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渺渺（一）

　　睡梦之中华央始终想着千幽说的话，朦朦胧胧中似乎梦见自己变成了月流歌。身着红色的裙裳，依偎在千幽温暖的怀抱中，他一头白色长发被风肆意地吹起，深情地拥抱着她。看着天地间野花灿烂，山风温柔，似乎再没有什么烦忧可以将他们分开。
　　满月盈亏，耳畔突然传来鼓乐之声，若有若无，仿若游丝。华央突被这鼓乐之声惊醒，当她走出帐篷，发现千幽正披着白色夜行斗篷站在火堆不远之处，凝视着远方。
　　她轻轻走过去，问道：“莫非你也听到了那鼓乐之声？”
　　他转过头来看她，此刻他的一双眼睛变成了琥珀蓝色，额上的紫色菱形印记散发着幽光，似有兽化之相。他道：“是森林里的妖怪在举行满月祭，这鼓乐之声是他们在召唤同伴，因为你是巫族后裔所以能听到。”
　　“满月祭？”她诧异地问。
　　他道：“满月之期的月光精华有助妖怪修炼，妖怪们相约聚在一起举办满月祭，吸食满月精华，所以人们才会看到月满盈亏的现象。”
　　“原来是妖怪们吸食了月光的精华，所以满月有时才会变得暗淡无光。千幽，我想去看看妖怪们是如何举办满月祭的。”
　　千幽道：“你身上的巫族之气太重，会吓坏他们的。”他说完将身上披着的白色夜行斗篷解下，替她披在身上，然后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她额头上画了一道红色的图腾，轻声默念几句，向她脸上吹了口气，只见一道紫色光芒萦绕在华央身上，然后她顿时化作女装，一头乌黑秀发缓缓落下，轻柔地披洒在肩后，紫色的流苏花穗系在发间，白色夜行衣下罩着紫色的锦绣华服，华服下是红色的裙裳，腰系一对银色的长穗子，银光闪闪。
　　“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不想看看自己穿女装的样子吗？”
　　他说完用手在她面前一抹，手里变出一面镶嵌着宝石的精美铜镜。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惊讶不已，她从未见过自己穿女装的样子，原来和刚才梦里梦见的自己一样，想到这儿不由想到了自己梦中梦见依偎在他怀中，便羞涩地低头一笑，红上了脸颊。
　　他看着她，诧异地问：“你在偷笑什么？”
　　她伸手抚摸了一下额头上的红色图腾，笑着道：“不告诉你，不过你在我额头上画的是什么？”
　　他笑，“这是用我的血画的灵狐印记，妖是凭嗅觉来判断人类与否的，现在你的身上有我涂抹的血，加上这件妖狐夜行衣，他们就会把你当成同类。”
　　她笑，“那我此刻岂不也是狐妖啦？”
　　“还是一位美丽的狐妖！”
　　他说完伸手揽住她的纤细腰身，然后带她飞身飞向丛林深处。
　　漆黑的丛林深处，上方飘飞着白色的妖火引路，各路妖兽纷纷朝丛林深处汇聚。远处的山崖上烟火璀璨，粉色的野樱花漫山遍野地开放，一群异妖聚集在山崖四周，有敲打着乐鼓吹奏着竹笛的，有飘飘起舞的，还有对坐饮酒的。修炼较高的妖兽幻化成俊男美女，较低级的妖兽依旧是兽形模样。他们欢聚一团，饮酒作乐，歌舞升平，宛如遗失在世间的一幅美丽浮屠梦卷。
　　山崖四周开放着各类奇异的花朵，都散发着流梦萤火，漫天绚丽的萤火虫随山风纷飞起舞，华央看到那些花妖不由想到了夜浓对她说过的话，总感觉她隐藏了什么，究竟自己和千幽的缘分到底是什么？
　　她仰头看着揽着自己的千幽，心中升起奇妙的错觉，流光飞逝，萤火泯灭之中，感觉自己似乎已经爱上了这个白发飘飘的俊美男子。此刻，华央的心跳得好快，难道这一切皆是梦吗？
