做的都已做完了,生又何欢,死又何惧?夫君,不必为妻子担忧,为妻心疼的是你身上的鞭伤,就让我翻到你的上面来,最后保护你一次吧!”
  “不行,夫人,我是男人,我的脸皮肉皮都比你厚得多,岂能让你在上面受辱受痛,我应该保护你,否则,我还配做你的丈夫?”
  她趁机吻我一口,两手在我的胳肢窝里一挠,趁我稣麻难痒之时,她迅速翻到了我的上面,小声命令着:“夫君,不要再翻了,否则,我会死去的!”
  操场上并没有灯光,裘朝东命令民兵青年背来了一大堆麦秸干柴,一把大火,照亮了半个天空,还没有等到裘朝东宣布开会,操场周围的人群已乱成了一片。年轻的小伙子打着刺耳的口哨,一个人大声怪叫“大家快来看呢,郭忠元和胡玉兰在地里还没有操捣够,过一会儿,又在车上捣操起来了,哈哈。胡玉兰在下面还感到不舒服,又翻到上面来痛快了,这倒栽大洋葱,真够刺激啊,哎呀,快涨死我的老二了。”
  人们如潮水般地涌向火堆,尽管有许多老人妇女小孩被踩倒在脚下,但还是顽强地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向前挤去.
  人群第二次掀起了涌动高潮,任凭民兵青年怎样阻拦也无济于事。又有几个青年跳在了车上,把原来的几个青年当仁不让的推了下去。他们一个个将玉兰姐的身体玷污,还淫声淫笑地在欢呼,“我们胜利了!我们将这对狗男女狠狠的教训了一番!我们没有看见世界上还有这么样丑陋的事,真是大开眼见,大快人心”。
  我的手在玉兰姐的背上一摸,显然,什么事情也都发生了。后面的几个妇女急忙喊到:“孩子,不要那么样的做人,要保护好自己的身子,那个臭女人,会弄脏你身子的,将来娶了正经媳妇,就不会养好孩子了,你可不能断了咱家的香火啊!你可不要向那对狗男女学习,我们都是正经人家,千万不要弄脏了你们的身子!”
  裘朝东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放声吼道:“社员同志们,不要拥挤,更不要胡来,那样会出问题的。现在,我命令你们马上撤到操场的外面,你们听好我的号令了,一,二,三,撤!”
  人们压根就没有听到裘朝东的呼喊命令,还在一浪高过一浪地拥挤着。后面的几位老人愤怒了:“前面的青年后生们,你们看够了没有?摸尽了没有?操完了没有?怎么一点规矩都不讲,不让我们这些长辈们瞧瞧,你们还算是人吗?还有一点人性吗?”
  可是,老人们的要求也照样显得苍白无力,没有一个青年去主动地给他们让位,于是,人们的拥挤变得更加激烈残酷。不一会儿,有的老人大喊救命,有的妇女大骂缺德,更多的小孩则是嚎啕大哭起来。裘朝东急命民兵朝天开枪,可几声枪响后,人们还当是迎接最新指示的鞭炮,更加发狂起来,一场大祸,迫在眉睫。
  突然,一根烧得通红的木头火星被风吹到了公牛的背上,公牛狂怒地挣脱了两个民兵牵住的缰绳,绕着操场四周猛烈地冲击起来。来不及躲闪的妇女儿童被牛角纷纷触倒,好几个没有起来的老人则被车轮碾得人事不醒。人们在一片慌乱中抢救着亲人,一时间,车上只有我们俩人在滚来滚去了。
  公牛拉着我们狂奔不已,在玉兰姐身上作威作福的几个青年早已不知去向,整个操场上没有一个小伙子敢于挺身而出,去制服这头愤怒至极的公牛。猛然间,公牛朝着篮球架子上迸去,哄乱的人群顿时惊叫一片,我和玉兰姐紧闭着双眼,等待死神的到来。
  突然,一位老人迎着牛头急速而上,双手死劲拽住牛缰,身子已完全躺在了地上,不知他哪里来的神力,公牛拖着他前进了两米后,居然一动不动站在了篮球架子的下面。不用说,这位老人就是胡发财,除了他,还有谁不怕死呢?
  七八个民兵一涌而上,立刻制服了这头公牛。随着胡发财被架出了场外,我俩又被拉回到了操场的中央。不知后面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又会怎么样的侮辱我们,又会给我们上怎样的刑罚。我们只会闭上眼睛,任凭命运的宰割。
  “社员同志们!”裘朝东清了清嗓门,显示了一个领导人的威风。“刚才,大家没有按照我的规定观看,差一点酿成了大祸!毛主席早就教导我们‘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你们为什么在这个关键时刻就忘记了呢?没有铁一样的纪律,我们能推翻三座大山,建立新中国吗?我们能取得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吗?我们能取得抓革命、促生产的大好形势吗?不能啊,什么都不能!所以,现在我命令大家:青年人都已看过了,一律退到操场的后面!下面的观看顺序如下,第一批由妇女同志们上,第二批由老人们跟着,最后的参观者都是学生。有敢违反纪律者,一律由民兵捆起来法办,我就不信马王爷有三只眼,竟敢和我裘某人过不去!”
