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牵牛花开了吗

　　秋。十月金秋。浓墨重彩。
　　山。塞外名山。千里长白。
　　群峰似染，层林如画。枫红，柏绿，桦白。鹰击长空，鱼翔浅溪，如诗，如歌，如画，如醉。
　　忽然／突然／竟然——
　　极目彩峰处，一股浓浓的黑烟在一处风红似火的幽谷中冲天而起，直上云霄。眨眼／转眼／当时／当即／马上，浓烟吞噬五彩，黑墨涂抹天空。
　　枫红。火更红。
　　火烈。焰更烈。
　　凄艳惊心。惊天。惊魂。惊魄。
　　然而，惊心动魄的恐怖一幕仍在持续上演。
　　倏忽间，一阵如鼓的蹄声打破了有顾得宁静。烈焰升腾中，一辆烈马篷车破焰而出，冲出浓烟，冲出烈火，冲出幽谷，狂驰在蜿蜒的山道上。车后十余丈处，二十余骑蒙面骑手疾赶狂追。
　　人吼。马嘶。剑鸣。
　　荡起一路飙尘。
　　逃者疯，追着狂，人急情更危。
　　虽然眼前情势岌岌可危，但剑眉虎目的驾车者却急而不乱，任烈马篷车狂颠乱跳自稳如磐石。狂追的一干蒙面人，则嘶吼连连，兵器高举，寒光乱闪，令人胆颤。
　　蒙面骑手为首者似乎心机颇深，黑衣黑裤黑蒙面巾，在众追者大都狂喝乱吼的同时，一直独自默默不语。只用一双凶光毕露的狼一般的贪婪目光，死死盯住前边的猎物，频频扬鞭抖缰，疾催本已狂奔如飞的坐骑，必欲得到之心昭然可见。
　　距离在缩短。逃者更疯。追着更狂。路险人更险。
　　“吁——”
　　猛然间，一声略显中气不足的低喝突然间从驾车者口中发出，本来急于逃命的人却中止了奔逃，飞速滚动的烈马篷车戛然而止。由于驾车者毫无先兆的陡然收缰，使得猝不及防的狂驰中的烈马人立旋起，悲嘶声声，刨蹄连连。
　　正在狂追的众蒙面骑者，也因这突然的变故收缰不及，一片急斥怒骂声中，纷纷乱做一团。
　　风止。烟落。人无语。
　　路断。路无。路已绝。
　　沉寂／静寂／寂寂／死寂。
　　良久／很久／长久／久久。
　　终于——
　　“林啸天，你终于插翅难逃了吧？”
　　第一个打破沉寂首先开口说话的人，竟然是一路沉默不语的为首者。
　　“武林七老，真难为你们了。迢迢千里从江南远来塞北，太辛苦了。”
　　驾车者居然点尘不惊，心如止水。
　　“谁说我们是‘武林七老’？林啸天你不要胡说八道。”
　　“死到临头了，还胡言乱语，你真的不想活了吗？”
　　“……”
　　微微一笑。林啸天仍然是点尘不惊，不急不躁。
　　“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义士大侠真是可怜，连杀人放火毁庄灭们的绝毒之事都已经亲手做出来了，却不敢承认，脸上还蒙上一块遮羞布，可耻者，还有如你们这等禽兽之辈吗？
　　“难道我们还怕你不成？”
　　“你他娘……”
　　“不要和他多啰嗦。”
　　为首的黑衣人挥手打断了众人的七嘴八舌。
　　“林啸天，只要你交出《七情宝典》，我们保证放你一条生路，一本武功秘籍换你的一条性命是很值得的。否则……嘿嘿嘿嘿……”
　　林啸天仰天长笑。
　　可是，笑声又突然中断。只见林啸天额头冷汗急出，脸色苍白，心悸难抑，呼吸急促。
　　“林啸天，毒力已经发作了吧？那可是‘七指毒婆’的无影之毒，除了她的独门解药，天下无人能救得了你。如果晚了，就是大罗金仙也……”
　　“龙大海，你给我听好了。”
　　为首的黑衣蒙面人，笔直的身子不禁微微抖动了一下。
　　“想要《七情宝典》吗？你要记住一句话。”
　　“一句话？一句什么话？”
　　“牵牛花开了吗？”
