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皇天萧瑟人情温暖

　　下放手续已经办好，其实就是将全家人的户口居民身份改一下戳一个章罢了。
　　已是隆冬腊月，树上的黄叶零零落落飘了下来，微风透着刺骨的寒意。翠莹一家大小七口人（大姐在外工作）走在去溪口的路上。周建言拉着板车，车上放着磨豆腐的家伙什，几个孩子，除了小妹，都各自夹着大小不同的包袱。
　　将近正午，一家人已经到了溪口镇，小女儿喊肚子饿了，周建言放下车把，让全家人停了下来，吃了干粮，继续赶路。
　　溪口的山，远远望去，是那么的陡峭，有一片片的茶林，也有一片片竹林，还有更多的是匝树和松柏。一条蜿蜒的山路在群山脚下通向深处，其中又有许多岔道通向不知名的山里。一路都有零星的茅草屋或坐落在山脚下，或坐落在半山腰，大部分都沿着一条小河，可谓依山傍水。狮峰的毛田湾就坐落在群山的山脚之下。高低不平的土路，不时有溪水漫过道路，路过的人就必须淌过水去，不管是春夏秋冬。
　　走着走着，前面一段路面的水挡住了一家人，周建言和两个儿子脱下布鞋赤着脚将板车拉了过去，又回头来背着家人过去。翠莹很是好奇，不让父亲背，脱了鞋子跟两个哥哥走了过去。
　　“哎哟我的妈呀，这水太冰了。”翠莹连跑带跳赶紧趟过水去。
　　“这是山上下来的泉水，要是夏天会更冰凉的。”
　　“大冬天这样赤脚过去，岂不是要生病吗？”翠莹边穿鞋边说。
　　李妍接过话头：“听你舅舅说，他们这里很多人都得了关节炎，除了爬山，不少都是蹚水冰的。还有人冰得生病呢。”
　　“要是有桥就好了。”
　　“能有路就不错了，还桥？这穷乡僻壤的鬼都不来生蛋。”二哥插言道。
　　“那我们到这个地方来岂不是自讨苦吃？”大妹忙大声说道。
　　“不来这地方，在城里又没生活来源，你爸爸又没事做，来了，还有一条活路走，别不识好歹，要不是你三舅在这里，还没人接收我们呢，你三舅他们能过，我们怎么就不能过？告诉你们，到了那里，谁也不许乱说话，知道吗？”李妍见儿女们叫苦，忙不迭地叮嘱他们。
　　一家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毛田湾村口。三舅和生产队张队长等一群人已经候在村口，一群人中，有老队长陈善林的兄弟陈善水，陈善斌。陈善林旁边还有其他社员和孩子们在一边好奇地看着翠兰一家人。
　　三舅和张队长迎上前来，三舅介绍说：“这是我们队队长老张，这是我姐夫和姐姐。”
　　张队长接过周建言手握的板车把：“走这么长的路累坏了吧？我跟队里商量了一下，把队里的一间原来作厂房的屋子给你们一家先住着，我们赶紧去那里吧。”
　　“好好，谢谢队长照顾了。”周建言忙不迭感激地说。
　　从村口，到生产队给周建言一家安排的这住处，也是一段很长的路，足足要走半个小时。一路上，翠莹兄妹早已跟村里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见面熟了。他们一路嬉戏着，给这支充满压抑沉闷气氛的队伍注入了不少的活力。
　　三舅、张队长还有两个村里的年轻人，将板车上的东西快速搬过木桥弄到了对面土垒墙的厂房里，说是厂房，其实也就是一茅草屋，搬完了东西，大家下到小河边洗了洗手，三舅道：“你们今晚就到我家去吃饭吧。”
李妍知道，招亲来这里的三弟，上有老下有小，家境十分窘迫，尽量不想给他家添麻烦，听见三兄弟喊去吃晚饭，急忙道：“算了，我们还要整理东西，你也忙了这半天，你就回去吧，改天我去你家。”
　　听李妍不去她兄弟家吃饭，张队长心想，他家人多困难，周建言一家真的去他家吃晚饭，不要吃掉他家一天的伙食，给他增加压力？随即打圆乎道：“你们姐夫郎舅的，日子长得很，不如你们一起到我家去吃晚饭去怎样？”都说家门口的塘知道深浅，见队长这样说，三舅立马脸红到耳根，好在天色已晚，加上皮肤黝黑，也没人注意。他知道队长这是在暗中帮他解围，便顺水推舟道：“那我就不去了，我回去还要有事情，先走一步了。”
　　此时张队长的老婆李菊花走了过来，接腔道：“你们初来乍到，今晚就到我家将就一顿吧也没什么好招待的，饭还是能吃得饱。”
　　周建言忙道：“刚来怎么好意思打扰你？还是我们自己烧吧。”
　　”老兄就别客气了，今晚你都没摸到锅灶，怎么烧？再说以后我们就是同喝一条河里水的邻居了。小河下游的百把米开外就是我家，以后有什么事情只管招呼，千万别客气。“
　　“我们就不去打扰队长了。再说我……我是……我……不想给队长添麻烦了……”一贯伶牙俐齿的周建言此时不知说什么好了，竟然在初次见面的队长面前说话结巴起来了。
　　没等周建言把话说完，善解人意的的张队长拉着周建言的胳膊说道：”老兄，我知道你的意思，都是吃五谷杂粮的老百姓，哪来那么多反革命？我就不信。走走走，今晚先到我家吃饭，你老兄要是觉得不好意思，等你安定下来，哪天到你家来喝酒。我到时候不请自来。走吧！“说完又对着李妍说道，“这位呢，看样子比我小，我就喊你妹妹吧，哈哈。妹妹，先到我家吃饭，回头再来整理。走吧！”