  操场上像退去的潮水,逐渐平静下来,人们按照裘朝东的规定顺序参观,再没有了先前的混乱。
  妇女们摇着头,竭尽嘲骂阴损:“这一对猪狗不如的禽兽,会做出这等下流的事来,还有脸活下去,给了老娘,早在棉花堆里也碰死了。”“呸”一个妇女狠狠向玉兰姐身上吐了一口浓痰:“老娘今天算倒霉透了,遇到了你们这一对野毛驴造的东西,这一辈子还能起殃吗?”只有两位大龄的女子一言不发,她们站在我们身边只是楞楞地出神,还伴随着一声喟然长叹,这大概是我们唯一的同情者了。
  据我所知,这两大姐都已二十七八岁了,家里的老人都想给她们找一个城里的工人,因此,严格限制她们和村里的任何小伙子来往。可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青春已过,家里人还是给他们找不下城里的工人,急得她们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日,两人在里屋悄悄说:“咱俩不能就这样熬下去了,应该找一个男人玩玩,否则我们的青春就浪费了。”“可是,玩完以后一旦怀孕了怎么办?”“咳,这还不好办,撒泡尿冲走就是了,哪能怀上孩子!”不料被她们中的一位老父听到:“无耻的东西,那是能拿尿冲走的吗?你就拿来勺头也挖不掉了!”从此,这两大姐就再不敢有非分之想了,也难怪她们看着我们发愣。
  老人们更显得气愤难平,声色俱厉:“这是谁家的野种啊,丢死人了,他们家的祖宗肯定损了八辈子大德了,造出这么下流龌龊的东西。造孽啊,咋不把那抹在窗户上喂了苍蝇!”
  学生们似乎没有太多的谩骂,只是一个劲儿地往玉兰姐身上扔烂杏子果皮,有的还窃窃私语:“真看不出来,咱们的老师是这等流氓无赖。表面上装得正人君子,背地里都干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真是瞎了眼,竟让这种人来做我们的老师……”
  “社员同志们!”裘朝东再一次提高了嗓门,威严更盛。“大家都已看清了这一对狗男女的丑行,真是给我们上了一堂活生生的教育课,触目惊心啊!我们必须提高革命警惕,密切注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把灵魂深处的这场革命进行下去,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群众一片茫然,一个个打着哈欠,准备回家睡觉了。
  裘朝东又声嘶力竭喊道:“社员同志们,经学校和大队两级领导研究,作出如下决定:一、开除郭忠元民办教师职务,永不续用。二、罚款胡玉兰现金一百元,限三日内交清。三、郭胡两人马上写出书面保证,承认野合之罪,不得领取结婚证书……”
  “请问裘书记,他们粘在一起的两个东西,什么时候才给分开呢?”一群众早已按捺不住,下面哄笑一片,仿佛又来了精神。
  “这个问题吗,倒要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总不能永远让他们连在一起,不吃不喝,让太阳晒,让蚊子咬吧?我们无产阶级还是最讲人道主义的嘛。”裘朝东显然没有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
  “割了它,骟了它,劁了它,决不能让他们的臭东西长在臭肉上,臭死了咱们村子!”群众愤然提议。
  “对,应该阉了它,废了它,剜了它,绝不能再让他们生出野种来,威害我们的国家!”群众一片哗然。
  “好吧,根据大多数人的意见,就废掉它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咱们村还没有骟过人的医生,弄不好会出人命的。”裘朝东一时倒犹豫起来。
  “这有何难,就让兽医张一刀干吧,保证他能骟好这一刀。”一群众建议,大家无不拍手叫好。“张一刀行,张一刀劁得母猪一个都不下崽,骟得公牛一个都趴不到母牛的背上,除了他,还有谁能干呢?”
