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对面山的那个圪梁梁上，
　　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我的亲哥哥呀，
　　东山上那个点灯，
　　西山上那个明，
　　一马马的那个平川呀，
　　瞭不见个人。
　　一对对喜鹊呀绕天飞，
　　好比是哥哥呀和妹妹。
　　……
　　一阵阵悠扬甜美的民歌声从村西面的山坡上传来。听歌声，一定是山妹唱的，因为在这十里八乡只有山妹能唱出这么美妙动人的民歌；果不其然，只见在那山坡之上，身材苗条的山妹边走边唱，不时地用那美丽的杏眼看着山下村南面不远处的沟口。村边的小溪流似一条小银龙弯弯地绕过小山村，银层下潺潺的流水声伴着甜美的民歌向远方流去。山妹心里着急地在想：怎么，还不见他的身影。
　　山妹是大坪村村支书王福生的姑娘，排行为大，有两个弟弟。那年，她芳龄二十一岁，身高一米六三，亭亭玉立、明眸皓齿、天生丽质，两条又黑又亮的辫子甩在身后，越发楚楚动人；民歌唱起来有板有眼、委婉动听，天生一个金嗓子。被人们称为村里的一支花，真可谓是山沟里的金凤凰。
　　看着越来越聪明漂亮的山妹，王福生将其视为掌上明珠，更是疼爱有加。山里的农村，孩子们结婚成家都比较早。山妹二十岁时，为父的总想给姑娘找一个家庭条件好的人家，让山妹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免得受苦受累。在众多的提亲人中，王福生相中了一户人家，那就是公社书记家的儿子。当父亲的与女儿说了多次，可山妹坚决不同意此婚事，王福生只好将此事先放下，但告诫山妹不许与羊娃谈对象。山妹一来知道公社书记的儿子名声不好，二来已经有了心上人——那就是羊娃。村里人大都知道山妹与羊娃的恋情。心灵手巧、聪明漂亮的山妹，美名在外，在这数十里方圆，有多少男子梦寐以求，求之不得。这羊娃虽是孤儿，如能找上山妹，那可真有福气！
　　虽正月十五佳节已过，但还在正月里，晋西北的山上光秃秃的，羊群不再往外赶。这天，羊娃正在羊圈里给羊填草，隐隐约约听到附近山坡上传来阵阵民歌声，听起来像是山妹在唱。羊娃起身走出羊圈，站在沟口，向山上望去，只见山妹面向沟口，站在山坡上唱着民歌，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不再往下走。羊娃明白了，这是在呼唤他。羊娃便一路狂奔，顺着山间小路，向山妹站立的山坡跑去。
　　山妹见羊娃跑来，便不再唱歌，转身向一个田埂后面走去，瞬间，不见了两人踪影。
　　在田埂后面一背风处，羊娃拉着山妹的手，心疼地说：“大冷天的，你这是去哪里了？”山妹说：“我去后山大姨家了。”羊娃说：“看把你冻的，白里透红的脸面竟有点发紫。好几天了，没有看见你，好想你啊！”山妹慢慢地依偎在羊娃的胸前，羞涩地说：“我也想你。”静谧的田埂后面，不时地有几只山雀飞过，留下清脆的叫声。山妹俯下身，拿起放在地上的篮子，掀开覆盖的毛巾，深情地说：“羊娃哥，这大过年的，我想你一个人一定没有吃好饭，大姨给我回送的东西，都留给你吧!”羊娃说：“不用，我有吃的，你还是拿回家吧。”山妹说：“羊娃哥，你把我当外人啊？我说给你，你就必须留下。”羊娃不再执拗，说道：“那好吧。”山妹解下脖颈上的围巾，把篮子里的十多个二面馍馍、豆包以及莜面河洛用围巾包好，递给羊娃：“时间不早了，家里人还在等我。回去晚了，我爹要生气的，咱们走吧。”羊娃说：“好吧。这天气冷，你出门多穿点，别冻着。”说完，二人分别，山妹沿着山上的马车道向村里走去。羊娃提着围巾包，顺着羊肠小道往村南面沟口的羊圈走去。
　　羊娃回到看守羊的简陋小屋里，打开围巾，看着那些食品，心底是又激动又心酸，不由地想起了往事。
　　羊娃，姓孟，名财旺，出生于一九五六年阴历九月初九；比山妹大一岁，从小与山妹一块长大，可谓青梅竹马。
