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谁更聪明（四）

　　范清宇连拽带拉，把邵盼头劝进自己屋里。邵盼头沮丧道：“老范！家贼难防啊！”范清宇道：“东家！别生气了，这样的小人！不值得生气。”邵盼头道：“我不能咽下这口恶气。”范清宇劝道：“不能意气用事！得顾全大局，牵扯到太太！不能叫家丁们瞎讲讲（议论）。”邵盼头感到他说得有理，问道：“你说咋治呢？”范清宇道：“我也没啥好办法。陈正君一肚子鬼点子，不如找他商量。”邵盼头有病乱投医：“也中。”范清宇道：“您先睡会，捂晴头里（拂晓）吧，我就去找他！”邵盼头道：“我也睡不着。听桂花说，地方大员调整，调来一个王县长！”范清宇得意道：“您知道这个王县长是谁吗？”邵盼头道：“说是丰县华山人，叫王国汉！这会是萧县的县长！”范清宇挺直身子道：“王国汉不是外人！他是我的仁兄弟！”邵盼头顿时刮目相看：“是你仁兄弟？”范清宇卖弄道：“当年在威海卫时，俺俩的关系最铁。”邵盼头顿生敬意，眼巴巴道：“将来不少麻烦你哟！”范清宇受宠若惊道：“需要我办的，您尽管吩咐。”邵盼头心情不好，不再说话了。两人对坐，好歹捱到凌晨。范清宇见天色渐亮，来找陈正君！
　　陈正君也是一夜没睡，见范清宇来了，紧张道：“老范！咋样啊？”范清宇兴奋道：“和你预料得一样，恰好堵在屋里，解允肖这下子完了。”陈正君道：“这就叫水到渠成。”范清宇道：“邵东家叫你去呢！还有一件喜事：我一个仁兄弟！要来鲁南县当县长了。”陈正君道：“祝贺祝贺。”范清宇道：“快点走吧。”于是，陈正君和范清宇一起，急匆匆来到邵家。
　　见陈正君进来，邵盼头羞赧道：“表叔！丢死人了。”陈正君道：“可不能这么说，是姓解的不是玩意。欺主霸母，丧尽天良，咱可不能饶他！”邵盼头问计道：“你说咋办呢？”陈正君道：“眼下先稳住他，等过个俩月，想办法撵走，打狗看主人，毕竟他是凌路南的人！东家，您说呢？”虽是肺腑之言，只是邵盼头听了，却感到刺耳，解允肖给他戴了顶绿帽子，仅仅撵走了事！他怎能不窝火？怀疑陈正君幸灾乐祸，悻悻道：“再说吧。”不欢而散。
　　被东家捉奸在床，解允肖一下子成了臭狗屎，家丁们耻于他的行为，无不冷眼相对，威信一落千丈。慧云就像示威一样，依旧把他叫进上房，当邵盼头的面安排事务。邵盼头慑于慧云威严，忍气吞声。解允肖却从他射出寒光的三角眼里，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解允肖急于脱身，暗地里打点行李，时刻准备走人！这天凌晨，他找到范清宇！匆匆道：“老家有点事，麻烦你向东家、太太告个假，处理完我就回来。”范清宇干巴巴道：“知道了。”解允肖提着自己的柳条箱，如丧家之犬，狼狈地奔出邵家，趁着夜色，逃一般地往北而去。
　　离阎陈庄越来越远，解允肖的脚步慢了下来，毕竟灰溜溜的，心中不爽。突然有人道：“大哥！咋走这么急啊？”解允肖回头一看，原来是老绵羊追来了，累得一头是汗。解允肖疑惑道：“俞百灵！你这是治啥去啊？”老绵羊气喘吁吁道：“我来送送你呀！”解允肖大为感动，眼水在眼眶中打转，哽咽道：“兄弟！我都混成这样了，只有你还看得起我！”老绵羊正色道：“咱俩是弟兄，说这些弄啥呢！”解允肖感慨道：“患难才知真情，这话一点不假。”老绵羊道：“大哥！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解允肖羞愧道：“当哥的就这个毛病，不争气……”老绵羊置之一笑道：“睡个娘们，也不值得这样。可话又说回来了，能光怪你吗？‘母狗不撅腚，牙（公）狗不敢动’！根在娘们身上。”解允肖咧嘴笑了，笑得却很苦涩。
　　老绵羊问道：“你这是上哪儿去呢？”解允肖道：“济宁！”老绵羊吃惊道：“上济宁治啥去？”解允肖解释道：“年实（去年）从金乡凌家走时，我在济宁买下一座小院，把你大嫂和两个孩子都搬过去了。”老绵羊道：“大哥！还没吃清起来（早）饭吧？我也没吃，快到周堂集了，咱俩上饭馆里喝上几盅。”解允肖难为情道：“人多的地方，我也不愿意去。”老绵羊爽快道：“既然是这样，我就去买些酒菜来，找个僻静地方，喝个一醉方休，也不愧咱弟兄一场。”解允肖大喜道：“这样最好。”慌忙掏钱，老绵羊不依，正色道：“这顿酒我得请，啥时候上济宁！你再请我。”解允肖高兴道：“那样也中。”