  “好吧,我也认为张一刀同志最胜任这项工作。张一刀同志,就请你给大家露一手骟人的绝活吧!”裘朝东带有命令式的口气。
  张一刀何许人也,他就是我在初中农基课上的兽医老师。他在给我们讲羊的配种时可谓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想不到,今天要骟他的弟子了。我暗暗下定决心,一旦我变成太监,就将立即死去。
  此时的玉兰姐似乎已经睡着了,不管是张一刀、李一刀,还是赵一刀,她不再为我呼天抢地了。这一夜,她经历了人世间所有的欢乐和屈辱,也应该好好睡上一觉了。我尽量舒展着身子,使她能够平稳地趴在我的腹部,等待着张一刀的阉割。
  张一刀缓缓从人群中走出,不停地给众人拱手作揖:“各位老少爷们,我张一刀十分感谢大家的抬举厚爱,使鄙人从一个劁猪骟牛的兽医变成了阉割阴茎睾丸的人医,可喜可贺,这是连上级主管部门也不会授予的权利啊!真是人不亲土亲,我张一刀永远忘不了乡亲们的知遇之恩啊!”他酸溜溜地不知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可是,在下也得把丑话说在前面,由于鄙人绝对没有骟人之经验,这一刀下去,能否割好,全然没有把握。倘能成功,自然是托了大家的福气;假如失败,闹出了人命,大家可得一样与鄙人负责了。”
  “你就大胆去割吧,出了事,自然由我们大家担着。”裘朝东显然不敢说由他担着。
  “张兽医,我们支持你,凭你的技术,不会有意外的,一旦出了事,也由领导负责。有我们给你作证,你怕个球!”群众纷纷给他打气。
  “既然如此,我张一刀恭敬不如从命了。佛语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鄙人要救两条人命,当然要胜造十四级浮图了。善哉、善哉。”
  他在我俩身旁默默地站立着,仿佛若有所思,我闭起了双眼,等候着宫刑的开始。脑子里不断地向自己发问,司马迁受宫刑能写出《史记》,我能写出什么呢?既然什么都写不出来,不如叫张一刀再来一刀,死了倒还痛快。
  大约十分钟后,张一刀悄然伸出双手,在我俩的后背、肛门、生殖器旁边,乱搓乱点了起来。不知是老天有眼,还是他的兽医技术精湛,我俩粘在一起的生殖器竟然神奇般地分开了。后来我才知道,张一刀在当晚压根就没有带刀,他是完全凭着给牲畜的接种配种经验解开我们的。不过,他因此而名声大振,不久,当上了乡兽医站站长,属正股级干部,我还得到过他不少帮助,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会议终于宣布了结束,胡发财给玉兰姐穿好了衣服,背着她回了家。我在回家的路上,亲人们都远远地躲避着走路,简直无地自容。
  第二天,我又一次离开了心爱的讲台,一向憨厚的父亲突然间不再认我这个儿子了,母亲看着我只是一个劲地流泪,弟妹们也没有一个为我求情。于是,我被赶出了家门。
  我背起了铺盖,漫不经心地向村东口走去。我明白,父亲这样做是想把我赶到胡发财家去。可在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去他家呢,我和玉兰姐毕竟还没有结婚,胡发财也没有正式宣布招我为婿;况且,他一定是在气头上,无论怎样也不会原谅我昨天晚上做下的事情。但是,我不去胡家又能去哪呢?我绞尽脑汁的寻找着归宿。村里人见了我就像遇到瘟神似的唯恐躲闪不及,有哪个还敢收留于我。如果是到城里打工,必须要有村委会的证明,否则,每天还要交两元钱的误工费,这不等于把家里往绝路上赶吗?倘能再次回到监狱倒是一件好事,可又有什么理由进去呢?强奸的罪名自然不能成立,通奸又是违法但不犯罪,是要连累到玉兰姐。难道苍天之大,真的就没有一个容身的地方。
  我忽然想起村东口住着的那位五保老人。这位老人六十多岁,精于世故,旧社会,由于一直给地主当长工,结果连个老婆也没能讨上。这几年,生产队给他盖了间土屋,每年供他一百斤粮食,二百斤土豆,还有十五元的烟火钱。老人对于这种不劳而获又能半饱的生活倒也喜不自禁,独善其居。唯一不满意的是怪怨生产队不该把他的土屋建到孤伶伶的村东口外,一天到晚没有人和他说话。老人太孤独寂寞了,我与他作个伴,他一定会高兴的。再说,三年前,我们还给他缴获了胡发财父亲的一具棺材和寿衣,就凭这一点,他也一定会接纳我的。我像得到了一件宝贝似得喜不自胜,便急匆匆地走向了他的土屋。
  “王老伯,您在家吗?”我轻轻地敲着他的破门。
  “嗯,是忠元啊,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他探出了半个脑袋,露出惊慌的目光。
  “噢,是这么回事,听说你老人家住在村外,怪孤伶伶的,我想过来和您做个伴;帮您做饭洗衣服,挑水分口粮,闲时聊聊天解解闷,不知您老愿意接纳我这个小辈?”我近乎低三下四地请求着。
  “你不该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才来求我的吧?”老人转动着滴溜溜的眼睛,像狐狸审视着眼前的猎物。看来,这老人住的地方虽然孤僻,政治嗅觉还是很敏感的。
  我只好说了实话:“王老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父亲一怒之下,将我赶出了家门,我无家可归,特来投奔于您。希望老伯还能收留我,我给您做干儿子,侍候您活到百年,百年后,我给您披麻带孝,背棺材的大头,扛灵前的引幡树,逢年过节给您添坟烧纸……”我几乎要哭了出来。
  “什么都别说了,我老头子还没有死,你小子就想诅咒啊!死了你的心吧,我是人老心红,越活越年青的。”骤然间,老人变得声色俱厉起来。
  “老伯,怪我不会说话,可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千万不要……”
  “什么意思,谁不知道你小子是苏联特务的侄儿,因反革命罪蹲过三年大牢,谁又不晓得你和地主的闺女在野外睡觉被游街示众!”
