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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惊心动魄的斗争

作品名称:生死之间      作者:郭奇然      发布时间:2018-03-23 18:12:42      字数:5555

  在政治上,一旦有了被人抓着的把柄,就必然会有人觊觎你的权力。我隐约感到,自追赃事件后,赵主任在暗自培植起外甥裘某人来,准备代替我的权力。
  那是个深秋的晚上,我们在斗争一位富农杨福贵,按照惯例,自当由我主持了。可是,会议刚一开始,裘某人就捷足先登,大声喝令将杨福贵押上台来。无疑,我的心里酸溜溜的。一位苦大仇深的小脚大娘走上台来,她如泣如诉地揭露着杨福贵的罪行。“那些日子,娘娘每天给你干活,累死累活的,你还嫌不够,你那贼不死的眼珠子老是瞅着娘娘的下边,还时不时地摸一下娘娘的大腿。娘娘的大腿是你摸的吗?这还不算,那天晚上,你趁娘娘脱衣服睡觉时,冷不防把娘娘摁在炕上,一阵子你就日了娘娘两砣,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
  “你说有没有?”
  “有,有,有。”
  杨福贵吓得战战兢兢,不住地点头承认罪行,台上台下一片沉默,裘某人竟不知如何按程序进行下去了。
  我立刻意识到,此时不能再错过机会了,于是,高举右拳,喊出了比平时更大音量的口号,“不忘阶级苦”!
  台下的群众跟着一片怒吼。
  “牢记血泪仇!”
  连小孩也发出了撕破嗓子的呐喊。
  这场斗争,我再次显示出了比裘某人更高的指挥才能,巩固权力,看来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情。然而,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正当我陶醉在升任革委会副主任的美梦时,一场预想不到的政治厄运突然降临到我的头上,破灭了我的所有梦幻。
  事情的真相是我后来知道的——因为叔叔的叛逃问题。我的叔叔自小就聪明绝顶,从小学到初中,始终是班里的头号学习尖子,成了内蒙古黑水河畔有名的神童。无奈家境贫寒,天不作美,叔叔在住校时患上了严重的支气管哮喘。家里无钱给他看病,学校催得又紧,生怕他传染给别的学生。无奈,叔叔离开了魂牵梦绕的教室,当时,只差一个月就要初中毕业。
  回家的那天,一位同学借给他两丈布票和三元纸币,要他一定做一身棉衣取暖,争取病好后早日返校。也许是叔叔在当时的心情坏透了,回到家时布票就不翼而飞。这可如何是好,自己不穿棉衣倒是小事,可当时布票比钱都紧缺,拿什么去还这位好心的同学?
  叔叔向来有“小诸葛”的美称,情急之下,他私刻了大队的公章,开出了一名婴儿出生的证明,从公社领回了两丈三尺五寸布票。不料东窗事发,大队民兵要把他捆到公社认罪,胆小如鼠的叔叔在当天晚上就逃出了村子。
  本来,叔叔想在连城一位本家六大爷的家里避避风头,等事过之后再回村里通融平息。可是,六大爷心小偏狭,认钱高于认人,他怕叔叔住一段时间抢走儿女的饭碗,增加毫无意义的经济开支;所以,借故国内外形势紧张,不敢私藏逃犯,六大爷只给了叔叔两块玉米窝头就把他赶出了家门。
  一路上,叔叔咳声不止,凛冽的北风吹得他脸色铁青,牙齿格格作响,如果再混进运煤的货车上返回家乡,不到半路就冻僵了。叔叔横下一条死心,头也不回地向北走去。饿了,啃一口六大爷送给的窝头;渴了,趴在地上吃几口白雪,晚上,想法躲进牧人的羊圈里抱住毛茸茸的绵羊睡上一觉。不知走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漆黑夜晚,叔叔机警地躲过了边防战士的眼睛,穿过了中蒙边界。
  不料,叔叔却被蒙古边哨逮了个正着。他们把叔叔带到了审讯室,大声地用蒙语喝问。叔叔哪里能听懂半句,只是不住地摇头。蒙古为苏联的仆从国家,现在中苏关系已势同水火,他不论被关押在蒙古,还是遣送回国,都免不了一死,因此,他干脆闭上了眼睛,连头也不摇了。
  然而,蒙古军官看到他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且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既没有将其投入大牢,执行死刑;又没有把他移交给中国的边哨,而是送到了乔巴山市一所医院进行治疗,这使叔叔大惑不解,疑窦重重。难道蒙古这样的敌对国家也有无产阶级的人道主义吗?说不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拿他做人体实验。也是叔叔本能的求生欲望,他在毫无警戒的医院里给中国驻蒙大使馆写了信,肯求中方给予人生保护。不料,他的病不但在一个月的治疗中得到了较好的控制,蒙古政府还把他安排在一家面包厂工作,每月收入竟有三百多元。料事如神的小诸葛追悔莫及,他不该轻而易举地把自己的身份暴露出去,这不是害了全家吗?