　　“牵……牛花？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哈哈哈哈！什么意思？你终究会明白的……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气十足，震人心脾。众蒙面黑衣人神情愕然，纷纷运功相抵。
　　“怎么？你没中毒？”
　　龙大海的语音未落，林啸天的硕大身躯已经在狂笑声中冲天而起，直直拔起五丈有余，凌虚里口中鲜血狂喷似箭，竟向那万丈崖底跌落。
　　鹰愁涧。雄鹰都畏险发愁。
　　人呢？人会怎么样？
　　涯畔一片死寂。
　　有顷，众黑衣蒙面人才在惊愕中回过神来，又一窝蜂似急乱抢向篷车。
　　“啊……”
　　车空。人更空。
　　远山。正夕阳山外山。
　　
　　1牵牛花开了吗
　　花。雨花，江花，春花。
　　燕，去岁燕，今又归来。
　　春风又绿江南岸。
　　江南道上。杨柳岸晓风残月中，一匹快马蹄踏如鼓，狂驰如电。虽然已是马疾似箭，但是马上的骑士仍挥鞭如雨，马急人更急。当片片绚丽似锦的彩霞挂满东天之际，一声“唏律律”的悲鸣划空传来，飞驰中的烈马竟体力难支轰然倒地，猝不及防中，马上的骑士被直直射出三丈有余，重重地摔在黄土驿道旁，尘土飞扬中，背上的包裹散落于地。待尘烟尽散后，地上的散落物尽入眼帘。
　　散落物并不是很多，只有一件。
　　一封信。一封特大号火漆密封的信。
　　这封信除了特别大外也不是很特别，只是插着三根色彩斑斓的七彩山鸡的尾羽。但是，久荡江湖的人却知道，这封信足以在江湖武林搅起漫天风雨，让本已躁动不安的江湖武林风云再起，血腥重来。因为，这三根七彩山鸡尾羽鸡毛信，是江湖武林独有的标志。伴随着它的出现，表明江湖武林中某些惊天动地的特大的事件已经发生，级别隶属于十万火急，是江湖武林告急的檄文。
　　信，一封。
　　羽，三根。
　　急，江湖告急信！
　　在过去的十年中，江湖上风平浪静，点波不兴，七彩山鸡尾羽信也是芳踪杳然。但是，十年刚刚过去，江湖上却风云突变，惊涛再起。自第十一个年头的农历七月十五日起，在短短六个月的时间里，已经有三封七彩山鸡尾羽信相继飞檄江湖。
　　这是第四封。
　　急？腥风急？血雨急？
　　急！江湖告急急更急！
　　
　　一／第一／第一封。
　　第一封七彩山鸡尾羽信现踪于一个夏末秋初的日子。
　　那一天是农历七月十六。
　　信载内容：铁剑门事件。
　　
　　河南。嵩山。
　　河南嵩山乃名山，嵩山少林寺乃名寺。但是距嵩山少林寺仅百里之遥的飞虎寨则比少林寺更有名，而且名动江湖。
　　飞虎寨之所以名动江湖，是因为有飞虎十三鹰。
　　飞虎十三鹰是十三个异姓结拜兄弟，无门无派无师承；虽然崛起江湖不足三年，但是却恶名远播，奸淫掳掠，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因此，飞虎十三鹰也是十三个恶人。因其十三结拜兄弟武功怪异，功法极尽邪门路数，所以飞虎十三鹰功力奇高。曾经有不少名门正派的热血侠士登门问罪，不幸的是却都铩羽而归，因此让十三鹰的名头更加响亮。就连近在咫尺的少林寺都望而不见，听而不闻；至于其他各门各派及武林世家，更是明哲保身，低头自扫门前雪。
　　飞虎十三鹰狂！
　　飞虎十三鹰却死。
　　飞虎十三鹰是死于七星剑王霸南的七星铁剑下。
　　在一个春末夏初的月黑风高夜，七星剑王霸南单人匹马独闯飞虎寨，剑挑十三鹰，自己却毫发无损。之后，中原铁剑门一夜之间名震江湖，身为铁剑门主的七星剑客王霸南更是跻身“武林七老”之列。
　　可是，去年的农历七月十五，王霸南亡。
　　事情发生得突然，蹊跷，神秘。