  “老伯,不管你留不留我,可千万不要生气啊!”
  “不生气又怎么样,你小子是什么身份,是反革命臭狗屎,我老汉又是什么成分,是堂堂正正的雇农;我老汉给胡发财当了半辈子的长工,吃够了苦,受够了罪,你小子却想做他的女婿,妄图东山再起,让我们贫下中农再下人间地狱,你小子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是的,请老伯批评指正,小的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哼,痛改的什么前非,往哪里去改。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操蛋,你们的骨子里都是一样的黑水,能换得掉吗?对待你们这种人,我就要小心谨慎,不然就要吃大亏,上大当!”
  “是的,请老伯明示,小的一定牢记在心。”
  “我实话告诉你小子,你今天是投错了门,走错了庙。我老汉虽然没有儿女,可我生活在革命的大家庭里,享受着阶级的温暖,你想给老汉当儿子还不够资格呢。我老汉经风雨见世面,什么样的人没有见到过,你小子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安的不是好心。我老汉就是八辈子没有儿子,也不收你这样的货色。”
  也难怪这老人嫌住在村口寂寞,他一见面就能讲出这么多的大道理,真是闷着他了。我灰溜溜地背起铺盖,望着他家门口停放着的那口紫色斑斑的棺材,无奈地向村外走去。
  小桥是那样的宁静和熟悉,它是我和玉兰姐谈情幽会的主要场所,它曾经给了我们多少的温馨、多少浪漫。然而,就是在这座钢筋水泥建起的现代化桥梁下面,却上演了一场人世间最为凶恶残暴的悲剧,一个天真无瑕的少女被恶徒摧残,旋即又受到了一场更为猛烈的狂风暴雨席卷,一朵稚嫩弱小的鲜花很快就香消玉殒了。我恨死了这座小桥,是它毁灭了我们的美好梦幻,更毁灭了玉兰姐那颗最纯洁美好的心灵。不知她现在怎么样呢,是否也被爹逐出了家门?不会的,胡发财是位明智而慈祥的伟大父亲,他绝不会因此而落井下石,把可怜无助的女儿赶到绝路上去。那么,她是否也像我一样的能承受起精神和肉体上的沉重打击呢?能!我想她一定比我更加坚强豁达,从她在牛车上不顾一切地翻到我的身子上面,就是想以孱弱的肉体和坚定的心灵来接受所有的打击侮辱,以微小而固执的生命来抗争强大的社会厄运。可是,她在最后的时刻,为什么又像一根没有生命的木头伏在我的上面,沉沉地睡去了呢,难道她真得麻木到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我不由自主地在桥头停了下来。烈日当头,那片芦苇在太阳的煎熬下都奄奄地低下了头,我不敢回首往事,可脑子里总是摆脱不了玉兰姐的影子。她现在怎么样了,昨晚的祸端一半由我造成,今天可不能再犯那个傻错误了。不管怎样,我也必须去她家里看个明白,哪怕是胡发财打我一顿。于是,我加快了脚步,由村东口返回到了村西口。
  玉兰姐的门口栅栏紧锁,院子里静悄悄地连只鸡叫的声音也没有。我想喊一声玉兰姐来给开门,可终于没有勇气来面对胡发财,犹豫了半天,还是悄然离开了她的家门口,漫无目的的向西走去。我想,玉兰姐昨天一晚肯定是彻夜未眠,胡发财也一定陪着她哀叹了半夜,想毕,他们在中午随便吃了几口饭就睡下了。她们父女俩太累了,应该好好睡上一觉,我不应该去吵醒他们。
  村西口的土路,更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下去的。这条路,静静地伴我走过了少年时期,也就是在这条路上,胡发财父女将我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架起了我和玉兰姐美好爱情的桥梁。此时,虽然在烈日的暴晒下饥渴难耐,路边的小树还是随着微风在轻盈摇晃,表示着对我的欢迎和理解,而涓涓流淌的清澈小溪像是与我做亲切的交谈。我喝了口溪水,顿觉神清气爽,精神也来了许多。
