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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青玉迎亲耙车敲锅 凤桂闻讯愤怒把门

作品名称:檀柩      作者:长竹扁担      发布时间:2018-03-20 11:13:52      字数:5555

  上回书说到刘老三得知刘青玉要娶北村祝家二丫头凤桂的事惊诧不已,却是不敢轻易相信,便一遛儿小跑去了张大婶子家里求证。张大婶子晓得他是为了什么事来的,忙着沏茶招待。刘老三没等得她沏好茶便着急问道:“他婶子,听说你给我儿子保媒,要娶北村祝世交家的闺女?”张大婶子听他这么一问,脸上突然凝满了疑惑的表情:“老三你这话问的啥意思!难道青玉提亲的事没跟你商量?”
  “我哪里知道啊!今天才刚刚听那个小瘪犊子跟我说起此事。”刘老三眼睛瞪得圆圆的,追问道,“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啊!后天就要娶亲了。这小子,他跟我说一直跟你商量着,怎么这事儿还瞒着你呢!”张大婶子眨巴眨巴眼儿,问道,“那他的二十个大洋是从哪里来的?”
  “二十个大洋?”刘老三闻言瞠目结舌,一头雾水。现在的他只觉得自己的尻子痒痒的,恨不得立马回家把那个刘青玉揪过来质问个明白。所以他在张大婶子这里也坐不住了,抬起屁股就走人,边走边说,“他婶子,我先回去问个明白再说。”说着,迫不及待出了张家大门,一溜烟儿又跑回家。
  刘老三质问刘青玉二十个大洋的事儿,刘青玉支支吾吾,说是大哥从他大舅哥那里借来的。刘老三听了更是纳闷,马兰花只不过是自己从南门那里捡来的,怎么突然冒出个有钱的大哥?遂打破砂锅问到底,刘青玉顺口胡诌,只说是此事巧了,大嫂就是有这么一个大哥叫马玉成,在县城开着一家甚是气派的大酒楼,颇为有钱。刘青玉联想着大哥刚刚跟他说的县城醉仙阁酒楼那档子事儿,把刘老三怀疑的事儿顺口胡诌上去了。刘老三又跑去问刘光玉,刘光玉也是这么说,兄弟俩的话如出一辙。刘老三被兄弟两个再加上张大婶子像绣球一般来来往往踢了这么几个来回,脑袋有些晕乎乎的,最终连他自己也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只是觉得头晕,也觉得心疼。说实话,打小他还没见过二十个大洋堆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呢!不管怎么样,亲事得办,这是当务之急,刘老三得知青玉现在手里还有一个大洋的时候,心里便有了底。
  刘青玉瞅着爹的表情纳闷不解,问道:“爹,这请个鼓手喇叭带花轿得需要多少铜板?”爹回道:“怎么着也得三个大洋。”刘青玉说:“咱们就这么一个大洋,也不够啊!”刘老三笑了笑,似乎胸有成竹,说道:“雇不起花轿咱们就不雇了,可以坐耙车。”刘老三说的耙车,就是那时候耙耤地里土坷垃用的一种农具,一般是牲口拉着;没有牲口的家户,便是人力拖拉。刘青玉问道:“那鼓手喇叭呢?还请不请?”刘老三回道:“没钱怎么请?敲锅铁也就是了。”亏他想得出来!青玉禁不住皱了皱眉头,低头没了言语。刘老三说道,“儿子,你可别以为这事儿是爹发明创造出来的,隔壁邻居王大骡子成亲的时候就是这样办的,我都看得真切切的。”爹说这句话刘青玉信,这样的事情刘老三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学着经验呢!反正是怎么省钱怎么来吧!刘青玉又问道:“爹!儿子娶个亲,乡里乡亲的总得招待几桌吧?”
  “待,怎么不待?就指望着这个往回划拉钱呢!”刘老三语气很有力度,“这些年爹可没少花了钱,这回儿都得捞回来!反正他们来喝酒是先随礼再吃饭,这个事倒是不用犯愁的。”
  爹的一套说辞,把刘青玉说得心里敞亮亮的,老话说姜还是老的辣,被爹这么一疏导,刘青玉就觉得神清气爽,以前张大婶子带给他的所有的愁闷登时都烟消云散。现在的他有些后悔了,这事儿自己为何不早跟爹商量呢?早商量或许早就解决了,省得自己这一个月过得郁闷至极。
  依着爹的意思,反正就是一句话,办个亲事不但不花钱,还要赚钱才行。刘老三说着,朝着儿子一伸手:“你把那一个大洋给我吧!万事由我来安排,不用你操心。”刘青玉有些犹豫,迟迟没去摸口袋。刘老三却一声厉喝,“拿来!”