　　千幽牵着她的手走入异妖群中，看着那些欢悦嬉戏的幼小妖童来回穿梭，他道：“流歌曾经说过，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有好坏之分，有些妖怪只不过是想在人间寻一方净土潜心修炼，不问世事。不过世间却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只因为他们与人不同，但她却不当他们是异类。如同人类要保护自己的家园一样，妖族也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家人而奋斗着，所以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有资格去剥夺谁的幸福。”
　　华央看着他道：“她允许妖族与人类和平相处，倘若妖族想要伤害人类，她便会守护人类！”
　　千幽点头，“我和她为了维护人族、妖族的幸福而存在着，我们共同的愿望便是苍生太平。只不过有很多妖魔凭借自己拥有的强大灵力想要不断地侵吞别人的家园，祸害苍生，譬如说魔尊黄郎！”
　　华央点头，然后道：“我明白了。”
　　此刻，一个白色的妖女突然飘了过来，靠近二人时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他们，嘴中缓缓问道：“你们是否看到我的情郎莫离？”
　　千幽摇头，她就痴痴地转头看向华央，又问：“那你呢？你看到他了吗？”
　　华央摇头。
　　那女子突然伸手要去触碰华央，千幽急忙将华央拉到身旁，用警惕地目光看着那女子，然后道：“小心，这女子是念灵幻化，非妖族。你若碰到她她就会魂飞魄散。”
　　华央诧异地看着那女子，那女子缓缓地从他们身旁飘走，华央问：“念灵？”
　　千幽点头道：“人死之后魂魄怀有愿念，不愿离去，那愿念便会幻化为微弱的念灵。念灵只是人的心念，一但她的心念达成，找到她的情郎，她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华央诧异地看着那远远而去的念灵，只见一只山猫突然蹿到二人面前，像人类一样对他二人作揖，起身顿时幻化成一俊美公子，对二人道：“两位一定是法力高强的妖族，刚才多谢你们没有伤害渺渺，在下便是莫离！”
　　华央诧异地看着莫离，问道：“原来你就是刚才那位姑娘苦苦寻觅的情郎？”
　　莫离点头，无奈地说道：“我乃山中猫妖，几百年来修得了点道行，能够幻化成人形便决定下山游历人间。一次花灯会上认识了渺渺，渺渺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从小体弱多病，我们在那次花灯会上一见钟情，私定了终身。渺渺得知我乃猫妖但仍旧爱我如初，每晚我都会幻化成山猫之身去与她幽会。我为了治好她的病，寻遍山中百草替她炼制丹药，然而丹药没有炼成她便病死了，死后，她的念灵便苦苦在这世上寻觅于我。一旦我被她的念灵找到，实现了她想见我的愿望，念灵就会消散于天地之间，我便再也见不到她了！我不愿意她就此离去，所以一直躲避着她，不让她在世上找到我，为的就是不想失去她。”
　　千幽叹道：“可惜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人就在身旁！”
　　莫离伤感地叹道：“有什么办法呢？若是让她找到了我，她的心念达成便会消散而去，从此我再也不能见到她了，为了留住她，我只能如此。刚才渺渺要触碰这位姑娘，我见大仙你拉开了这位姑娘，念灵之躯只有碰触到持有巫力之人才会魂飞魄散，莫非这位姑娘乃是巫族之人乔装成的异妖？”
　　华央诧异莫离竟然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见千幽有些警惕起来，莫离急忙对他道：“妖狐大仙，你莫要误会，我不是想要揭穿这位姑娘的身份，只是想要求这位姑娘帮个忙！若姑娘真是持有巫力之人便可替渺渺超度，到时候她便有机会投胎转世，我也就安心了。”
　　华央不解，“你之所以想要留渺渺，才一直不肯见她，为何此刻又要求我替她超度？让她离开这个世界呢？”
