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品名称:大西院 作者:魏海龙 发布时间:2018-03-11 15:53:35 字数:4528
尤兴礼跑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之所以有如此壮举,确是拜一个人所赐,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哥哥尤兴德。尤兴德的父亲尤武总共有两个儿子,长子是尤兴德,次子是尤兴礼,没有闺女。这也是一直让他感到特别苦恼的地方,他没有哥哥尤文那一支枝繁叶茂,这在全村人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前几日尤兴德忽然疯疯癫癫起来,至于他为啥会这样,那是因为受到了强烈的刺激,这个刺激是来自一个神秘的物件。就在几天前,乡里的派出所来了一伙人,意外的闯进了他的家里,硬要把尤兴德带走,怀疑他是砍伐村里果树的罪魁祸首,这个出来作证的正是村里的人,这样一来,百口莫辩,除了低头认罪别无他法,可尤兴德死不认账,于是生生地挨了那么一下子,就是所有人都不曾见识过的一个物件,后来才知道那个就是电棍。说来也怪,打那以后尤兴德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神志不清,喜怒无常,或笑或哭,有时还会做出甚是荒唐可笑的事情来。例如在自家院子里无端挂上了鲜艳夺目的小红旗,或者在供销社买来一挂鞭炮随手点燃扔在院子里,弄得是四邻不安,鸡犬不宁,这事几乎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尤兴礼自然是挂不住劲,就算哥哥有千错万错,到头来还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窝皮子不嫌骚,尤兴德如今落得这番光景,人不人鬼不鬼的,他也觉得很不落忍,于是尤兴礼就跑了,从此便是杳无音信,就像从人间蒸发掉一样。那时候通讯设施没有现今的发达,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还是要找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简直比登天都难。在乡里派出所备了一个案之后这事就此被搁置了下来,一来二去便不了了之,尤兴礼是死是活任谁都无从知晓,这似乎成了一个永久的谜团。
回头再说尤兴德为啥好端端的要砍伐村里的果树呢,那是因为尤杖子村一组发生了一场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斗争,斗争的核心自然是村里的果园。说起这个果园可是所有尤杖子村一组村民的一块心病。这个心病已经在他们的心里积压了很多年。这些年一切都改变了,先是分土地,分山林,然后应该分些啥东西呢?人们自然就想到了村里的果园,果园是所有村民共同建设的,那都是每个村民一镐一锹拾掇出来的,那个时候是农业合作社,大家挣得是公分,果园的收入是属于集体所有的,可现如今世道全变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农村改革就在这时候爆发了。来势之猛来势之汹亘古未有,村民仿佛挣脱了捆缚身上多年的枷锁一样,农民的主动性和创造性迸发了出来。村里这几年又换了经营方式,把这个果园承包给村里懂技术的一些人,村里倒是难得省心,一推二厘五,只要每年上交一部分利润就可以了。一开始大家并没有太在乎,但随着果园的发展,人们越来越看到这其中的妙处,也就是俗话说的红眼病,于是所有人都坐立不安起来。本来这个果园就是集体所有,干嘛好处要那几个人独占呢,于是大家思前想后还是从经营方式上找到突破口,这老话讲得好,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果园也不例外,大家也要从中分上一杯羹,而作为既得利益者自然是极力反对,誓死不撒手。于是两股势力就剑拔弩张,鸡生戈斗起来。