  如果说,这条道路还有一道令人不快的心理障碍,就是西北方的那棵老坟树了。它庞大耸立的肢体阴森可怖,每当我和玉兰姐在夜间走上这段路的时候,头皮就一阵比一阵的发紧。尽管我们都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鬼,也明知道坟头上跳动着的片片银光是墓地里几具骷髅发出的磷光,可我们还是相互紧紧地攥着手,提心吊胆地走过这一段路程。即使白天和同学们一起放学回来,我也同样地害怕和憎恨那棵坟树。
  它的躯体犹如黑乎乎的一座大山,压迫着一大片肥沃的土地,正是由于它的硕大无比,枝繁叶茂,才使得周围的花草树木只能摇摆着枯黄瘦弱的身躯。大概我就是一株小草的缘故,因而特别诅咒那棵贪婪的大坟树,甚至我不止一次地建议红卫兵造反派在破四旧立四新的斗争中砍掉这棵魔树,使周围的生命能自由生长,开放出一个万紫千红的世界。可是,他们把不该砸碎的都砸碎了,却唯独不敢动它一根毫毛,大概他们也是怕鬼。
  这棵大坟树的正前方,就是我三年前急欲殉葬的大水坑,我不知不觉地站到了它的岸边。这里的一切与三年前有了较大的变化,尽管水面还是那么清澈阴冷,蛤蟆四处乱奔,偶尔有几只野鸭钻入水底寻觅小鱼。但自我落水后,这个死水坑就再也没有人来玩水了,因而,水坑的四周又多了一片高高长起的芦苇蒲草,更增加了几分神秘可怖的色彩。是啊,三年前的端午节,要不是好事的胡发财父女邂逅相救,我早已跟随着屈大夫游乐在东海龙宫了,何用吃这许多的苦。现在,屈大夫还会接纳我吗。我敢肯定,这次一旦跳入水里,玉兰姐父女肯定不会再来相救了,而且入水时也不用背负沉重的石头,凭我现有的疲惫身心,只要纵身一跳,两眼一闭,立刻就会融化在这片绿色的世界里,何愁见不到屈原。
  正当我又一次突发奇想时,只见胡发财像疯子一样的跑来:“忠元,兰儿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他急迫地惊惶失措,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她没有跟我在一起呀,胡伯伯。你慢点说,玉兰姐究竟怎么了?”我的头也“轰”地一声爆炸了,但在胡发财面前还想竭力掩饰这种惊慌。
  “忠元,兰儿从半晌午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家,我找遍了整个村子,也不见她的影子。原想她总会和你在一起的,谁知你是一个人走着。忠元,你说她能去哪呢?”他沮丧着脸,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胡伯伯,玉兰姐一直就没有找过我,刚才我去找她,你们家还锁着门,我以为你们一定是睡午觉了。胡伯伯,那你一定知道,她是怎么离开家的吗?”我的嗓子几乎要冒出火来。
  “唉,自从你俩昨晚发生了那件事后,她躺在炕上一句话也不说,眼睛直直地老是盯着天花板。我给她端水,她不喝,给她端饭,她也不吃。我害怕她想不开走上绝路,一个晚上也没敢合眼,还不停地劝她,‘兰儿,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爹一点也不怪你,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骂人还能把人骂死。忠元即将就是我的过门女婿,你们虽然过分了一点,也没有什么大错。倒是那些人多管闲事,怎么动不动地就要捉人,这天底下还有王法没有?事情既然发生了,咱们就应该面对这个现实,想得开一点,爹明天就把那一百块罚款交上去,好好喂上一口猪就挣回来了,没什么了不起。至于他们不让你俩结婚,那是说着吓唬你们的,世界上有哪个国家不让一对有情人结婚,你犯不着担心,到年底,爹一定要给你们完婚的。你就好好地睡吧!’”
