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张小玉改嫁

　　盛昌带着李芳从南京回家了。这次返程，两个人都带着沉重的心情！李芳哭干了眼泪，盛昌只有用他那宽广的胸膛给她以依靠。
　　一踏进家门，李芳瘫倒在木椅子上。弟妹们看到哥哥嫂子回来都很高兴，怎么没看见小侄子大红呢，大家都觉得很奇怪。李芳在弟妹们的询问下，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张小玉看到李芳哭了，知道孙子出事了。
　　盛昌还算坚强，忍着悲痛，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大家听，弟妹们都陪着嫂子哭了起来。
　　张小玉不听这些，也不问青红皂白，开口就大骂起李芳来了：“你就是一个克星，你克死了盛明，现在又克死了大红。你就是容不下盛明的孩子！你哪里尽到母亲的责任了？就是你要带孩子去南京｀冲魂＇的，要是你不去南京，孩子也不会感染上麻疹，更不会死！”
　　当初张小玉就不同意李芳去南京的，她认为南京也太远，天太冷了，孩子也太小。可李芳坚持要去，她才勉强同意的，这下她有得骂了。
　　李芳听着婆婆的骂声，一点也不敢吭声。她心里的苦楚无处说，心里的冤屈无人诉。但是她体谅婆婆的丧孙之痛。婆婆的骂，她只有默默地听着，任凭婆婆骂，她只能把婆婆的骂当做是发泄内心的苦痛的一种方式。
　　是啊！婆婆的话，道出了压抑在李芳心头的痛，她何尝不在后悔：早知道就不带儿子去南京了，不去南京，孩子可能真的不会死。大红啊，你奶奶说的没错，就是妈妈害死你的……
　　这一天，张小玉的骂声就没有停止过。盛昌也不敢和妈妈理论，他只是轻轻地对妈妈说：“是我写信让李芳去南京的，你要骂就骂我吧。”
　　张小玉一听这话，就更加生气，骂声就更加难听了。
　　她又提起了往事：
　　当初老大盛明听了她的话去了新洋，一去没回，我那么地阻拦都没用。盛明没了，她还不死心，非要带大红去南京“充军”，把大红也“充”没了，下一个倒霉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她转而对李芳说：“你还是走吧，你就是克星，王家两年被你克死了两代人了，你还想怎么样啊？我们王家不能让你再这么克下去了。”
　　李芳大声痛哭，难道自己真的就是克星吗？老天啊，我没有做过什么缺德的事情，你怎么就这样对我呢？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
　　盛昌竭力地维护着李芳，家里吵成了一锅粥。
　　在张小玉的一再驱逐下，李芳没有办法，只好收拾东西暂时去了娘家。
　　事情终究已经发生，世上没有后悔的药啊，以命换命也换不来啊！……
　　也许是隔代亲吧，事情过去很多天了，张小玉也还是一提起大红就哭，一哭就骂骂咧咧的。在妈妈的感染下，弟妹们也都好像对李芳有了意见。大红是多好的孩子啊！那么漂亮的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一家人都沉浸在悲痛中。
　　二十多天后，大家慢慢地减少了对李芳的怨愤。盛昌不断地跟妈妈说起李芳。张小玉虽然恨李芳，但盛昌的坚持，她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过了，慢慢地骂声少了。
　　一个月后，张小玉同意盛昌把李芳从娘家带了回来。这时李芳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对李芳这次怀孕，张小玉没有一点高兴，反而表现了对李芳前所未有的冷淡。是她那脾气，还是她的心里过不了大红去世的坎？不得而知。嫂子的两次怀孕，第一次妈妈很照护，这一个妈妈一点也不照护，一家人都在体味着妈妈脸色的晴雨表！
　　盛昌私下里也跟母亲谈过很多次，反复说大红的死真的不怪李芳，是因为南京那时偏偏流行麻疹，死了很多孩子。可是张小玉就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总是如“祥林嫂”似的在念叨：“如果不去南京呢……”
　　李芳能理解婆婆的心情，自己觉得有理亏的地方。真的，当初要是听婆婆的话，不去南京呢，那又会怎么样呢？
　　李芳妊娠反应还是吐得厉害，可是家里的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婆婆一点也不体谅她，重活累活还是让她去做。盛昌也不敢说什么，生怕妈妈骂，只是背地里安慰李芳。李芳也默默地承受着，就是有点怨言，也只能私下里跟盛昌嘀咕。
