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风声 雨声 磨刀声（1）

　　气派。
　　真是气派。
　　果然气派。
　　绝对气派。
　　说它气派，是因为在黄花镇古老的建筑群中，他一枝独秀如鹤立鸡群。不但占地面积最广，而且全镇楼宇最高，装饰富丽堂皇最豪华，美轮美奂，最吸引客人，日进斗金最具市场身价。因此，它无愧于它气派的名号——江南第一楼。
　　江南第一楼地处黄花镇中心，集酒肆、茶饮、赌场和妓院等功能之大成，天天推杯换盏不断，吆五喝六声喧嚣，夜夜丝竹歌舞欢颜，莺声燕语不休，是十足的富人销金窟，也是江湖上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的聚集之地。虽然不免鱼龙混杂，时有血腥暴力事件发生，但并不影响江南第一楼的盛名，其魅力不损反升，反而更具有超强的吸引力，真的是秦淮风月乱人眼，一入江南人自迷。
　　江南第一楼气派。
　　到江南第一楼销金的人更气派。
　　光顾江南第一楼的人虽然是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繁杂，但主流群体永远是不变的。不是一方富甲，就是衙役官吏；不是武林雄豪，就是各业名流。他们或权利在握定人生死，或富家子弟一掷千金，或刀头舔血江湖亡命，或文人名士自数风流，而大多数平头百姓只能是望楼却步。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无论怎样，百姓只能是百姓。
　　
　　江南第一楼气派。
　　江南第一楼也特火。
　　最火的要数江南第一楼开设的江南第一赌坊。
　　赌徒的活动一般都颇具规律性。赌博大战大都正午一过才开始，一直鏖战通宵后，上午关门睡觉，养精蓄锐，过正午时再赌战重开，周而复始，无止无休。当然也有上午来的，大都或是小打小闹的消磨时光者，或是囊中羞涩的非职业赌徒。
　　他呢？他是不是职业赌徒？
　　就在还不到近午时分，江南第一赌坊也刚刚开门不久，杂役人员等正在做卫生清洁及一些需要提前做好的准备工作，他便施施然地挪了进来。
　　人从后影看刚健硕壮，猿臂蜂腰，英雄虎猛。从正面看则不能不慨叹造物主之不公，既然你给了他一副傲世之躯，为什么却给他一张木讷呆板的脸。一袭青衫也是皱巴巴尘泥点点，走路无精打采，哈欠连连，整个一个还没有睡醒的邋遢鬼，倒是挂在腰间的酒葫芦金黄瓦亮挺招人喜欢。
　　赌场的杂役侍者都是经过大场面的见多识广之人，见来者一副邋遢样，量他也榨不出几滴油来，因此都没有人愿意瞭他一眼，更别提主动恭迎打招呼了。
　　邋遢鬼是一脸的不在乎，漫不经心地挪到兑银台前，看账房先生“噼里啪啦”地拨打算盘对账，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懂，但却看得津津有味。
　　稍许／有顷／很久／久久／终于——
　　账房先生停止了算账抬起了头，把金丝腿的老花镜往下拉了拉卡在鼻尖儿上，从镜片上方用一双老鼠眼打量一下眼前的邋遢鬼；又捋一下总共不过三五根的老鼠须样的胡子，肉少皮多的瘪腮抽动了两下，白儿多黑少的两只鼠眼珠儿对在了一起，脑门挤出了一个横倒的“川”字，开口便责备起来。
　　“咦？你怎么又来了，昨天不是已经给过你两个铜板了吗？”
　　即不耐烦，也很不满意。
　　“我是第一次来。再说，我很像要饭的吗？”
　　“那你来干什么？玩儿几把？赌局要过正午后才开始，你来早了吧？”
　　“是吗？那我还真来早了些。”
　　一边说着话，邋遢鬼一边满不经心地探手入怀，再抽出时手中已多了一颗毫光烁烁的珠子。他把珠子凑到嘴巴前哈了哈，又用皱巴巴的衣袖擦了擦，珠子立刻显现出它晶莹玉润的上等货色品味。虽然邋遢鬼并没有觉得什么，但是账房先生的老鼠眼却已有毫光放出，他马上一推老花镜且满脸堆笑，犹如一只发现小母鸡的老狐狸，笑意中显现着想急切占有的贪婪与贼忒忒。也难怪，世上见钱而眼不开者又有几多呢？何况，这里又是江南第一赌坊，本来就是销金窟。
　　“这位少……少爷，原谅老朽有眼无珠，请问您对那种玩法有兴趣，老朽这就马上给您安排。”
　　老鼠眼见钱眼开，前倨后恭，八面玲珑，十分圆滑，不愧为江南第一赌坊的理财高手。