  我的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昨晚,人们像耍猴似地围观羞辱我们,即使连我爹这样的忠厚长者也大发雷霆,将我哄出门外;而胡发财这位还没有正式成为岳父的老地主却能如此大度地宽容我们,这是怎样的“人性论”啊,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今个早上,兰儿烧了一锅热水,在洗澡盆里擦干净了身子,又把蓬乱的头发洗了又洗;然后,用红头绳扎好了一条辫子,又换上了一身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服,对我说了声:‘爹,女儿有点事出去一会,早上的饭我做好了,你慢慢地吃吧。’我以为她肯定找你了,也没当回事,吃了兰儿煮得两碗面条、三颗鸡蛋,还有一壶白酒。正要提着筐子下地干活,却发现筐子里塞着两个信封,一封是给我的,一封是留给你的。我很纳闷,既然她要找你,为什么不把信亲自带去呢?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来不及看信,就跑在了你家里。可你妈说,你也一早就出去了,兰儿根本就没有到过你家。我想,你俩一定私自出走了,不然,哪有这样的巧合。可是,为什么把给你的信要留给我呢,我惊惶失措地寻找着你俩,谁知,在这里你竟是一个人走着。”
  我大叫一声不好,拉起了胡发财的手,就疯狂般地跑了起来。我们逢人便问,可是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回答“没见过、不知道”。甚至有人还在讥笑:“这样的闺女还有什么找头,活下了倒不如死去的干净。”我们也不管这么多了,只是一个劲地打听,一个劲地喊,希望能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我一面不停地跑着,一面搜索着记忆的痕迹,试图判断出玉兰姐该去的地方。周围的村子里没有她的任何亲戚朋友,她从小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子一步,去哪里投靠亲友呢?如果她想逃避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定会来找我的。这样看来,她根本就没有离开这个村子。那么,她究竟能在什么地方呢?村东口的桥头我上午就呆在那里,连她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况且,她决不会重温那场噩梦,追思那触目惊心的一幕。难道,她就在我刚才蹲过的死水坑边?一股不祥的兆头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回头向那棵大坟树望去。只见几只乌鸦哇哇乱叫,绕着坟树不停地飞来飞去,像是在给它们中的一个同伴送葬。我大叫一声玉兰姐,没命的跑回了死水坑。
  死水坑的四周仍是寂静无声,水面上也没有泛起任何属于玉兰姐的东西。胡发财惊恐万状,不住地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兰儿没事的,兰儿怎么会……”
  可是,当我们转到水坑的西北角时,不该看到的一幕终于出现了:这里留有好多杂乱无章的脚印,而这些脚印用不着辩认也只能是她的。从脚印往里延伸,一片芦苇被踩得东倒西歪,啊,玉兰姐跳水了!
  我和胡发财几乎同时跳进了水坑,也几乎一起钻入了水下,没有几个回合,就打捞出了溺水者。这是千真万确,实实在在的玉兰姐。她身穿一件枣红色的对襟夹袄,一条淡青色的小喇叭长裤,还有一双墨绿色的绣花布鞋。这身衣服在当时青一色的绿色海洋里,无异于洪水猛兽。显然,她用一针一线缝制成这身衣服是预备着和我结婚时穿的,在这身衣服上,编织起了一个少女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与希望。然而,她哪里知道,这一针一线织出的结婚嫁装竟成了她的装老新衣,她精心描绘着的五彩缤纷世界原来竟是死水潭边,她把对生活的无限深情与眷恋都带到了生命的那一头。鬼都相信,玉兰姐是不会走上这条绝路的。因为她扔不下孤苦伶仃的老父和视她为生命的终身伴侣,从她跳水时展转徘徊,杂乱无章的脚印以及落水后咬破嘴唇,痛苦挣扎的状态,她的选择是多么无奈啊。
  不管胡发财怎样做着熟练的按摩与人工呼吸,也不管我怎样将她头朝下、脚朝上地提起身子,更不管我们怎么样哭天喊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再也不理我们了。这棵仅有十九岁不到的生命小草,带着仅有的一点执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走得是如此的匆忙急促,竟连她的亲人都做不出任何反应。
  胡发财抱着女儿移动着艰难的脚步,嘴里还在不停地喃喃:“兰儿,咱们一起回家吧,你不是最喜欢喝红葡萄酒吗?爹现在就给你买去;你不是最想穿件花衣服吗?爹也一起给你买回来。”
  我在地上也不知打了多少滚,嘴里不停地怒吼着:“苍天啊,你是不是瞎了眼睛,她一个弱女子,究竟触犯了你哪一条天规,你为什么不连我也杀了,杀了我,不就彻底干净了!”
  不一会,周围又是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丝毫不比昨晚为少。“你们看吧,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吧,你们是一群刽子手,是你们把她逼进了死水坑!现在好了,你们得意了,你们开心了,你们满足了吧!来呀,趁我现在还活着,你们快点把我也推进去呀……”由于极度地狂怒,我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转眼看去,是躺在自家的土炕上。父亲摸着我的头,母亲拉住我的手,弟妹们围着我站成了半圈。我明白了,是他们把我从死水坑边抬了回来,已经守候半天了。母亲赶忙给我煮了两碗面条,含着眼泪说:“孩子,你都一天没吃没喝了,先充充肚子吧!唉,你爹也不是成心赶你出去,你如果当时就去了胡发财家里,玉兰也就不会有事了,这也是天意了。”