这两股势力的较量和争执必须要选在一个适宜的场所,大西院就渐渐地浮出了水面。大西院是一个阔绰之地,早些年是一个地主之家,因为它的地理位置靠西,故名大西院。这个院子十分的狭长,也就是说有长无宽的那种。大西院的主人是一个女人,说起这个女人很不寻常,年纪大约四十岁上下,风情万种,是一个有头有脸之人,但奇怪的是她竟然是一个寡妇。据村里老辈人讲,她的男人在一场饥荒当中亡故了,这么些年都是她一个人拉扯闺女熬过来的。这个女人向来都是有着男人品格的,为人极为洒脱豪爽,这是尽人皆知的,自然在尤杖子村也是小有名号的,更兼有这个人有保媒拉纤的独特癖好,所以人缘非常好,这样的人在村里的地位是极高的。之所以把地点选在了大西院,那是因为村里有这个传统。尤杖子村这块是一个奇特的地方,至于到底有多奇特那就不由分说了。辽西这片土地向来都是以十年九旱著称的,据说是古代的一个皇帝金口玉言封下的,所以生活在这里的祖祖辈辈都没有什么怨言,时常挂在嘴边聊以自嘲。还有更奇怪的,那就是在十里八村之中顶数尤杖子更奇特,上下块都下雨了,唯独这里滴雨未沾,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这里地势的原因,这里明显要高出别处,而流经这里的河水偏偏在门前渗了下去,村旁有一条并不平坦的大路,可能这是通往城里的必经之路。路的另一面是深深的河套,但已经很久没有水迹了,裸露出丑陋的石头和烂泥什么的。据说这条河只有在雨季才能有水,有时还会发起洪水,北方的山区通常都是这样的,这条河叫做青龙河,传说这是一条青龙化作的,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世世代代的人们把它唤作母亲河,更是把这条青龙奉为图腾,正是有了这条青龙的庇护和保佑,这里的生命才会生生不息,延绵不断。
作为果园承包人之一的尤家老大尤兴国这几天连觉都睡不好了。这些年在果园里属实尝到了甜头,他怎么能拱手让人呢?在他看来,这都是心怀鬼胎的家伙在算计他,其中就有他的直近亲属。这是让他感到十分头疼的事情。远的不说,就是那个敢在果园上动刀的尤兴德正是他的堂弟。想当初,尤家在朝阳洞乡是名门望族。作为尤家最年长的尤老爷子,尤文是解放战争的功臣。这个尤文正是尤武的哥哥,很早就入伍当了兵,这些年轻人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贡献了大好的青春,好在建国后党和国家没有忘记他们,先是分了房子,然后又为他们介绍了对象,而且村里人都很钦佩他们。自然这个至高无上的尤老爷子也享受到了这样的礼遇。如今他已经是上了岁数,老伴去年先走了,只留下他孤孤单单的一个老头子,还好他的几个儿子还算孝敬,没有冷落他老人家。
在农村都有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人一旦上了岁数就交由孩子养将了起来。如果儿子多的,那就是挨家挨户轮班,至于周期不一定。或是按年或是按月,当然也有按周的。尤家儿子众多,轮班自然是正理,每个儿子责无旁贷。尤家总共有哥六个,唯独没有女儿。据说追本溯源算起来的话,他们都是闯关东过来的,也就是说他们的祖宗在山东那地界呢!据说当时尤家的老太爷尤仁义是一副担子挑过来的。从此便在这里扎了根,活了命。尤家是一个有着古老传统的家族,所以家里一直守护着族谱。按辈分算,到尤兴国这辈泛兴字,所以这哥几个都是这样起名的。老二尤兴民,老三尤兴财,老四尤兴福,老五尤兴全,前几个没的说,都是吉利话,唯独这个老六,也就是老疙瘩起了一个很特别的名号,叫尤兴男。当然了之所以要给他起这个名字是有缘由的。按理说他的名字尤家老爷子早在心里琢磨好了,就是尤兴伟,但怪事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这小子突然害了病,要死要活的,据说十里八村的赤脚医生请遍了都无济于事,最后有一个算命先生给出了一个招,说应该给这小子起一个特别的名字冲冲吧,兴许管用。尤家上下一时间犯了难,这该如何是好呢?最后算命先生掐指一算,顿时心里有了主意。
“我看不如叫尤兴男吧。”算命先生一出口,尤家上下表示一致同意。于是就有了这个名字。说来也怪,打那以后还真是逢凶化吉时来运转,又治疗了一阵子,尤兴男还真的好了起来。至于其中的原因无人知晓。