  果然,中国公安部得到消息后,立即下令内蒙古公安厅全面侦察我家的社会关系。怪不得那些时候,在我家的茅屋周围,经常出没着穿警服的军人和不穿警服的陌生面孔。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姑姑姑父等血缘线上的人物不停地被叫到办公室,一遍又一遍地接受审查询问,但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因为叔叔的叛逃引起的。就连村委会的领导也只能猜测估计,大概那小子已经畏罪自杀了,否则,要那么多的人按什么手印,真是家贫无孝子啊,活该。
  可叔叔却在蒙古生活的无忧无虑,乐哉游哉。三年的面包工作,使他获得了丰厚的收入,不仅有一万元的存款,还考上了半工半读的医科大学。大概是命里注定的穷人原本就不能富有,他崭露头脚的才华很快就被苏联的特工注意到了。他们多次找叔叔的麻烦,要他树立更远大的志向,参加到克格勃组织中来,颠覆中国政府。无疑,叔叔在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态度十分明确,他的学医是为了强壮自己的身体,有了强健的体魄就能拼命的工作,将来带上一大笔的钱回国,改换门庭,光宗耀祖,让村里人和六大爷看看这个穷小子的本事。为此,他洁身自律,多次拒绝蒙古女人的求爱和苏联美女的引诱。从大的方面讲,他始终不会忘记,是新中国给了他年青的生命,是党和人民哺育他茁壮成长起来,他怎么会做出背天理逆人性的事来呢?
  可是,叔叔还是无法摆脱苏联特工的强大政治攻势,他们对叔叔说:“你们的国家正在走向一场灾难,一场空前未有的文化大革命,让你的国家陷入混乱。无疑,由于你的叛逃,中国政府已将你的全家杀得片甲不留,一个不剩。”
  叔叔始而不信,他认为这不过是敌对国家间的政治骂仗,挑拨离间,岂能上当。后来,特工们多次让他观看中国的新闻录相,上面的惨斗和死亡情景使他惊呆了。为了报仇,叔叔终于加入了克格勃。
  一九六七年,他被派遣到了内蒙古。没有经验的他,刚在连城下了火车,就被当地的民兵抓获了,作为二级政治犯,叔叔被关押在了青城看守所五处……
  这一场政治横祸使我一下子由天上掉入了万丈深渊。原来是率领千百群众批判黑五类的领导,转眼之间就成了被批判的对象。此时的赵帅,一改过去的和蔼亲切,宽容友好,对着我像头狮子一般的凶神恶煞起来。那天晚上,我被反绑着双手,头上带着一顶比我还高的大纸帽,由我原来的部下杀气腾腾抵押上了学校操场。愤怒的群众呼喊着疾风暴雨般的口号,“打倒郭忠元!”“打倒刘少奇的孝子贤孙!”“打倒里通外国的奸贼!”有的还念念不忘,“贼小子必须交出金银元宝来!”
  我不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罪行,只是坚信,群众的眼光一定是雪亮的。叔叔离家出走时,我还不到八岁,怎能知道他要背弃祖国出逃到蒙古?这几年,家里人一直在四处寻找,总是落个石沉大海杳无声息,都以为他魂兮难归了,我又怎能和他发生什么联系?