  刘青玉一哆嗦,忙不迭失地把那一块儿大洋递到了他的手里。刘老三捏着大洋,吹了吹风口,放到耳边听了听响声,埋怨道:“你这个瘪犊子,办什么事也瞒着我,那二十个大洋白白给了祝木匠!若是跟我商量,凭着爹的本事,跟那个祝木匠砍砍价,或许七八个大洋也就打发了。”
  刘青玉笑了笑没言语,看着刘老三的神情,他觉得他很像是一个出土文物、稀世国宝,天上绝迹、人间罕见。
  1929年10月16,时令寒露,良辰吉日,是刘青玉娶亲的大喜之日。接连几天的朦胧冷雨早就浇透了益北乡这片平原大地,昨天夜里竟然下了一夜的小雪;这个鬼天气,冬天还没有开始,已经有雪降临了。按说这个时节是不应该下雪的。不过这个并不让人感到意外,那个时候的天气本来就是提前冷起来的。
  刘青玉早早起了炕,他推开屋门往外看,眼前的世界让他有些惊讶,昨天还像猪圈一般的院落如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雪,如银子一般闪着幽幽的光泽。薄雪并没有将地面尽数遮盖,还露着昨天踩起的泥巴骨朵儿,黑一片白一片地显现在他的视线里,其色像极了王大骡子家的那头毛驴。墙南根儿底下有一棵躯干弯曲的大榆树,根部在墙内,却斜楞着身子向着墙外生长,遮盖了墙外土路的大半个路面。树叶还没落尽,突袭的雪把枯叶压在了枝丫上,枝条上覆盖着的那一层白雪,映着晨曦熠熠生亮,仿若一夜之间绽开的满树梨花。风儿一吹、树干一摆、枝头一晃,那些浮雪便簌簌而落,像似细细的面粉,飘飘摇摇,漫天飞舞。
  昨天忙活了一天,小院里已经有了些喜庆的气氛,窗口、屋门上贴了张大婶子剪好的大红的“囍”字儿;那座朝东的院门口,两侧的土坯门柱上各插了一根红纸包着的挑棍儿,挑棍儿的中间悬挂了一根大红的绸缎。绸缎上落了一层白雪,沉沉地垂在那里,缎头却随风微微摆动着身子。
  昨天已经招待了几桌酒席,刘老三办事不含糊,他托付帮忙的乡邻已经把四五邻庄所有的亲戚都通知了个遍,中午摆了三桌,晚上摆了三桌,招待请客的事也就算是过去了。刘老三昨天夜里数了数随礼的份子钱,又计算着买菜买酒的钱,事情正如他所料,果然是赚了一个大洋。
  今天起早赶过来帮忙的人已经聚集在了院子里,都是口埠南村的乡邻,有张大婶子、王大骡子和他的媳妇、村东的来良州,还有烧纸铺子的娄驼子……大约有十几号人,都围在小院里叽叽喳喳,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喜庆,一副乐呵呵的表情。院门外传来驴叫的声音,青玉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东邻王大骡子家的牲口,今天他是特地牵着驴过来帮忙的。张大婶子抄着手,她身后的那帮男女手里却都拿了家伙什儿,男的都一手握着擀面杖,一手提着一口生铁锅;女的则一手抱着瓷盆,一手握着菜勺。刘青玉明白,提锅的男人是打算敲锅的,抱盆的女人是打算做饭的。
  “老少爷们儿,敲起来……”刘老三颇有架势地喊一声。“叮叮当当!”别说,声音还挺好听,就是不跟鼓手喇叭一个动静。刘老三高举双手突然喊了一声,“停!”现场顿时平静下来,他指了指抱着瓷盆的王大骡子媳妇,说道,“你再敲两下我听听。”那女人举起菜勺一敲,“铛铛!铛铛!”声音甚是悦耳。刘老三笑着说道,“不错不错,这个动静好听,鼓乐队再去拿两个盆儿。”他指指王大骡子媳妇,又指指另一个抱着盆的女人,“你们两个跟着去迎亲,做饭的事儿不用你俩管了。”两个娘们儿挺高兴,连连应着。她们本来是来帮忙做饭的,如今却成了敲盆的,这事儿不赖。
  “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准备迎亲去吧!”刘老三回过头朝着门口站着的张大婶子笑吟吟地说,“他婶子,这事儿就拜托给你了,领着孩子早去早回。”张大婶子微微点点头,抿着嘴角一副带笑不笑的表情。她也没想到刘家会用“耙车敲锅”的方式迎亲,这是出乎她预料的事情;但她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这个肯定是刘老三的主意,他可是个皮笊篱不漏汤的主儿,这样的点子他心里还多着呢!