　　来到周堂集！天已大亮，老绵羊钻进饭馆，买了几个小菜，怀抱一瓮老酒，两只土碗，两人北行数里，见一处树深林密，荒草遍布，甚是僻静，老绵羊伫足道：“这地方没人打搅。”解允肖道：“就这儿吧。”于是两人钻了进去，寻到一处平坦地方，拔除杂草，摆上酒菜，盘腿而坐，倒酒喝了起来。酒过三碗，老绵羊问道：“大哥！你以后有啥打算呢？”解允肖自负道：“兄弟！实话对你说吧，这些年我也积攒下一些过活（家业），暂时不愁吃喝。我准备在济宁开家门店，凭咱的聪明才智，几年后也能开家商行。”老绵羊竖拇指称赞道：“这个我相信。”解允肖有点飘飘然：“金乡凌家，要不是我给他苦心经营，奴（累）死也治不这么大。”老绵羊道：“哪一天我混不下去，上济宁投奔你！你可得收留我呀！”解允肖笑道：“你只要去，我盛情款待。”并把家的详细地址告诉了他！诚挚道：“就算我不在家，就说你叫俞百灵就中，俺媳妇是个明白人！对朋友挺好。”老绵羊道：“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然后满满倒了一碗酒，热切道：“我再敬你一碗。”解允肖不推让，接过一饮而尽。如此再三，不一会便烂醉如泥。
　　老绵羊突然吃惊道：“哥！你恶拉盖（额头）上有个虫子。”解允肖醉眼矇眬道：“你……你给我扑拉（弄）下……来。”老绵羊探身道：“那你把眼咯晴（闭）上。”解允肖果真闭眼。说时迟哪里快，老绵羊掀衣拔出匕首，飕地一下，深深刺入解允肖胸膛。匕首锋利无比，刀尖从身后透出，鲜血喷了老绵羊一身。解允肖剧痛，睁大两眼，惊恐道：“你……”倒地死去。
　　老绵羊拔出尖刀，狞笑道：“敢勾引太太！邵东家咋可能叫你脱身。”搜遍全身，所得财物不多，无比懊恼：“怪不得东家没看起他！一条命只给五十块大洋。”却不知解允肖在邵家一年，财物用于笼络人心，余钱不多。老绵羊心中不甘，便把尸首蹿入沟中，脱下血衣，换上带来的干净衣服，洗净手脸，掖好匕首，提起解允肖的柳条箱，钻出树林，抖擞精神，径往济宁而去。
　　一路无话，来到济宁！已是天黑，老绵羊按图索骥，找到肖家敲门。须臾，大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长得机灵俊秀，与解允肖很像。老绵羊问道：“认得这个箱子吗？”男孩道：“是俺达达的。”老绵羊道：“我是恁达达的朋友！”男孩怯怯问道：“俺达达咋没来呀？”老绵羊道：“也来了，一会就到。”男孩扭身往屋里喊道：“娘！俺达达来了。”随着喊声，走出一位漂亮的青年妇女，三十出头，手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像玉琢似的，十分俊美、可爱。那女人见了老绵羊！不由愣住了。老绵羊忙道：“大嫂！我是允肖哥的朋友！俺俩是一伐（块）来的，他在街上碰见一个熟人！好像有啥事，跟人家去了，叫我先把箱子送来，他一会就回来了。”解夫人这才释疑，慌忙招呼道：“快上家来吧。”把他让进了屋里。
　　进了屋，老绵羊见桌上碗筷整齐，两盘青菜，显然一家正准备吃饭。解夫人羞涩道：“知不道你俩来，我再炒两个菜，豆豆！快去打瓶酒来。”掏钱交给儿子！小女孩道：“我也跟哥哥去。”于是，豆豆领着妹妹！欢叫着跑出门去。解夫人道：“您坐下等会。”正要去厨房里炒菜，老绵羊撕下伪装，凶相毕露，喝道：“快说，钱放在哪儿？”解夫人见势不妙，转身欲逃，被老绵羊劈头揪住，一刀刺倒，又补上几刀，顿时命丧黄泉。等两个孩子打酒回来，一不做、二不休，也一刀一个杀了。老绵羊把三具尸体拖上床用棉被盖上。然后脱下血衣，找身衣裳换上，洗净头脸。现成的酒菜，吃饱喝足，开始翻箱倒柜，把值钱的东西捆成一个大包，在棉被上浇上灯油、菜油，放了把火。见大火熊熊燃起，老绵羊慌忙背起包袱，快步走出解家，奔向大街。大火映红了半边天，有人嚷嚷着前去灭火。老绵羊趁乱混出城池，一溜小跑，往南急行。看看走了数十里，已至午夜，见已远离济宁，心里一松，感到又困又乏，两条腿像灌满了铅，实在是走不动了，便往路边一躺，头枕包袱就睡，霎时便进入了梦乡。
　　有两人结伴上邻庄赌博，不料手气欠佳，全都输得精光。半夜时分，正垂头丧气地往家走。走着走着，突听路旁鼾声雷动，像拉风箱一样，凑近一看，原来是一个人头枕包袱熟睡。两人心照不宣，协同作战，上前把老绵羊轻轻推开，慢慢拖出包袱，抱着就跑，老绵羊因为太累，依然酣睡未醒。次日被强烈的阳光晒醒，老绵羊见包袱被偷，不禁暗吃一惊，也不敢寻找，撒丫子奔回阎陈庄交差。
　　慧云见解允肖不辞而别，恼羞成怒，把邵盼头、家丁们轮番骂了个遍。后来得知解允肖命丧树林，便知是邵盼头所为，见他心狠手辣，也是心生畏惧，收敛许多。
　　且说，那两个赌徒择地分赃，见包袱内财物丰厚，个个欢天喜地，抱着赃物，各自回家。人贱骨头轻，财发得容易，忍不住要炫耀一下。有人嫉妒，去警察局告发。济宁城内一场蹊跷大火，娘仨死于刀伤，财物尽失，正愁抓不住凶手。警察局火速出警，两人被捉拿归案。因发财过程离奇，怎么辩解，警察都不相信，严刑之下，两人承认夤夜闯入解家杀人、抢劫财物是实。因手段极端残忍，民愤极大，法庭判其死刑，立即执行。在一片喊杀声中，两人被绑赴刑场，执行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