　　“我不赌。”
　　“不赌？那您来这儿是……”
　　“和你做一笔生意，”
　　“和我做生意？那你……从什么地方来呀？”
　　老鼠眼瘦脸一沉，放下了手中的珠子，眼射狐疑，冷冷地盯视着邋遢鬼。
　　邋遢鬼并不答话，只是懒洋洋地伸出右手，拇指直竖朝天一炷香，小指下垂划地一条龙，中间三脂内扣，左摆三摆，右摆三摆，然后住手不语。
　　“啊。这大老远的路，你是怎么来的？”
　　老鼠眼的一张干瘪脸开始有些回春欲暖，但仍是以漫不经心的语气查探着对方的来路。
　　“先是骑马，后来乘船，紧三天，慢三天，路也不太好走。”
　　“吆，辛苦您了。”
　　老鼠眼已经冰消雪融，春风一片，开始娴熟地与对方做起生意来。
　　“我的货很多，不知少爷您要做哪一种的生意？”
　　“关东产的‘双肩木’。”
　　老鼠眼微一错愕，但马上又恢复常态。他不能不小心谨慎，因为这真的是一笔大买卖。
　　“货吗……倒是有一些，但不是很多，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但是，这些货的价格可是很贵的呀？”
　　邋遢鬼并不言语，他只做动作。他所做的动作是又从怀里摸出一颗与先前大不一样的宝珠——夜明珠，晶光隐隐，显见比第一颗上乘百倍。
　　老鼠眼的横倒“川”字眉头都笑开了，他一把拿过宝珠袖入囊中，压低了声音开始“说货”了：“关东的双肩木在龙爷生日的第二天早上，曾出现在百里外的桃花岛，但却如惊鸿一瞥，以后就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消息，直到现在。这点消息还是来自一个传说中的牧羊人，不过少爷请放心，我已经派人验证过了，这个消息千真万确。”
　　“我相信。”
　　邋遢鬼然后把声音压到第三者绝对听不到的低度：“包先知包先生从不卖赝品，他宁可砸破自己的脑袋，也绝不会砸自己的金字招牌。”
　　“过奖，过奖。”
　　老鼠眼毫光大放，很是受用无比。
　　什么？包先知？他真的承认他是包先知？他难道真的是神算子包先知？
　　惊人吗？就是这个貌不惊人的老鼠眼，真的就是江湖中神龙不见首尾的神算子包先知。包先知的情报来源及其诡秘，但是却十分准确可靠，最绝的是，凡是江湖中发生的任何重大事件，任何门派的情仇纠葛，对于包先知来说，很难成为秘密，因此江湖武林中才送她一个神算子的美誉。
　　神算子包先知，表面上是江南第一赌坊的账房先生，因一手算盘打得出神入化，人们都叫他“王一盘”。实际上，他却是江南武林中最神秘的大线人，专门从事情报买卖。知他者很多，因为他在江湖武林中大名鼎鼎。但见过他的人却甚少，因为绝大多数的买卖，都是以不见面的方式用特殊的渠道进行的买卖交易。谁要想直接见到他本人，那可谓难上加难，只有江湖中有限的几个大人物，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接头暗语珍如奇宝。神算子包先知不但搞情报手眼通天，而且一手精妙的易容术也神乎其技；再加上他从未显露过的一身神秘莫测的武功，使得他在鱼龙混杂大染缸般的江湖中，多年来买卖兴隆，却又能够独善其身。
　　江湖中人都知道，神算子包先知的情报绝对准确无误，但也绝对难求，原因是需要者要用重金购买。爱财是神算子包先知人生最大的嗜好，因此同他做交易钱是最关键的，只要买家出手大方，不惜重金，所得的情报也愈加详尽。
　　那么，邋遢鬼的出手是否令他满意呢？
　　现在的神算子包先知，从神情来看还算比较满意，不时把那两颗夜明珠袖到手中反复把玩，偏爱之情一目了然，就像是忘记了此时正在同对方做生意。
　　“先生，那位桃花坞的牧羊人一定还有话吧？他看到了其它什么吗？”
　　邋遢鬼说话的同时，右手再探怀中再抽出，第二颗同模同样，也同样大小的夜明珠已托在手掌心。他既不递给老鼠眼，也不正眼看他，只是让夜明珠在掌心中来回滚动，有几次差点儿凌空坠地。
　　“哎呀！小兄弟，小心点儿，小心点儿，这可是一对难得的雌雄宝珠哇！”
　　神算子包先知可是个地道的行家，话没落地，早已一把将夜明珠从邋遢鬼的手掌心中抄走，边观赏边把玩边开始唠叨。
　　“你说这牧羊人哪，都花甲般年岁了，眼神还挺好使，不仅发现了并肩木，而且还看见了两位花一样的姑娘，最后还发现了一个小叫花子；更有意思的是，龙王爷也派人去牧羊人家做客，据说还给了十两白花花的银子，那可是一大锭啊！真是的，人要是走运连兔子都往家里叼草。”