  众人准备妥当,便敲打起了手里的家伙什儿,吵吵闹闹向着口埠北村而去。“鼓乐手”有八个人,六男二女,男的敲锅,女的砸盆,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锅铁一响,盆声跟上,打得颇有节奏。别说,其声悦耳,倒是别有洞天。张大婶子和王大骡子紧随其后。王大骡子牵着那头小毛驴,刘青玉胸佩大红花,岔开着双腿,满面春风地坐在驴背上。他的双脚几乎要耷拉到地面上了,把那头可怜的小毛驴压得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嘴巴里喷着一道道紧促的白色哈气。王大骡子很心疼自家的这头小毛驴,但他思量着不过一里路的脚程,屁闪儿的工夫也就到了,所以亦不去管它。
  驴屁股后面拖着一个像方桌那般大的木框子,框子前排的横木钉了一排生铁耙齿,后排挂满了粗荆条,这便是那个所谓的耙车。耙车上铺了一层被子,被子上还盖了一块儿红布,那便是接新娘子坐的“耙车轿”。耙车被毛驴拖着,扭扭捏捏晃动着身子,就着滑溜溜的浮雪,看上去倒也是轻快。
  此时的祝世交家里也甚是忙碌,丹桂昨天就来了娘家,她正在西偏房里帮着妹妹梳妆打扮,涂胭脂抹香粉,插红花穿红袄,盖红袱蹬绣鞋。凤桂稳稳地坐在炕沿上,表情淡然,一言不发。
  “乓乓当当!”门楼口传来了声响,像是迎亲的队伍已经过来了。凤桂凝神细听,觉得声音不太对付,她把遮盖着红头袱的脑袋略微偏了偏:“姐姐,这是什么动静?我怎么听着不对?”丹桂也仔细听了听,刚想说什么,却听见院门外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大响之声。她知道,那是爹放的迎门炮。待爆竹响过之后,那些奇怪的响声便遁无声息,姊妹俩都竖起耳朵听,院门外吵吵闹闹,而那些动静始终没有再次响起。凤桂总觉得不放心,她觉着刚才的动静不像是鼓手喇叭的声响,看着丹桂语气硬硬地说,“姐姐,你且去门外看个清楚,刚才响的到底是什么。”丹桂应诺一声,抬脚出了屋门。一会儿的工夫丹桂又回来了,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她俯到凤桂耳边悄声说道:“妹妹,那个刘青玉可真是会过日子,哪里请什么花轿喇叭,他是鼓捣着耙车锅盆来的。”凤桂一听,伸手就扯下了盖在脑袋上的红头袱,只见她花容乱颤,怒骂道:“这个孬东西,竟然用这种玩意儿糊弄我!”丹桂还在一旁添柴加火:“是啊是啊!定亲的时候挺大方,一下子就把彩礼送来了,这会儿怎么倒是算计上了?”