　　铁剑门的弟子们只知道，门主七星剑王霸南深夜单剑赴约，不知道相约的人是谁，也没有人知道决斗的地点，更没有人亲眼看见决斗的过程。只是第二天清晨，打扫院门的弟子在大门外发现了门主王霸南的僵硬尸体。已经气绝身亡的七星剑客王霸南，周身上下并没有明显的致命创痕；唯一的疑点是在他的颈间留有一丝细细的不易察觉的浸血线痕，血痕旁留有一朵凄艳诡秘的牵牛花。
　　花，真的能牵牛吗？
　　人，却已经被牵走。
　　这一天正是农历七月十五。鬼节。
　　这一天七星剑王霸南死。
　　第二天，七彩山鸡翎第一次飞起江湖，平静了十年之久的江湖武林又一次风云再起，山雨重来。
　　江湖惊！江湖沸！江湖告急！
　　
　　第二封七彩山鸡尾羽信现踪于农历八月十六。
　　与第一封相比，只间隔了三十个黑白交替的轮回。
　　信载急报：岭南五虎案。
　　
　　虎，乃林中之王。
　　五虎，岂非王中之王？
　　因而，相对于五虎庄来说，在岭南江湖武林中真的享有王者之威。
　　五虎庄是岭南武林世家，享誉江湖已百年余。现任庄主夺命勾魂李一刀，六六三十六路五虎断门刀法得自祖传，诡异狠辣，招招致命，刀刀断魂，江湖中鲜逢敌手。李一刀本人虬髯异貌，天生神力，性情暴躁，江湖上狭路相逢，历来是以刀代言，闻者胆寒。
　　二十年前，五虎庄与江湖道上名盛一时的青龙会结下了梁子。
　　夺命勾魂李一刀在赴约谈判时，不幸大意中伏。在先失一臂的重创下，奋发神威，怒斩青龙会首及其护法会众等二十八人，青龙会从此土崩瓦解，名除江湖。
　　夺命勾魂李一刀膝下五子一女。长子李天虎，次子李地虎，三子李天虎，四子李银虎，五子李铜虎。五兄弟不仅个个武功精绝，而且偶得一武林异人传授，练就了小五行五虎断门刀阵，自献技江湖罕有匹敌，饮誉为武林一绝。
　　三年前，夺命勾魂李一刀唯一的独女李玉竹行道江湖时，遭黄河水寨燕子矶十八寇所辱，差点儿失身。李家五虎接讯后倾巢而出，连夜沿黄河北上，一夜之间连拔一十八座黄河水寨，以总瓢把子混江龙水文雄为首的黄河十八寇尽被斩首，分尸刀下。从此，李家五虎的名号如日中天，威赫武林，无人敢轻捋虎须，更不要说去摸五虎的屁股。
　　岭南五虎庄险。岭南五虎狂。
　　岭南五虎庄却毁。
　　岭南五虎庄毁于农历八月十五。
　　庄主夺命勾魂李一刀身亡。
　　索去李庄主性命的，只是颈间一丝细细的浸血线痕，血痕旁绽放着一朵凄艳诡异的牵牛花。李家五虎则各断一臂，小五行五虎断门刀阵从此也掩旗江湖。
　　八月十五，年年岁岁庆团圆的日子。
　　八月十五，岭南五虎庄却月圆人不圆。
　　人死。人也伤。
　　花，不知是否能牵牛？
　　花，却又牵走了一只虎。
　　江湖惊！江湖沸！
　　急！急！江湖第二次告急！！
　　江湖上第二次飞起七彩山鸡翎。
　　
　　江湖上第三次急传七彩山鸡尾羽信是今年的农历正月十六。
　　信载内容简单明了：甲子年正月十五，金盆洗手已五年的况神枪故。死因只是颈间一丝细细的浸血线痕，血痕旁绽放着一朵凄艳诡秘的牵牛花。
　　
　　况神枪原名况威扬，七七四十九路断魂枪法驰骋武林三十余载，罕逢敌手。五年前六十大寿盛宴日宣布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如今五年过去，枪已断，人亦亡。
　　正月十五日，人间元宵节。
　　灯正红。人已故。
　　花，名牵牛却不牵牛。
　　花，再次牵走了一条龙。
　　江湖惊！江湖沸！
　　急！急！急！江湖第三次告急！！！
　　江湖上第三次急飘七彩山鸡翎。
　　
　　现在，晓风残月中马翻人摔的八百里江湖急传檄文，正要把第四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昭告江湖。