　　自打三年前被打成右派，本来在一起经常开玩笑的人见到自己就像见到瘟神一般避之不及，可眼前的这位生产队长第一次见面却毫不避嫌，不仅带着家小，另外还带着两个小青年大张旗鼓地来接自己全家。周建言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湿润了。
　　盛情难却，周建言夫妻看张队长夫妻很诚恳地邀请，也就不再推辞，随着张队长来到张家。
　　张队长的家，也是土垒的茅屋，面积却比较大，门前右侧，有菜园地，左侧堆着一大堆柴火。
　　周建言一家人来到张队长家，张队长的妻子李菊花开始忙活着，李妍手足无措，四下观察，想找点事情干干，见李菊花锅上一把灶下一把的，就灵机一动：”大姐，我来烧火吧。“说着不由分说坐到灶堂口烧起火来。
　　李菊花忙说道：”哪能要你妹妹你烧火啊？快起来！大伢子，快给叔叔阿姨泡茶。“被叫大伢子的男孩听见母亲呼唤，忙拿出一个圆形的瓷坛，抓出茶叶泡茶，端到李妍和周建言面前。
　　少时，周建言端起茶杯，凑到嘴边，吹了一下浮在水面上的浮沫，立刻点头称赞：”嗯，这茶不错，好茶！“
　　张队长闻言道：“不瞒你说，我们这地方虽穷，可这茶叶却是一绝，要是能走进大城市，准能卖个好价钱。”
　　周建言点头：“看样子这里是太闭塞了……”
　　“你算是说道点子上去了，我们这里，遍地是宝，不光有得天独厚的高山云雾茶，还有自古以来就用来造纸的檀皮树，还有遍山的毛竹，山肚子里的矿藏也是一笔无尽的宝藏，守着这遍地是宝的山却过着穷苦的生活。实指望政府能开发利用这里的宝藏，可是你看这形势，不知猴年马月我们这大山里的宝贝才能得见天日哦。”
　　“张队长这话可不能在外面说，会招来麻烦的。”周建言善意地提醒着。
　　”我怕个球，大不了不让我当生产队长，他们要是把我打成右派，能少我一根汗毛不成？难不成让我到山头上看山去？笑话！你放心，在我们这里，没事！俗话说，穷狠！“
　　”……“周建言欲言又止，心说，还是少说点吧，毕竟刚来，还是小心一点为妙，因为自己实实在在地尝到了嘴上没有把门的苦涩了。
　　片刻间，两个人似乎都没话说，周建言打破了短暂得沉默问道：“张队长，我来时打听到村里有所小学，不知是否还在教学？”
　　”哦，是有所小学校，总共两个班，一个是初中的混合班，一个是小学的混合班，没有城里的的学校正规，教学质量，嗨，就那样吧！“队长话音里似乎有种弦外之音。
　　”两个儿子已经念到初中了，也算可以的了。就是二女儿三女儿还在念小学，因为她们受我影响，队长能否帮忙将孩子弄进学校去上课？“
　　“这个没问题，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张队长拍着自己的胸口满口答应了下来。
　　“那就太感谢了！”周建言连忙站了起来。
　　张队长忙用手势压了压，示意周建言坐下：“老兄不要这么客气。这几天呢，你把家里安顿好，安顿好了跟我说一声，队里事情不多，但已经在砍檀树枝了，开过年摘茶是最忙的季节，平时没事就垦荒，这也是我们生产队的集体副业。你安顿好了就和你屋里的一道去吧。“
　　“好好好。”周建言点头连说了三个好字。
　　两个男人就这样从茶叶聊到运动，又从运动聊到生产。与此同时，两个中年女人也在聊着。
　　锅灶上炒菜的李菊花问李妍：”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妍“
　　”哎呀，我叫李菊花，我们姐妹俩都姓李呢，哈哈，我们还是一家人呢，看来我们真有缘嘞。“
　　”是啊，可是我没姐姐你过得舒心。“李妍忧郁地说道。
　　“妹妹，凡事往开处想，你看我们山里人虽然比不上城里，不也过得好好的吗？以后啊，你在这里也会习惯的。我呀，还觉得你福气好呢，这么小，孩子都那么大了。”
　　“我不小了，今年都四十了，姐姐你呢？”李妍抬头询问李菊花。
　　听见李妍说她已经四十岁了，李菊花不由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直笑的眼泪汪汪的。李妍被李菊花笑懵了。
　　李菊花终于止住了笑，牵起围腰的拐角擦了擦眼睛里溢出的眼泪：”天啦，我占了你半天便宜，哈哈，我应该喊你姐姐，你喊我妹妹才是，我今年才三十四岁。“
　　”啊！……“随即李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菊花本想说还是城里生活养人啊，但话到嘴边又改成了：“姐姐，你别看我们山里人长得老气，可山里人经来踹（经得起煎熬的意思）。”
　　听见灶屋传出的笑声，在屋前操场上玩耍的孩子们都伸头进来看看怎么回事。李菊花就势跟孩子们说：“以后叫翠莹的妈妈为大姨知道吗？”
　　“哦……”孩子们带着迷惑的神情缩回头去继续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