　　莫离伤感地看着二人道：“你们也看到了，这么多年都是她苦苦在找寻着我，而我眼睁睁的看她如此痛苦却不能现身见她，觉得自己很是自私，又很无奈。我爱渺渺，不想她离开我，哪怕是念灵也好。可是身为念灵的她要饱尝永远找不到我的无尽痛苦活在这个世界上，在一次次希望和失望中折磨自己，在相思和痛苦中无法停歇，这样对她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
　　华央道：“可是要替念灵超度又谈何容易？首先，得找到她的骨骸将念灵封印回去，然后，按照她的生辰八字推测出属于她的轮回之门，只有这样才能让她重新投胎做人。”
　　莫离道：“我知道渺渺的骨骸所埋之处，也知道她的生辰八字，只求姑娘你帮忙，为她超度，好让她能够解脱！”
　　华央转头看向千幽，千幽道：“与其看他们如此痛苦，不如就帮他们一次。”
　　华央点头。
　　此后，二人便跟随山猫莫离来到了埋葬渺渺之处，他们掘开坟墓，刨出渺渺的骨骸，然后用白色冥布包裹骨骸。华央转头看向莫离问：“待会儿我会施法将渺渺的念灵召唤而来，你可想清楚了？即便她此生永远无法与你相见，你也要执意如此吗？”
　　莫离点头，“这一世她寻我寻得太苦了，我希望她能得到解脱！”
　　华央叹了口气，然后咬破手指，在包裹着骨骸的白色冥布上写下符咒，然后默念口中咒语召唤渺渺前来，与此同时，莫离化作山猫，隐藏到山林树梢之上。
　　只见渺渺飘飞而来，缓缓落在华央身旁，问道：“你为何召唤我来？莫非你们知道莫离在哪儿？”
　　华央道：“渺渺姑娘，我们并不知道你的情郎莫离在哪儿，召你前来只是想要替你超度，让你能够重新投胎做人。”
　　渺渺急忙摇头，“不，我不要去投胎，我要去找莫离！”
　　千幽一把拉住她道：“渺渺姑娘，你已经死了，现在乃念灵之身，本不该存在于这个是世间，一但你找到莫离也不能与他长相厮守，你会化作灰烬，消散而去。现在华央可以替你超度，让你有机会投胎做人。那莫离乃是山猫妖身，百年不死，若你们有缘将来还可再见！”
　　渺渺摇头道：“幻幻灭灭，轮回转世。即便他是妖身，将来轮回之后，他又如何能够在这茫茫人世找到我？更何况等到我轮回转世之时又不知要过几百年，几千年。我们相遇的机会如此渺茫。大仙，若是你，你是否会等？”
　　千幽道：“若是我，我一定会等。不管等多久，即便等到我生命枯竭的那日，我都会等她转世为人。渺渺，人生际遇难测，你不去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渺渺伤感地看着千幽的眼眸，突然叹道：“我知道，一定是莫离求你们这么做的……一定是他，不然你们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要帮我？”
　　华央叹道：“渺渺，这也是莫离他的心愿。你放心，若你和莫离有缘，来生必定会再见的！”
　　渺渺道：“轮回转世，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便会忘记前程旧事，到时我如何能够记起莫离？他又如何能够认得出我来？我害怕自己会忘记他，既然你能够帮我超度，能不能帮我刻骨，好让我来世能再记起莫离来？”
　　千华央道：“你虽为念灵，但刻骨之痛仍会真实的感受到身上，蚀骨之痛你能受得了吗？”
　　渺渺低头看着冥布包裹的骨骸，点头道：“相思蚀骨，这刻骨之痛又算得了什么呢？就请你把我对莫离的相思刻在骨头上，相思刻骨，将来轮回转世，我便能再记起他来！”
　　华央摇头叹息，千幽从腰间掏出“浮屠梦殇”递给华央，道：“这把‘浮屠梦殇’乃是月流歌所用，现在我送给你，你便用它为渺渺姑娘刻骨吧！浮屠梦殇，相思刻骨，将来她必定能够再记起莫离的！”
　　华央点头，拔出匕首，然后在渺渺的白骨上刻下“莫失莫离，相思刻骨”一行字。等字刻完，渺渺的念灵已经被封印到了那堆白骨之上。
　　华央重新盖上冥布，然后默念口中咒语，那写在冥布上的血字顿时幻化飘飞到空中。她伸手结印，只见血字形成轮回旋涡飞转，瞬间便将念灵之躯吸入带走。
　　华央谈道：“此情成痴，白骨成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