尤兴国有着一身看家的本领,那就是侍弄果树,尤其是给果树剪枝,这在十里八村那是出了名的。村里主动上赶着找他去帮忙的不在少数,就是邻村也是大有人不在。那年月这就是饭碗,除了到手的工钱东家一般都要好酒好菜的伺候着,脸上自然很有光。村里之所以把果园承包给他们这些人,当初就是看中了他们的这门手艺,至于其他的几个合伙人也多多少少有几把刷子,要不怎么说没有金刚钻就不揽那瓷器活呢。说起尤兴国这身本领是大有来历的,他正是乡里举办的技术培训班的第一期学员。还真别说这个尤兴国倒是一个有心之人,和他同去的都是每个村里推荐的,当时主要是为了村里的果园,所以这些人学成之后就成了每个村里的技术员。话又说回来了,自然这些年在这些人的经营下果园的确出了不少力,村里也得到了不少的好处,但当初果园是倾注全村人的心血的,这些年人们似乎看到了这块肥肉,也想捞上一把这是无可非议的。但当初承包的这些人是不放口的,他们也有他们的道理,这么些年果园要不是在他们的苦心经营下能有今天的大好局面么?咋的了想玩过河拆桥么?现在看到形势好了就想沾补沾补,没门,这自古天下就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想都别想。可村里的人有他们的说辞,这么些年果园被这几个承包人祸祸惨了,本来可以多效力几年的,果树都被他们环播了,要不这几年的产量怎么如此巨大啊,这无异于杀鸡取卵。竭泽而渔。既然是矛盾总该要解决吧,于是村里出面,一场关于果园何去何从的会议就大张旗鼓地召开了,地点自然选在了大西院。
组里的大事小情都要在这里决断。这似乎成了尤杖子村一组的惯例,大西院的女主人更是乐此不彼欣然愿意。时间选在了傍晚时分,因为白天大家还要干农活。
在农村夏天一般是三顿饭,而冬天就变成了两顿饭,这是依据节气而定的。此时正值炎炎夏日,天是出了奇的长。村里人吃完晚饭就是去外面唠嗑,扯闲话,天南地北的胡侃一通。一声犀利的哨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了,整个村的神经被瞬间提了起来。这是出了啥事呢?这是村里的习惯,虽然现在不同以往,过去那是合作社,哨声是用来召集社员干活的,可如今却是开会这样的事情才用到的。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召唤,很快大家陆陆续续地齐聚大西院这个议事地点。从地位和作用来说,这个大西院不亚于当年水泊梁山的聚义厅。这里是一个重地,在村里人的心里是举足轻重的。
关于果园的问题早已经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据说这个事情已经惊扰到乡政府上了,可见这阵势很不一般。尤兴国和其他几位承包人都已到场,自然坐在比较显眼的地方,一副剑拔弩张盛气凌人的模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场面。炕里坐着的都是村里的干部,还有尤杖子村数一数二大有来头的人物。说句不客气的话,只消这样的人物跺上一脚,朝阳洞的地面就会颤抖几下,气氛相当尴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私下议论着。
“我来说几句,大家都静一静,之所以把大伙召集来。我想大家也早有耳闻,就是关于村里的果园一事。对于这个事情无非有两种选择,其一继续承包下去,这二那就是把果园按人头分到个人手里,就像土地一样,这么些年果园的发展是有目共睹的,对村里的贡献也是很大的。这村里的收入自然是用在大家伙身上了,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个可以理解吧。”村主任侯三说到这里撒摸了一圈,又喝了一口水。
“当初之所以把果园承包给他们也是有道理的。毕竟他们是技术骨干。说句不客气的话,大家伙就算真把果树分到手了,也不一定伺候好,就是看中了他们的技术。可现如今大家伙吵吵吧喊地要分这个果园,也是于情于理的。所以我们还是那么那个意见,大家的果园大家做主吧,民主集中制,少数服从多数怎么样?”村主任侯三慢悠悠说完。椅子上的尤兴国有点坐不住了。
“我说,这不对啊,我们承包得好好的,怎么说分就分呢?你们总该找一个正当的理由吧。也不能不讲理吧。要我说一定是大家伙的红眼病犯了。也说不定。哼!”尤兴国恶狠狠地说道。
“好了好了,先听听大家伙的意见再说。”村主任于是示意在场的所有人。
整个会场乱成一锅粥。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好了,好了,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几句,要我说怎么也要等承包合同到期再说这个事。是不是?”村主任摆了摆手说道。
“不行,绝对不行。!”大家伙异口同声地喊道。
坐在一旁的尤兴国脸色非常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