　　羊娃刚出生时，其父母按照当地农村习俗，当天出门看见什么，就会按照看到的情况给孩子起一个小名。据说越是什么狗啊猫啊，越好养活。羊娃在凌晨三时“哇哇”落地后，其父亲早晨出门一看，只见一放羊的赶着一群羊从家门前走过。其父返回家中与妻子说开门看见的情况，夫妻两个商量后，便给孩子起小名为羊娃。又想，自己和妻子都是庄稼人、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夫妻二人也是老实本分人，为了孩子将来有好日子过、免得受苦受累，就把孩子的大名起为孟财旺。
　　羊娃出生一年后，隔墙邻居的山妹也落地了。孩子们一天一天长大，羊娃与山妹，每天在一起玩。孩子们多的时候，羊娃总是护着山妹；夏天，经常带着山妹到村口的小溪里捉泥鳅玩耍，或在附近的山上打酸枣。羊娃七岁那年，其父亲到村子小学为羊娃报了名。山妹听说羊娃要上学，便与父母吵闹着也要上学念书。其父没办法，又疼爱女儿，只好也到学校报了名。打那开始羊娃与山妹又成为同窗学友，时常一块上学放学写作业。
　　虽说这两人年纪还尚小，可山妹生来就是水灵灵的，杏子眼、瓜子脸、皮肤白皙、白里透红、聪明伶俐，十足一个美人胚子。羊娃长的是浓眉大眼，虽不是十分活泼，但沉着稳重，尤其是那个头，比同龄孩子要高半头。村里人看着这两个可爱的孩子，无不感慨地说“真乃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双方的父母看着也是喜上心头。
　　这日历走得也真快，转眼间，两孩子要上初中了。可村子里只有小学。上初中、高中须要翻山越岭到离村子足有五里地的镇上去。
　　开学了，双方父母赶着马车，拉着孩子与行李等，沿着乡间土路往镇上走去。
　　长这么大，两个孩子是第一次离开家门，吃住学习全在学校。生活上，羊娃对山妹百般照顾；山妹家里条件比羊娃要稍好一些，家里捎来一些好吃的，山妹总要送给羊娃一些。山妹姿色出众、堪称校花，时不时地总有一些顽皮孩子欺辱山妹。一日，山妹眼泪汪汪地找到羊娃说：“羊娃哥，有人侮辱我，说我和你是两口子，还踢了我一脚。”羊娃问道：“谁？这么坏，你告诉我！”山妹说：“那个叫狗蛋的，可坏了。”羊娃说:“好了，别哭了，这事哥管定了。”羊娃安慰了山妹一番。
　　羊娃做事很有心计，在一个星期天下午，很有耐心地站在学校门口踱来踱去，看到狗蛋走出学校大门，便走过去，说：“狗蛋，你跟我去办个事，好吗？”狗蛋问道：“什么事？”羊娃说：“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你去不去？”这羊娃身高已达一米八，浓眉大眼，魁梧健壮，一般学生都不敢惹他；他也从不欺负别人。狗蛋可说是学校的一个赖皮，不好好念书，很多学生都受过他欺负；可他又害怕羊娃，只好不情愿地回答：“好吧，那走吧。”
　　羊娃带着狗蛋来到镇外的一处比较偏僻地带，接连两个巴掌就搧在狗蛋的脸上，羊娃问狗蛋道：“知道为什么打你吗？”狗蛋说：“不知道，你为什么打我？”狗蛋知道羊娃的厉害，不敢还手。羊娃接着又是几拳，打得狗蛋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羊娃说：“为什么打你，你说呀！”狗蛋只好求饶地说：“羊娃哥，知道了，以后我再也不敢欺负山妹了，你放了我吧。”羊娃说：“明白了就好，起来吧。”说完，羊娃转身离去。