  我急忙放下了饭碗,又向胡发财家跑了过去。昨日的黄昏,是我违约和玉兰姐相会,今日的黄昏,竟成了和她的遗体告别,情天恨海,竟是如此的急如闪电。
  胡发财的小院里,停放着一具临时用破木板钉起的棺材,它的长短宽窄与玉兰姐的身体一样,就像一口小小的破木箱。材头旁边没有任何的香案摆设和纸钱供给,也没有任何人来给她祈祷超度,上香点纸,一切寂静如常。胡发财耷拉着头靠在玉兰姐的棺材旁边,仿佛和他的独生爱女一起睡着了。
  这位老人,经历了新旧社会的风风雨雨,在旧社会靠着三十亩土地和五个长工的帮助,他成了一个小小的地主。他乐善好施,从不克扣长工的工钱,还积极参加抗日,保护了不少的八路军战士,为此,他唯一的儿子被汉奸秘密杀害了,死得不明不白。结发妻子受不了打击,患了精神分裂症,一九五五年发洪水,她误以为洪水中的一根木头就是漂过来的儿子,突然挣脱了胡发财的手跳了进去,刹时间,被洪水冲得无影无踪。后来,他又续娶了一位外村的姑娘,不料却受到了恶徒的强暴,含恨离开了人间。玉兰姐是他唯一的亲人,父女俩相依为命,无疑,他视她为掌上明珠。不管他如何被游街戴高帽,也不管他怎样“坐飞机”、跪铡刀,回家后一旦看到女儿,就把一切的苦恼忘得一干二净了,女儿是他生存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
  无疑,正像得到伟大的父爱一样,玉兰姐也最爱她的父亲了。文化革命开始后,她按照“亲不亲,阶级分”的指示“背叛”了她的父亲,在斗争会上慷慨陈词,猛烈地批判她父亲的剥削罪行。可是,当有位雇农出身的人几个耳光把胡发财打昏在地时,她却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紧紧地抱起了父亲,作出了人类血缘中最本能的亲情保护。为此,她被开除出了红卫兵组织,结束了小学六年级的读书生涯,成了完全意义上的地主狗崽子。从此后,她与父亲生死与共,同舟共济,彻底站到了一条线上。她对父亲的话总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可在生活上,她总是克制自己,尽可能地满足着父亲。父亲让她买件新衣服,她却把钱省下来偷偷地给他打回了老白干,供父亲每晚睡觉前喝上二两。父亲责备女儿穿得不漂亮,她却说父亲的生活太清苦了,最终,父亲反倒事事依从了女儿。
  世界上最悲伤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之间,胡发财灰白的头发已变得银白一片了。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到来,慢慢地抬起头来说道:“忠元,这是兰儿临走时给你留下的信,也有一封是写给我的,我现在两眼昏花,什么也看不清楚,你就把她给我的那封信念念吧!”
  我用颤抖的双手撕开了她给父亲的信封,小声地念了起来:“爹,不孝女儿就要走了,就要永远地离开你了。在你最需要女儿的时候,女儿却不能为你尽孝,实在是大逆不道。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女儿在这个世界上已没有容身的地方,只有选择死的道路,你就原谅女儿的不孝吧。爹,女儿走后,再不能给你打酒做饭洗衣服了,不过,会有人代我照顾您的,你要多保重身子,不要太为女儿的离去悲伤。凡事都有个劫数,就算女儿逃不出这个劫数吧。爹,这些年,你给女儿的钱,女儿都一分一毛地攒了起来,一共四百二十四元,都放在柜底下我给你做的新鞋里。你拿出一百罚款交给大队,再给女儿买上一张烧纸,剩下的你慢慢打酒喝吧,女儿在九泉之下给您祝福了!”
  我的眼泪已完全挡住了视线,胡发财更是呜呜咽咽,泣不成声了。
  小院的矮墙后面围观着一批善男信女,与昨晚不同的是,他们不再起哄闹事了,不少人都拭擦着同情的眼泪,有几名妇女还在抽泣了起来。“玉兰姐,你该满足了,群众已原谅了你的错误,你死得也值了!”我默默地为她祈祷。
  对着昏暗的棂光,我打开了她给我的那封信:“忠元弟,你在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了,就算是我和你的最后告别吧。世上的事都是前生注定的,你我相爱多年,最后还得分手,这就是命运。姐知道,我不用死的方式也能换来我们的幸福,既然我们做了夫妻,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可是,当我们的后代被人们指着脊梁骨说:你们是一群野男人共同作造下的东西,他们又将如何面对现实呢?所以,为了后面的人能一个个挺起头来活着,姐只好先你走了。你还小,将来总能找上更好的女人,到时,姐在九泉之下也一样地为你祝福。忠元弟,姐有两件事放心不下,一是你千万不要找那畜生报仇,二是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爹,就让他老人家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吧。另外,你逢年过节给我在坟头上烧张纸,姐接到你的纸钱后就如见到你一样了。天气太热了,你还是穿着那件厚夹袄,姐给你做了一件半袖衫子,在柜子上面放着,就算姐给你的最后礼物吧!”
  我的脑袋痛得快要裂开了,玉兰姐为维护我的利益而死,我一个人苟活下去还有何颜面?她承担了不应该承担的所有责任,我活下去岂不成了卑鄙自私的小人。不行,不能让玉兰姐孤伶伶的一个人到了九泉之下。“玉兰姐,你先等我一下!”我猛地一扑,撞向了玉兰姐的材头……
  我又一次醒了过来,是在公社的卫生院里,额头上方留下了一道缝了十二针的大伤口。我看到,弟妹们正轮流地为我输血,他们又一次从死亡线上把我抢了回来,我的生命力怎是强得惊人!