　　他们从南京回来不久，公社的食堂就解散了，在南京苦了一点钱都给大红看病了，盛昌、李芳手里几乎没有一分钱。整个家庭又将面临着断炊挨饿的境地。盛昌和李芳商量，再让李芳到乡下去找房子，还像以前那样找点衣服做，来补贴家用。
　　李芳又来到离小镇十多里地的周三奶奶家，恳求周三奶奶家让他们放台缝纫机。周三奶奶家边上那间生产队废弃的队房实在是修不起来了，幸好她家邻队有两间废弃的牛房，好歹不漏雨，不透风。他们给队里一点钱，租下了。
　　在一天夜里，盛昌和李芳把缝纫机运到那里，在那里落下脚。
　　为了遮人耳目，李芳在家照顾孩子们，先让张小玉到那里做衣服，晚上盛昌把收来的布料带到那里，连晚裁剪好了，白天让张小玉做。早上盛昌赶回综合社上班，过几天李芳和张小玉轮换，这样不引起镇上人的怀疑。
　　转眼到了1959年的秋天，这天正好是十月一日，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的日子，举国上下一片欢腾，人们以各种方式举行庆祝活动。
　　就在庆祝的游行队伍走到王家门口的时候，盛昌和李芳的儿子诞生了。为了纪念这个欢乐的时刻，盛昌给儿子取名“王国庆”。
　　国庆的到来，给王家增添了很多的快乐。弟弟妹妹们高兴极了，张小玉此时还在乡下做衣服，盛祥去给母亲报喜。听说添了个孙子，张小玉开始并没有显得很高兴，她还在想念大红。在弟妹和邻居再三劝说下，她才去儿媳妇的床前看了看新生的孙子。
　　李芳很理解婆婆，也不计较她。只在祈祷：但愿随着时间的推移，能让婆婆心里的疙瘩解开就好了。
　　在李芳做月子的时候，综合社里生意不是很好，一部分人可以暂时请假回家。这时候盛昌就和张小玉搬到乡下去住，可以在乡下收一些衣服做，家里有盛梅照顾李芳，家里几分自留田老三盛祥可以去管理了。
　　在乡下这段时间里，生意还是不错的，生意的收入基本能够一家人生活。
　　李芳满月子以后，张小玉就回家了，李芳和盛昌带着国庆住到乡下去了做衣服。
　　盛昌过几天就送点钱回家，让母亲买粮买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有一次盛昌回家，张小玉忽然爆出一个“冷门”：她跟盛昌说自己要离开这个家去嫁人了。
　　盛昌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母亲这个时候提出要改嫁！家里还有弟妹五个：盛祥才十八岁，还没有谈成亲事，五妹盛英才五岁，自己还有个孩子，这个家庭的担子实在太重了啊！他多么希望母亲能帮自己和李芳把弟妹们再拉扯大一点，等他们稍微能自立，再离开这个家。他带着央求的语调跟母亲说了自己的祈望。
　　张小玉听了盛昌的话非常生气，她认为盛昌没有资格管自己的事情。母子俩大吵了一架，盛昌气得哭着离开家回到乡下。
　　回到乡下，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他认为母亲也就说说而已，不会离开家的。母亲改嫁可以理解，但至少现在还是不合适的。
　　李芳也劝盛昌，母亲不是个铁心肠的人，不可能丢下家里一大帮孩子去嫁人的，让盛昌放宽心。也许母亲说的就是气话。
　　有一天，外面还在下雨，盛祥突然来到乡下。一看到哥哥嫂子盛祥就哭了。
　　看到盛祥的一刹那，盛昌就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芳连忙问盛祥发生了什么事情，半天，盛祥才说清楚，原来母亲张小玉离开家了，她跟一个男人走了，并且把小妹盛英送人了……
　　对于母亲的离家嫁人，李芳和盛昌还是能够理解的，母亲才四十出头，找个伴改嫁无可厚非。可是啊，母亲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等几年？你为什么不能帮助我们把弟弟妹妹们再带大一点呢？母亲在家，家里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母亲是家里的主心骨啊！母亲啊，你走了，家里的一切事情都要我们自己做主了，我们自己还是个孩子啊！
　　这个时候盛昌正好患了严重的红眼病，两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听了盛祥的话，他的眼泪从那肿着的眼睛里流下来。五个弟妹让盛昌和李芳如何养得起啊？他们才20出头，自己还有个孩子。连自己一共八口人，拿什么来养活？母亲在家的时候什么事情有母亲拿主意，现在母亲走了。这一大家子该怎么办？
　　盛昌、盛祥、李芳都哭了，小国庆听到家里三个大人都在哭，也大声地哭喊起来。