  裘某人见我既不辩白,也不老实交待罪行,更是怒火中烧,一上来就是拳打脚踢,辱骂不止。曾经被我无情打击过的黑五类子女也趁机高声呐喊,喝彩助威。我感到一阵比一阵头晕恶心,终于眼前一片黑暗,仿佛又回到了丢掉魂魄的那一个晚上。
  以后的一段时间里,白天除了到校上两节农业基础课外,晚上几乎都是在批判游斗毒打声中度过的,好不凄惨。其实,我并不在乎身上的血痕伤疤,因为我坚信自己年龄尚小,新陈代谢的功能很强,用不了多久就会抚平伤痛的。可以想到我的政治生命走向了尽头,浑身立刻就生出了许多的鸡皮疙瘩。看来,此生当工人上大学的梦幻完全破灭了,就是娶妻生子接续香火也成了问号,有哪家的正经闺秀会嫁给一个穷途没落的特务后代。我第一次感到了活着的无奈和生命的无望。
  那是一个端午节的中午,放学后,同学们都高高兴兴地回家吃油糕了,我知道,家里的妈妈又要为做饭而发愁了。与其回家吃不上饭,不如在河边躺上一会儿消磨时光,也好让全家人安安静静地过个节日。这些日子里,每当我被批斗得蹒跚而回时,父亲总是唉声叹气地看着我,母亲只会背过头去偷偷地流泪,他们似乎停止了无休无尽的争吵,弟妹们也像懂事了一样地站在一旁。
  由于缺钱买药,睡觉以前,母亲总会用蘸上滚烫开水的毛巾在我的伤口上擦来擦去。第二天一早,尽管饥肠咕咕,二弟弟还是照样按时扶我穿衣,在毛主席像前三鞠躬;随即,由三弟弟领喊:“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林副主席身体健康!”
  我始终不明白,父亲与叔叔为一母同胞,其血缘关系与政治血统应比我更贴近叔叔,为什么他就没有像我一样地接受批斗挨打呢?我并不嫉妒父亲在早请示晚汇报的时候,极其虔诚地给伟大领袖磕上六个响头,以请示老人家赦免他的罪过,保佑他的平安。但事情如果怎是这样简单,我也一样地会逃过这场厄运了。看来,还是赵二小有意地放他一码。
  当然,群众的口碑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些年来,虽然群众的革命口号声震天动地,一浪高过一浪,但在田间休息时,总是去偷啃生产队的玉米白菜,并把地瓜山药悄没声地藏在筐子里,可谓十农九偷,不得不偷。而父亲却时刻牢记伟大领袖的教导,说老实话,办老实事,做老实人,即使锅里到了没有一粒米的时候,他也从不偷走队里的一棵玉米,一叶青菜。也难怪他的名字叫长命,也真的长命下去了。
  想到玉米棒子,我的肚子里不由地乱响了起来,浑身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唉,印第安人培植起来的优秀农作物,怎么会连现代人的肚子也填不饱呢?我软软地坐在了小河边上,一阵阵地发愣。
  河里的青蛙活蹦乱跳,抒发着各自的思想感情,小鱼也在快乐地追逐嬉戏,尽情享受自由的空间,它们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痴痴地看着它们,不知不觉中也把自己当成了青蛙和小鱼。是啊,按我的年龄来说,也应该像它们一样自由活泼地按照天性去生活,怎么总是逃不掉穷打恶斗,饥寒交迫的命运呢?难道我们的理想社会竟不如这个河湾里的水潭清澈平静,和谐美好吗?
  我想,倘能使自己变成了河里的青蛙小鱼,不但进入了一个美妙的自由世界,也给家里减轻了很大的精神与物质负担,至少,弟妹们也能多吃上一口玉米窝头,多喝上一碗高粱稀饭。至于和父母的生离死别之苦也并不要紧,反正弟妹们也多,没有了我,他们还有四个儿女,想上几天,就会慢慢地将我忘记的。
  我又猛然记起,今天是纪念伟大爱国诗人的日子。我从小就喜欢屈原,崇拜屈原,常常跑到办公室向老师请教有关屈原的故事,从老师那来,我知道了端午节的由来,从而更加敬重屈原的爱国情操以及洁身自爱的伟大人格。今天,我倘能跨越时空界线,勇敢地去效法屈原,虽不死在同一条汩罗江,更不能留下他身后的芳名;但追随他在另一个美妙的世界里,做他的谦谦弟子,聆听他的谆谆教诲,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与如此伟大的人物在一起,还有什么舍不得放弃呢?