  也许世上的事原本就是颠倒的,该死的死不了,不该死的倒一下子干净了。玉兰姐的死是不应该的,可是在铁桶般的社会氛围里,她一介微弱的躯体如何能够超越其生命极限。这样看来,她的死倒是一种彻底的放松,完全的解脱,也是真正的超越。当然,死的本身意义,只有玉兰姐自己才体会的到。我却是十足的该死者,可是,接连不断的生而复死、死而复生,却又证明我是一个不该死的人。试想,倘若我死之后,玉兰姐的冤情岂不石沉大海,她托付我照看胡发财的义务也将化为泡影;还有我善良弱小的父母、弟妹又将何人来抚助照料?可见,这也是老天的另一种安排,所谓天不亡我,谁能亡之。我再不能想着死了,那样既违反天命人伦,也使玉兰姐不高兴的。她之所以选择在死水坑死去,其良苦用心就是代我而死,我怎么还能犯傻呢?
  伤愈后,我搬进了胡发财的家里,开始尽起了半个儿子的孝道,以弥补玉兰姐去后留下的感情真空。有读者问:裘朝东如此残暴致死了你的心上人,尽管她一再叮咛你不要复仇,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男儿血性吗?
  事实上,自玉兰姐死后,我时刻都在制定着暗地报仇的计划,可裘朝东常有四五民兵在暗中保护,如临大敌,我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一个月后,他被大队推荐上了应该上的大学,我更是因为身无分文尾随不到北京,复仇的计划再次落空。两年后,他被分配到青城一家国营毛纺厂工作,很快与本厂的一位女工成婚。然而,他劣性不改,在新婚燕尔之际就与别的女人睡觉,引起了家庭的一场风暴。一天晚上,妻子假意与他交好,在床上一番云雨风情。哪知道,正当裘朝东处在极度快感之际,其妻用一把锋利的剪刀连根剪下了他的阳具。球朝东再也不能朝向东方了,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太监公公,这也是报应。当年玉兰姐几次都没有掐下来的东西却被后来人收藏了起来,正可谓应了那句老话:善有善报,恶性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即刻就报。
  而此时,我正在以同等学历的资格准备参加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考试,报仇的事也就搁在一边了。我想,玉兰姐也该在九泉之下瞑目了。遗憾的是,胡发财没有等到我拿上入学通知书,就熄灭了这盏五十七岁的生命之灯,追随女儿去了。他虽然到死也不知道杀害女儿的元凶,但毕竟平安地度过了两年,也算是一件幸事了。临死时,他把所有的遗产都交给了我,由我全权处理。我把它们一点不剩地都卖掉了,除了用去买上好的棺材和其它的丧葬费用外,还留下了一点钱资助我上学。自此,胡发财一家在这个地球上就彻底的消失了,起灵的时候,我给他背起了棺材大头,扛起了引幡树,端上了长寿灯;可长寿灯刚刚放入墓道,突然间罐子里的油全部燃着了。安葬的人十分骇异,赶紧用土熄灭了。人们说,这是一种不祥的征兆,可能还有一连串的祸事发生,但不知是他家亲戚里的哪一家。
  我也很是奇怪,怎么墓坑里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因为我从小的时候就遇到了奇奇怪怪的事,难道我家得罪了哪路神仙?我虽然不相信神鬼再作祟,但我确确实实的看到了好多异象,这又该如何解释?我深知,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神鬼可言的。我生长在新社会,又在红旗下长大,受的是社会主义无神论的教育,我拿什么理论去解释今天发身的诡秘现象!但愿胡发财和胡玉兰在冥冥之中保佑着我和我的一家,让我们平安的过下去。
  我每年的鬼节都会给你们烧纸寄钱,你们在阴朝地府不会穷的讨吃要饭!你们的肉体虽然离开了我,可你们的灵魂永远和我在一起!你们不要有什么怨气,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是弱者。我们没有什么力量和他们抗衡!胡发财老丈人、胡玉兰爱妻,你们都放心的走吧,一切后事由我来承担。如果有什么怨气,请你们托梦给我,我会帮你们解决的。在你们三周年的祭日里,我本来是想请和尚们来超度你们的亡灵,可这个世道不允许,那我就只能给你们烧纸上供了。你们也保佑我好好的上大学,我不会虚度光阴,一定要多读书,多历练,等我学有所成时,我一定把好消息带给你们。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定哪一年,我会再回首往事时,我会惊悸今天的发生!也说不定,命运之神会给我带来好运。总之,你老就安心地走吧;玉兰姐,今世不能成为夫妻,就等到来世吧。好人一生平安,我相信有轮回转世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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