  凤桂忽地跳下炕头,迈步向着院门口走去。堂屋的正副椅子上坐着爹和娘,两口子正襟高坐,正等着门外的女婿来拜见高堂,却突见凤桂大步颠颠地出了屋门口,爹慌忙站了起来,急躁躁地喊道:“凤桂,你干吗?你今天是不能踩娘家地儿的。”这是当地的一个风俗习惯,凡是出嫁的新娘子,当天是不能脚踏娘家地面的,凤桂之所以坐在炕头上悬着双腿,就是等着那个刘青玉来背她,如今她也顾不了这一套了,气得出了屋门,向着院门口走去。
  院门还紧紧地闭着,但是那里很热闹,门外的人正在叫门,门内的人便讨要着红包,这也是当地的一种结婚风俗,唤作“叫门”。
  铁桂儿趴在门板上,贴着门缝往外看,嘴里直嚷嚷:“塞红包,塞红包。”一会儿,门缝里塞进来了一个红纸包,铁桂儿早就接在手里,揉捏了一下,随手装进口袋,又朝着门外喊叫,“不行,不行,太少,再来……”门外传来刘青玉带着哀求的话音:“我的好兄弟,红包给你的也不少了,你就把门打开吧。”门内的铜桂儿笑着回道:“要想开门也行,叫亲爹亲娘。”门外的刘青玉喊了一声:“亲爹,亲娘,开门啊!”别说,这招儿还真是管用,他话音刚落,那两扇院门“呼”地打开了。刘青玉笑容满面地抬头看,表情却突然阴沉下来。门内站着的哪是什么亲爹亲娘,而是那个杏目圆瞪满脸怒火的祝凤桂!刘青玉的表情有些纠结,先是惊讶,之后是惊恐,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没了定色。祝凤桂大开着双手、大开着双腿,一只手攥着一扇门边儿,怒声呵斥:“刘青玉,你搞什么幺蛾子?怎么想用这种办法迎娶我吗?”刘青玉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无语,好一阵子,他才想起了爹跟他说的话,挠挠头皮,一副尴尬的表情:“这……这是我爹的意思。”
  “我不管谁的意思,今天你若是不请八抬杠子抬我,休想我过门儿!”说着,就欲把院门合上。刘青玉急忙往前赶了一步身子,伸出一只手插进了还没合拢的门缝。那凤桂哪里想到他会来这一手?门合上了,却留了一条缝,低头一看,中间还夹着四根手指头。夹在门缝中的四根手指头直拨楞,同时还伴着刘青玉撕心裂肺的呼喝声:“哎吆!哎吆!疼死我了,媳妇,夹死我了!”凤桂下意识地松了松门板,想让他把手抽出去,但刘青玉并没有把手抽回去,他怎么会抽回去呢?这可是他讨媳妇欢心的一次绝佳的机会,“凤桂,我既然这样过来了,你就委屈一下从了吧!守着这么多的乡亲,多少也给我留些颜面啊!”他的声音带着哀求,听上去让人可怜。
  “你还要什么颜面!要颜面就不会用这么档子家伙什儿来娶我。”凤桂的语气仍然怒怒的。
  “凤桂儿,你这次屈就一下,等我刘青玉将来有了钱,咱们再补办一次成亲仪式。到时候我一定给你请八抬杠子、最大的乐队、八支大喇叭、四支唢呐,好好热闹一番。”他的声音很甜,听得出来,这个小子是个很会哄人开心的家伙。门内的祝凤桂没再说话,门外的刘青玉似乎感觉出了门扇有松动的迹象,他就觉得有门儿,里面的凤桂肯定被自己说动了心了,趁热打铁继续煽情,“凤桂,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将来我一定给你请。”
  那一刻的祝凤桂听着门外的话,心就软了。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刘青玉,也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这个小伙子虽然个子不高,但长了一副欢喜相,看上去并不是那么让人讨厌,而且那张嘴巴还挺会哄人。凤桂沉吟着、犹豫着,站在她身后的娘说道:“凤桂,就这样吧!别难为人家了,难得这个小伙子对你也是真情实意的。”凤桂便松开了紧紧把住门扇的双手,扭身向着屋门口走去。刘青玉一帮人随即进了院门。
  王大骡子与刘青玉并排走着,胳膊肘捣捣他:“三侄儿,你这个媳妇可真是个厉害茬儿啊!成了亲有你好受得了,嘿嘿!”刘青玉笑了笑,朝着他一呲牙:“怕个啥,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我刘青玉既然敢娶她,就有办法摆平她。”
  “三侄儿好本事!”王大骡子朝他竖着大拇指,又悄声说着,“不过说句实在话,你这媳妇长得可真是俊俏啊!跟了你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王大骡子故意顿住了话题,他本来想说“插在牛粪上了”,但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刘老三出恭插饽饽的典故,便接上了一句,“插在黄面饽饽上了。”
  刘青玉扭头瞅着他:“插在黄面饽饽上怎么了?插那上面长得旺相。”
  “是是是,说得对,说得对,是长得旺相。”王大骡子“嘿嘿”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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