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渺渺（二）

良久，莫离才缓缓从树上跃下，化成人形跪谢二人道：“多谢两位肯出手相助，如今渺渺得以超度，我也放心了。”
莫离亲手将渺渺骨骸埋葬，又在她坟前磕头别过，然后痴痴念道：“莫失莫离，相思刻骨……大仙，我当真能够等得到渺渺轮回转世，再生为人的那天吗？”
千幽缓缓走过去，半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一定能够等到的。”
莫离转头看向他，“不知大仙是否也有这样一个要等的人？”
千幽默叹不语。虽然妖的时间和人类不同，但这千百年来每度过的一天都是真实痛苦的……时间如同千年寒冰纪，情爱不过是这人世上的沧海一粟，然而短暂的情爱邂逅，却能温暖千百年来孤寂的心灵，让孤独的人有了温暖的依傍。但也正因为这份温暖，在失去之后才会让茫无际的人生变得如此枯冷，孤寂。这种痛又要如何度日如年的熬过呢？
看着莫离幻化成山猫消失而去，华央心痛地的看着千幽道：“千幽，你一定也像莫离一样，很想等到月流歌的转世之身吧！”
他苦笑，“等得太久太久了……然，即便等到了又如何？我们注定是不能在一起的。”
华央看着他眼眸中的伤愁，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颊，温柔地说道：“千幽……我感觉得到你的心里有太多的痛苦，太多的负累。我希望终有一天你能够得到解脱，可以寻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找到你想要的那个人！”
千幽忍不住抬起左手，轻轻握住着她的手，痴痴念道：“流歌……”
所有的想念都会化作风去……当旷野里的花开花落，四季轮回转变，春去秋来，那是我对你无尽的相思。
千幽和华央走到山崖边的石台上坐下，看着山崖下欢歌起舞的妖族，和天地间飘落的粉色野樱，喝着杯中美酒，却默不作声。
良久，华央问他：“千幽，妖和人有什么区别吗？”
他沉默不语，许久才道：“你问我妖和人有什么不同？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
“身为妖族，这些年你是怎么度过的？”
“华央，你知道吗？妖最痛苦和无奈的事情莫过于拥有漫长的生命时光，在人类看来或许值得羡慕，不过在妖的一生当中来来去去，相逢和别离了太多的人，也有几个念念不舍的。你永远不会知道在百年之后的某天，你突然想要拎着酒壶去拜访某位好友的时候，他已经再也找不到的那种感觉。人类活着的时光那么短，我们只能倍加珍惜彼此相遇的缘分，但即便是好友也只能是他生命时光中的某个过客，不好更深地打搅他们，等忍不住想要去打扰的时候，他们却已经不在了，这就是妖对人有感情的后果。落寞，只剩无尽的落寞。所以我告诉自己，尽量不要和人类有来往，因为我不想在漫长的生命时光里再想起某个人。”他说完转头看向身旁的她，心中默语：“一生当中我和很多人相逢和离别过，但只有一次相逢和离别令我久久无法释怀，那就是与流歌你。”
“即使如此小心翼翼，还是让你遇见了月流歌，你可曾后悔与之相遇？”
千幽心中想着：“我从不后悔遇见你，因为这是宿命，你是我命中所不能避忌的唯一。我这一生啊，可以失去一切，但唯独不能失去你！”然后，他默默地摇了摇头，对她说道：“流歌是我此生的梦，一但遇上就再也忘不掉了！”
“人类的时间对于妖而言，只不过是沧海一粟，为什么一段短暂的邂逅会令你念念不忘？”
“和时间长短无关，与她相遇我方知在这千年流光中自己是活着的，即便她已逝去，留我独自饱尝这千年人世的冰冷。每一天，每一天，重复着相思的痛苦和无尽的折磨，我都能忍受。因为我知道，这里有一个人，就很温暖！”
他说完指向自己心口的位置。
此刻，华央突然明白，原来只要心里有想念的人，人活着就不会孤独。