　　羊娃与山妹，无论在学习中、还是生活上，都能做到相互帮助、共同进步。两人均是班干部，每个学期都被评为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初中毕业，羊娃与山妹，双双以优异成绩进入高中。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羊娃升入高二的第一个学期，家中遭遇不测。在那经济不富裕的年代，农村人大都喜欢赶集。那天，羊娃父母二人到离本村五里地的一个比较大的村子去赶集。白天，二人在集市上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又给羊娃买了些学习用具。农村人喜欢看戏，夫妻二人早早地在戏台前，找了个好位置，搬了几块砖，坐在上面。看完戏后，已晚上十点，便沿着小溪流旁边满是尘土的乡间公路往家赶去。走在半路上，谁知，背后冲过一辆大卡车，把夫妻二人撞倒在地，当场身亡，肇事车辆竟逃逸而去。羊娃接到噩耗，与学校请了假，赶回家中，在村民们的帮助下，办理了双亲丧事。
　　自此，羊娃念书的学费与生活费没有了着落。悲痛不已的羊娃，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屋梁，苦思冥想，怎么办？羊娃的父亲是一个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一些远方本家亲戚，且生活也比较贫困，没有人能收留他。羊娃的母亲只有一个姐姐，还远嫁他乡，多年无来往。羊娃心中在想：算了，不念书了，回村务农，一个人生活吧。山妹知道后，回家恳求爹娘能帮助羊娃继续读书，其母亲也比较喜欢羊娃，于是，帮着山妹央求王福生。可山妹母亲没有文化，只是一个家庭主妇，在家里任何事情也做不了主。王福生也可怜羊娃，但可怜归可怜，要帮助，那可是真金白银啊；又想到，由于自己家生活也艰苦，两个儿子都还尚小，上学读书也要花钱的，为啥要把钱扔给外人？想到这里，王福生拒绝了母女两个的恳求。是的，在那个生活条件艰苦的年代，家家户户都不富裕，很难遇到帮助之手。山妹的恳求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无奈之下，羊娃只好辍学，永远离开了心爱的学校。
　　回到村里，羊娃能做什么呢？山妹的父亲、村支书王福生同样在考虑安排羊娃做什么工。你说让他种地吧，他还是个孩子，也不会种。突然，王福生眼前一亮，心中想到：有了！生产大队有一百多只羊，那个羊倌年岁已大，手脚不灵，走路也不方便了，让羊娃接替他放羊吧。
　　第二天，通知羊娃到大队部，村支书王福生把村里的决定告诉他，羊娃欣然同意。此后，羊娃成了真正的放羊娃。
　　大队的羊圈建在村南头，跨过小溪流，进入一条大沟的沟口，在羊圈旁边修了一个十平方米的简陋小屋，以便看护羊。羊娃把老屋整理一番，背着行李、提着大包小包，住进了那间看护羊的小屋，把被褥铺在土炕上、日常用具摆放好，开始新的生活。
　　每日，天刚蒙蒙亮，羊娃就起床，左手拿着羊铲，右手拿着羊鞭，赶着一百多只羊到山上去，哪里草好就把羊群赶到哪里。到了傍晚，把羊赶回到村外的小溪流，让羊喝足水。到了秋天，自己一个人还要在放羊的同时，割很多草，背回来，准备羊在冬天吃的草料。冬天里，在外放羊时间很少，有时，只是把羊赶在麦地里卧卧地。晋西北峰峦叠嶂，土地贫瘠，麦地很少。大多时间，羊都是在圈里喂养。
　　沦为孤儿的羊娃，年纪虽小，可做啥像啥，凡事都有心计。为了把羊养好，在每日放羊之外，抽出一定时间，步行二十多里，来到县城新华书店，购买一些关于农村养殖方面书籍，又找到畜牧站，咨询养羊之技术。回来后，在实践中潜心研究，自己也学会了给羊打预防针，不用再请畜牧站工作人员。不出一年，这羊增加了五十多只，近二百只羊，个个都长得健康肥壮。
　　山妹则继续上学，十七岁时，刚上高三，来家里提亲的络绎不绝；山妹一概拒绝，一心只想好好念书，为父亲的村支书也只好作罢。一年后，山妹高中毕业，无法再继续上学读书，因那时，已取消了高考制度，实行的是从工农兵中选拔人员上大学，在没有高考制度现实面前，山妹只好回到村里务农。这时，村里买了粮食加工磨面机，山妹负责此项工作，每天开动机器为村民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