　　老鼠眼仿佛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眼神儿在说话过程中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两颗晶莹玉润的雌雄夜明珠。柜台外边的邋遢鬼好像也听得心不在焉，木讷呆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是在随便听一件与他好不相关的事情，不过看起来，他在心里可能觉得很满意，因为他要告辞了。
　　“先生，多谢了。和你做生意就是爽快，以后有机会我还会光顾的。”
　　“年轻人，慢走啊，不送了，”
　　从老鼠眼的神态可以看得出来，这对雌雄夜明珠以及邋遢鬼这个人，还挺对他的胃口。不但客客气气地真情送客，而且还有赠仪，开始买一送一了。
　　“哎，年轻人，我听附近的村民说，最近有几只野狼下山来了，就藏在黄花镇周边的树林里，走夜路的时候要小心一些。这些狼野性得很，吃人喝血是常有的事，谁碰上谁遭殃，这一次不知又是谁倒霉呢！”
　　“多谢老先生，我会小心的，”
　　邋遢鬼口中言谢，人往外挪，还是一副来时走路的老样子。刚迈过门槛，就迫不及待地抓过腰间的酒葫芦，仰首向天，可是酒葫芦却空空如也，滴酒皆无。邋遢鬼摇了摇酒葫芦，再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略微沉思了一下，复扬起木讷呆板的脸望了望天，转身向斜对街走去。
　　百余步外的斜对街处，江南第一楼的巨幅金字招牌，在近午阳光的照射下流金溢彩，酒旗凌空扶摇，半条街都荡漾在美酒飘香中。
　　酒，是否就是相伴人类而生，几乎倾倒了所有芸芸众生的美丽的恶魔？
　　喜庆时喝酒，悲伤时也喝酒；欢乐时喝酒，忧愁时也喝酒；得意时喝酒，失意时也喝酒。天下众生，不分种族，无论男女，如此众多的人类，被同一事物颠倒鼓惑，也许首推酒为先。若不然，怎么会有酒不醉人人自醉这样的醒世哲理呢？
　　江南第一楼的楼上大厅内，此刻正是酒香四溢，座无虚席。
　　大厅内宽敞明亮，富丽堂皇。厅堂的回廊处，辟有两排二十余间单间雅座，装饰精美，屏风华丽。每间雅座均已月亮门造型，竹制门帘彩绘精巧，赏心悦目。整个大厅的餐台座椅，都是用上好木料精工制作而成，门楣墙壁等显眼处，名人墨宝熠熠生辉，难怪有钱人在黄花镇喝酒一定要选择天下第一楼。
　　现在，正是正午时分。
　　也许是有钱选择雅间消费的食客，无论胸中有无点墨，但耐于身份面子上，相对总会表现得温文尔雅一些，而敞厅内则是整天划拳行令声不断，处处高声笑语，热闹非凡。
　　今天更是喧闹异常。
　　因为今天的酒客有些特别，他们都是清一色的武林中人。
　　今天是什么日子？武林朋友何以如此聚众盛宴？
　　其实，盛宴的原因并不在于今天是什么日子，而是在于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江南第一堡飞龙堡主神掌震乾坤龙大海。
　　他不是寿诞刚过吗？今天又因何故盛宴待客呢？而且请来了如此众多的江湖武林朋友？
　　实际上，绝大部分的江湖人都是不请自来的。缘由是神掌震乾坤龙大海又一次檄发绿林贴昭告江湖，他本人将于七月十五日的江南鬼节庙会日，宣布并举行金盆洗手仪式，从此退隐江湖。这可是江湖武林中的大事，因为他本是武林中的名人，更是一方霸主之尊——神掌震乾坤龙大海龙爷，这就是江湖中人趋之若鹜的理由。
　　江湖中人本来就爱凑热闹，尤其是武林朋友。因为数十寒暑的勤学苦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在江湖武林中扬名立万儿，而这种大规模的江湖武林盛会，正是扬名立万儿的好机会。即使不为成名而来，最起码也可以见闻一些奇人异事，增长一些江湖阅历。对于这样隆重的集会，江湖中的各色人等谁也不会坐失良机，就连打把式卖艺、卖狗皮膏药、做卷烟火石芝麻糖小本生意的小商贩，也都早早提前赶来，铺摊挂牌占地，以免错失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