那一晚，他们喝了很多酒。
萤光阑珊，山风寂寂。
妖火绚丽，野樱迷漫。
看着起起伏伏的光线迷茫在空气中，温暖的烛火泯灭映衬在他俊美的面容上，他银白色的发线划过温柔的唇角，那冰冷的眼眸中似多了一份柔情似水。他是如此孤独而深情的男子，这种深情往往能令任何与之相遇的女子为之动容。然而华央永远都不知道，自始至终，走过千年的寒冷，他所爱的只是她一人而已，无论是她的前生月流歌，还是再生华央。
醉酒微醺后的华央浅浅依靠在他臂膀上，缓缓睡去。夜风凄冷地划过她粉红的面颊，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他不忍地化作兽形，变成巨大的白色狐妖盘踞在她的身旁，为她挡住寒风，令她能够安稳入眠。
累了，你就在我怀里睡去吧！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伤害你，比你想象中更爱你。华央，我会生生世世守护着你。
空寂的帷幔下九歌穿着白色的素锦长衣，焚香占卜，突然窗外袭来一阵夜风，夹杂着白色的飞花飘落，屋内帷幔被风吹乱，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的月光被打乱，仿若迷乱的流光在屋内蹿动。她听得有人在宫外吹箫，夜景阑珊，少有丝竹之乐，这吹箫的人想来只有宫外痴守的侯爷君烨了，他明日便要启程离开，她着眼看了看安放在桌旁的月见草香包，不由失了心神。
此刻，占卜居外突然传来喧哗之声，九歌唤来星颜，血魅星颜一身红衣婆娑，匆匆入内行礼道：“九歌大人，是瑶妃在居外求见，我已经告诉过她大人你在居内占卜，不得干扰，但是她……却非要见你不可！”
九歌道：“又是为了和其她妃子争宠的事？我已经告诉过她巫术不能用在帝王身上，她还是不肯放弃？”
此刻，瑶妃已经闯了进来，华衣窸窣，一声冷斥道：“九歌，你乃宫中司巫，理当为宫中效命，本宫不过是求你教些闺中幻术能够令大王更加眷恋于本宫，也算是服侍大王的本分，你为何如此孤傲就是不肯呢？本宫知道，你仗着自己美貌，就独享那些驻颜巫术，不肯透露给我们这些后宫嫔妃，莫非你也想学你姐姐雀娑那样，想以美色霍乱宫廷不成？”
星颜急忙上前道：“瑶妃娘娘，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九歌大人呢？宫中早有规定，后宫女眷不可用巫术蛊惑大王，莫非你想让九歌大人违禁不成？”
“啪——”瑶妃怒气未歇，又被星颜如此顶撞，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区区一个血魅巫师竟敢顶撞本宫？难道你就不怕本宫赐死于你吗？”
九歌缓缓收回桌案上占卜用的器具，抬头看着瑶妃道：“今天的占卜已经作废。”然后转头看向星颜，又道：“星颜，你退下吧！”
星颜捂住被打的脸，低头退下。
看着九歌依旧一副冰冷孤高的姿态，瑶妃正欲说什么，九歌却道：“若说要赐死宫廷巫师，只怕后宫嫔妃还没有这个权利。宫廷巫师生死，皆由司巫掌管，而司巫只听命于大王一人！”
见九歌不卑不亢，丝毫不畏惧于自己，瑶妃怒目，只听窗外箫声款款，她突然邪魅一笑道：“九歌，你可真是厉害！表面一本正经，高高在上，圣洁无比似乎的，实则私底下对付男人的手段最是高明！难怪侯爷君烨会对你痴迷多年。这也难怪啦，下乘女人对男人百依百顺，中乘女人对男人欲拒还迎，而上乘女人则让男人求而不得。九歌，你的手段还真是高明啊！”
九歌起身怒道：“瑶妃娘娘！你怎可胡乱诋毁我清誉？我乃苍国司巫，绝不会做出有辱圣洁之事。此乃占卜圣地，非你谈论男女诽事之处，请你离开！”
“哼——九歌，你等着瞧！”
瑶妃说完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地离开。星颜缓缓入内，跪在帷幔前低头道：“九歌大人，是星颜不好，让人打扰了你今日占卜！”