　　这一次的第四封七彩山鸡尾羽信，距第三封仅仅十几天的时间。无论从时间之短还是从事件本身的重大来说，这一次更会让江湖上掀起滔天巨浪，更会让江湖上刮起腥风血雨的风暴。之所以说此次事件更加重大，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因为这第四封告急檄文，乃出自武林先生圣手书生之亲笔所书，其重大程度可略窥一斑，不容置疑。
　　信中的详细记载曰：四川峨眉大侠关天雄，十六岁起行走江湖，缘逢武林百年鬼才独孤客，视其为可遇不可求之练武奇才，遂收为唯一衣钵传人；隐居深山，日夜督导练功，倾其所学相授，终或大成。七年后，关天雄重出江湖，一对问天钩出神入化，所向披靡，武林宵小无不闻风丧胆，六大门派叹为观止。问天钩尽舞江湖二十余载，侠名远播天下，虽然刚刚步入不惑之年，武功及名望却已登峰造极，以最小的年龄名列“武林七老”之林。声誉之隆，侠者之威，一时无出其右。
　　可是，正值巅峰壮年的关天雄却突遭不测，死于今年的农历二月初二，一个龙抬头的日子。
　　龙，抬起了头。
　　人，却已伏首。
　　死因，也还是其颈间的一丝细细的浸血线痕，血痕旁绽放着一朵凄艳诡秘的牵牛花。
　　花，名为牵牛却总是不牵牛。
　　花，只是专门“牵人”。
　　江湖惊！江湖沸！
　　急！急！急！急！江湖第四次告急！！！！
　　江湖上第四次急飞七彩山鸡翎。
　　十年风雨十年灯，一朝潮起朝朝惊。
　　惊天／惊地／惊人／惊心／惊魄／惊魂！
　　当然，也惊花——牵牛花。
　　专门牵人的牵牛花。
　　四个人。
　　四个身怀上乘武功的人。
　　四个或威震一方或是门派世家的掌门人，甚或是位列“武林七老”之尊。以他们各自一身的绝世武功，即使是领袖天下武林的少林寺的掌门方丈天一大师，与其中的任何一人单打独斗，不经过五百回合的全力相搏，也不敢轻言赢得一招半式。可是，现在这四个人却全都死了，死于同一种武功亦或同一人之手。
　　谁？是谁？究竟是谁？
　　神？神在何方？何方神圣？
　　没有人知道。
　　其实，还是有人知道的。只不过，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剩下的也只有花知道。
　　花知道？什么花？
　　当然是牵牛花。
　　人已经死去绝不会开口说话，花儿会说话吗？答案是肯定的。
　　会！一定／必定／肯定／绝定／定定。
　　花虽不解语，人却能读花。
　　武林先生圣手书生就是读花解语的个中高手。翻开他所编录的过去十年的江湖武林大事记，曾有过这样一段文字记载：
　　——壬戌年深秋日，塞外长白山鹿鸣谷红叶山庄发生灭门凶案，关东第一大侠奔雷掌林啸天一家葬身火海，凶手不详。
　　在这段武林大事记的后面，圣手书生又写下了一段颇耐人寻味的附言：
　　——传闻，奔雷掌林啸天曾飞车突围，因毒发路断后跳涧，但在跳涧前曾留下一句让人莫名其妙的话：牵牛花开了吗？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客，百思难觅解语花。
　　梦，一朝惊醒。
　　花，朝朝惊心。
　　惊梦后的江湖武林檄文飞传，汹涛暗涌，风云密布，山雨欲来。
　　立刻，六大门派闭门谢客，武林世家深居简出，江湖帮会屏气凝声。因为谁都看得出来，一场血雨腥风已经初露端倪，百年江湖武林的浩劫之剑，正倒悬于九天。
　　因与果，谁之过？
　　结与解，牵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