  这时,我突然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快慰,全身的每根毛细血管都在急剧的膨胀,面对死神的降临仿佛就像吹奏一首嘹亮的义勇军进行曲。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解脱与快乐,不管死后变成青蛙小鱼还是屈原的弟子,都将是生命灵魂的伟大升华。
  我精心地做着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浑身都充满了神奇的力量。为了不使父母弟妹们过度地伤心牵挂,我写好了一张纸条挂在了路旁的柳树枝上。“父母亲大人,弟妹们,好多年没有见到叔叔了,不知他在监狱里生活得怎么样,身体是不是健康,我决定去青城看守所看他,请不要挂念。如果我一直不回来,你们就不要再找了,我可能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只要青山不改,我始终是你们的儿子、兄长。望父母多加保重,弟妹多尽孝心,不孝儿就此告别了”。
  我从小路再次返回了河岸,此时,最使我伤脑的问题是,假如从岸上跳到河里,我是否能真的沉入水底。这条黑河,伴随着我走过了十四年的历程,也练就了我一身潜水的本领,在这条似动非动的河里,我不知救起过多少个只会狗刨的溺水者,而自己却从未被水吞没过一次。为此,老师还在语文课上一再地表扬我是当代的小“雨来”。当然,倘若自己抱着石头硬往水下沉,也绝没有死不了的道理,但自己死了以后,一旦身体漂出了水面,亲人们见了岂不悲痛欲绝,乡亲们看到后谁还再敢来嬉戏游水。
  这条河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从我记事起就是一条害河。夏天干旱无雨,河里的水连村民们吃水洗衣都不够;秋季来临,雨水不断,大青山高地的洪流肆虐猛泻,带着虎啸狼嚎般的狂涛扑向了这条小河,多少人的土屋倾该间化为乌有。洪水过后,沿河两岸到处是躺着鼓鼓肚子的善男信女,人们哭爹叫娘,呼儿唤女,好不凄惨。这些年,村里修起了护村大坝,死人的事情已大为减少,乡亲们一旦看到了我的尸体,岂不是在旧鬼丛中又见新鬼,重新唤起了他们的不安与恐慌吗?那样的死,实在是罪恶。唉,人们常说好死不如歹活,可一旦遇到了好死,也是这样的难啊。
  我竭力启动着智慧的大脑,寻找着最佳的落水方案。忽然之间,河面上漂来了一条小孩的破裤,这使我高兴地差一点跳了起来。我急忙潜入水里把它捞了上来,真是大喜过望,如获至宝。我想,在小孩的裤子里装上石头,再把它绑在身上,就一定会沉入水底了。可又一想,小孩的裤子这样小,又是开裆,能装进几块石头呢?凭我的水性,负荷的东西不超过一百斤,是很难沉入到水底的。有了,我何不用自己的裤子去装上石头呢?我的裤子是妈妈一针一线缝成的大裆裤,平日里穿上它像唱大戏的彩裤一样滑稽可笑,不料今天倒真正派上了用场。
  我慢慢地将大裆裤脱了下来,在两个裤角口各系了死扣,然后装进了河边的几块石头,用力一提,足足有一百来斤。我想,带着它沉下去,永远也不会漂起来了。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这下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见屈原了。环顾四周,赤日炎炎,万赖无寂,河边连一只吃草的兔子也没有,真是天公作美,时不我待。我把书包紧紧地背在了背上,无论如何,见到屈原后还是要拜他为师的。又用红绳子裤带把装着石头的裤子绑在了腰间,一切做得天衣无缝。我朝南坐北跪下,给父母磕了十二个响头,最后走到离水面最高的岸上,两眼一闭,纵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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