　　李芳再三劝说盛昌：母亲嫁人是她的权利，我们做儿女的也管不了，现在盛明不在了，你就是王家的长子，你不挑养家的担子谁来挑？天大的困难我们一起扛！
　　听到哭声，周三奶奶连忙跑过来，了解情况后就劝盛昌他们回家，天大的事情也要人来扛啊！如果不回去，家里的几个弟妹就没人管了。
　　听了周三奶奶的劝说，三个人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周三奶奶的话，触动了李芳和盛昌，他们也觉得应该回家去。经过商议，盛昌让李芳到田里拾点草，再买一些粮食先让盛祥带着回家，他们想把在乡下收来的衣服做好送给人家再回去。
　　盛祥哭着不肯走，他怕哥哥嫂子把他哄走后不回家，家里还有三个妹妹（盛英被张小玉送人了）怎么办？李芳对盛祥说：“你放心地回去，过几天我们把手上的衣服做好了，送去给人家后就回家。你二哥正在害眼睛，衣服只有我一人做，所以要有几天才能做好。现在你二哥不能跟你一起回去，要是把红眼病传给你们就不好了。哥哥嫂子说话算数，绝对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你先回去，照顾好妹妹们。”
　　盛祥一步一回头，一头粮食，一头草，挑着担子，依依不舍地先回家了。
　　晚上李芳在灯下做衣服，盛昌因为眼睛不能见光躺在床上。两口子在商量今后该怎么办？
　　盛昌想还在乡下做衣服，让盛祥和盛梅领着孩子们过日子。李芳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她认为家里让还是孩子的盛祥领着肯定不行，但是回家如果不让做衣服，就没有生活来源，两个人商量一夜也没想出好的方法。
　　经过再三商量，最后决定李芳先带着国庆先回去，盛昌继续留在乡下做衣服，过一段时间再说。
　　几天后，李芳背着国庆回家看看。
　　李芳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远远望去家里没有一点灯亮，李芳心里非常担心，也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大三步小三步的跑到家门口。走近了才看见三姑子盛芳和四姑子盛芹都站在门外哭呢，看见李芳回来，两个小姑子就像看见了救星，一下子扑到李芳的怀里，都搂着李芳哭。仔细一问才知道，盛祥和盛梅去地里干活还没回来，家里没点灯，两个孩子害怕了，只好在门外站着。
　　看见这个情形，李芳也忍不住了，搂着两个小姑子安慰着。此时，李芳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可怜的孩子啊，这个家里没个大人真的不行，好在自己回来了，不然这些孩子该怎么办啊？
　　不长时间，盛祥和盛梅在地里做工回到家，看见嫂子回来了，大家又哭了。
　　李芳立即给他们做饭。两个孩子吃完饭都不肯去睡觉，围着李芳问长问短，四妹盛芹这时已经七岁了，晚上一定要跟嫂子睡觉，她说害怕嫂子再走了。李芳摸着盛芹的头，告诉她嫂子不会走了，她让两个小姑子都睡自己的床上，两个孩子高兴极了。
　　看着两个睡着的小姑子，李芳心里很难受。她睡不着，披着衣服来到大姑子盛梅的房间。
　　盛梅还没睡觉，她在灯下纳鞋底，看见嫂子进来，哇的一声哭了。在这几个孩子当中盛梅是最懂事的。嫂子回来，两个小的都在哭，盛梅几乎没哭，现在小孩子都睡觉了，盛梅有满肚子的话想对嫂子说，一看见嫂子忍不住就哭了……
　　她把母亲走的情形告诉嫂子，还说了母亲走之前把小妹盛英送给了一个姓赵的人家了……
　　姑嫂两个搂在一起哭了好一会。
　　她们在一起说了好多话，看着这几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李芳决定第二天就去喊盛昌回来，他们要去看看五妹，好好领着弟妹们过日子，就是死也死一起，绝不能不管她们。
　　夜很深了，李芳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当初嫁给盛昌的时候，她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婆婆会这么狠心地丢下这些孩子离开这个家，把养家的重担推到了她和盛昌的肩上，现在自己是这个家里岁数最大的人，不能不带头挑起养家的担子……
　　李芳的心里五味杂陈，想想自己再嫁王家到底是对还是错？
　　她想起了盛明曾经跟她说的话：无论如何不能让弟弟妹妹们饿死，吃再大的苦也要把他们养大。
　　她仿佛看见天上有三个人在看着自己，他们是：王成美、王盛明、王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