看着星颜一边高高肿起的脸颊，九歌缓缓起身走近她，怜惜地抚摸着她被打的面颊，问：“一定很痛吧！星颜，你为了我而顶撞瑶妃，非明智之举，她动不了我，必定会命人百般刁难于你！”
星颜仰头，一双无辜的大眼波光粼粼，道：“九歌大人，星颜不怕，星颜觉不能让这个嚣张的妃子欺负于你！”
“唉……”九歌摇头叹息。
当年苍国君主为了平定四方妖魔霍乱，保护苍国宫廷太平，故在宫廷旁边兴建了一座巫师宫殿——不月宫，寻觅各族灵力强劲的巫者入宫，成为宫廷巫师，保护皇宫太平。从小她就和雀娑一起被不月宫选中，进宫学习巫术。她看过多少宫闱丑恶，却无奈自己使命如此，无法离开这儿，这也许就是她九歌的宿命。对于姐姐与玄承帝的帷幔之情虽为巫族之耻，但又奈何她是她的亲姐姐呢？情爱一事，于她人是蜜，但对于她们一族的圣女来说却是毒。
离开占卜居之后瑶妃怒气未消，又看到秋日花草萧条，处处都是些颓败萧瑟之态，不由更是怒气上升，见一只黑猫突然从花丛中跳出，不由吓得她大叫。岂料那黑猫身形矫捷，左右乱蹿，居然“喵”一声飞扑到瑶妃脸上，一把抓花了她的脸。瑶妃的脸上顿时留下了猫爪印，看着血渍慢慢渗出，宫娥都吓得跪地，瑶妃顿时惨叫起来。
“喵！”的一声，那黑猫突然蹿入一人怀中。只见那人身穿一身蓝衣，一头白发飘飞，眉目冷峻，孤傲地看着花容失色的瑶妃，抱住怀中的黑猫，冷冷一笑道：“月半弯，你又捣乱？居然还抓花了瑶妃娘娘的盛颜！”
瑶妃伸手指着那男子怀中的黑猫，怒吼：“你……你是那黑猫的主人？本宫要杀了那只猫，它毁本宫容颜，你也得死！”
白发男子冷笑一声：“不就是脸被抓花了嘛，我替娘娘补好便是！”
瑶妃怒道：“你以为你是神医啊？被猫爪抓伤岂能轻易就治得好？就算治好了，本宫脸上仍有疤痕，你叫本宫以后怎么活嘛？！”
白发男子缓缓靠近瑶妃，看了看她的脸道：“我不是什么神医，不过我是巫师，自然能令瑶妃娘娘你恢复容颜，不留痕迹！”
瑶妃听完，质疑地看着他道：“哼！你以为你是谁？宫中除了九歌谁能有这般能力？”
白发男子轻轻抚摸了一下怀中的黑猫，缓缓道：“哦！忘了向瑶妃娘娘介绍，在下镜空司，乃是堇蓝巫师，级别是蛊，但巫术绝不亚于幻级别的九歌。若娘娘相信在下，在下必定能够治好娘娘你被抓伤的容颜！”
听男子报上名字，瑶妃突然用奇异的目光仔细端详了一番他的容颜，然后赞叹道：“原来是宫中谣传已久的镜空司大巫，宫中女眷早有传闻镜空司深居简出，灵力高强，虽为男子，容颜却能令后宫失色。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刚才本宫只顾担心自己的容颜被毁，如今一见镜大人你的容颜，才觉惭愧。不知镜大人是否有什么驻颜的巫术？能否传于本宫？”
镜空司微微一笑，“这黑猫名唤月半弯，是我的御驱兽，它妄胆抓伤娘娘，我自当向娘娘赎罪，替娘娘再驻如花容颜！还请娘娘移驾，前往南星斋！”
瑶妃便随镜司空前往南星斋医治，当晚镜空司替她再驻容颜，然后在面纱上画下符咒，命她整晚都需佩戴符咒面纱入眠，天亮之前绝不可摘下面纱察看，否则将前功尽弃。那瑶妃回到寝宫之后整夜辗转难眠，只盼天快些亮，担忧之中居然昏昏沉沉睡去，等次日天亮，连忙明人拉开屋内帷幔，摘下面纱到铜镜面前察看，见镜中之人不由大喜，不仅容颜更甚从前，似乎还更显年轻了不少。瑶妃心中大喜，却又想到镜空司警告每晚需将画了符咒的面纱戴上，次日天亮才能摘下，如此需坚持一个月的时间，想来自己为获得如花容颜得有一个月的时间不能伺候遂愿帝，不由有些失落。但又想到自己如今的美态，便又喜悦地开始描眉添彩，仔细对镜打扮一番，要去见遂愿帝君炑。
帷幔前镜空司慢悠悠地喝着茶，帷幔后人影晃动，环佩叮当，一女子声音传出：“听说你昨晚替瑶妃驻颜了？”
镜空司不语，仍旧继续喝茶。
那女子又道：“你真是好大的胆！竟敢私自替那贱妃驻颜，你莫要忘了你是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