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没有话语权
作品名称:那年那晚 作者:苍烟 发布时间:2018-03-10 16:02:55 字数:3161
三天后,小夏来找文凤,脸色像抹了层锅灰,垂头丧气道:“文凤姐,唐奶奶低保办不成了。赵主任说,唐奶奶有丈夫女儿赡养,不符合低保条件。我把申请给她看,说她丈夫工资仅五百元,女儿又下岗,五百块养活两个人,委实太困难了,求她看在老街坊份上,给唐奶奶办了吧。那知赵主任断然拒绝,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还批评我年轻不懂事,这样的申请就不该接。”
文凤气愤道:“唐奶奶为什么不符合条件?真是岂有此理!办低保就看个收入,五百块再把水电煤气费一缴,还剩三百多,这三百多钱,能养活两个人?小夏,你给我盯着点,这里面有名堂,我去找小陶,和邻居一起说。”
小夏走后,文凤到小公园去,见康大姐、王大姐、唐奶奶、大老李、老朱、曲玲、小杨、小陶等都在,便把唐奶奶申请低保的事说了一遍。听得在场的人群情激愤,纷纷议论,还有人列举χχχ根本不合条件,就凭关系办了低保?而合条件的唐奶奶,反而办不了?
唐奶奶呢,自然也听到了,瘫坐在石凳上,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如肥皂泡破灭了,一时间万念俱灰,人像被注射了凝固剂,目光定定的,神情木木的。尽管有人安慰她,已仿如佛像一般,没了生气和反应。大老李提议说:“光在背后议论,有什么用啊,我们一起到居委会去,帮唐奶奶讨个说法。唐奶奶就是符合条件,跟赵主任评评理。”
老朱赞同道:“亲帮亲,邻帮邻,应该的,都过去。”不过,惟人心最难捉摸,果要来真的,有些怕事的就悄悄离开了。最后剩下文风、小陶、小杨、曲玲、大老李、王大姐、康大姐等十个人。
大老李不满道:“这帮人说一套,做一套,真要去,就蔫了!唐奶奶,你别怕,要争自己的权益,我们陪你找赵主任,就算她有权,也要讲个理。”于是,大家带着唐奶奶,一起到居委会去。
文凤等一行,来到居委会时,赵主任谈兴正浓,在介绍旅途见闻。忽见一大帮子人闯进来,冲淡了自己的兴致,心里老大不快,站起身诧异问:“来这么多人?什么事啊?”忽见其中有唐奶奶,心里已经明白了。
文凤道:“赵主任,小夏通知唐奶奶,她申请低保没有通过,我们邻居可以作证。唐奶奶家确实困难,五百块钱要养活两个人,真的撑不下去了,请赵主任帮帮她,给她办个低保吧。”
大老李道:“赵主任,依我们看,唐奶奶家属特困户,完全符合低保条件,她家人均只有二百多块钱,办低保不就看个收入吗?”
小陶道:“赵主任,莲花里就这么大个范围,家家都知根知底,唐奶奶家这么困难,为什么不能办低保?究竟什么条件才能办低保?能不能公示一下?”
小杨说:“赵主任……”
“好啦!都不要嚷了!”赵主任肿泡眼变圆,眼珠子同时外扩,就像物体上的螺丝钉没有卯紧,凸出那么些许;且声音也提高了分贝,沉下脸训斥道:“你们七嘴八舌,像鸭子噪塘,一人一个理,叫我听谁的?是唐奶奶申请低保,还是你们申请低保?要说派个代表说,其他人不得插话。”
赵主任发了火,而且发得在理,这么多人吵吵嚷嚷,也确实不是办法。大家合计了一下,就推文凤做代表。文凤有文化,有分寸,拿捏得当,应对有方,跟没几滴墨水的赵主任辩理,一定能辩个结果。文凤也想,你有权,我有理。常言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就不信摆出理来,办不到个低保。再说了,还有那么多人撑腰呢,她要是耍横拒绝,大家也不会答应。
可是……生活中有无数迷惑费解的可是!可是赵主任根本不容他人置喙,也不让文凤摆出理由,而是自个儿唱独角戏,直接训诫道:“你们说了那么多,该我说了吧。我说文凤啊,这里这么多人,就数你文化高,但你做的事情,却不像个文化人。唐奶奶办低保,应该由唐奶奶说,干嘛要兴师动众,弄这一大帮子人来?怎么说居委会也是政府的一个下属机构,有意见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反映,你们冲击居委会,不是妨碍公务吗,如果给你上纲上线,就是影响安定团结。当然了,事情没那么严重,只是给你提个醒。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也知道你热心公益,这些都没有错,我也很支持,但你也要有点政治觉悟,要相信组织上会做好低保工作。比如唐奶奶的申请,那是经过集体研究,并不是谁心血来潮,某个人说了算。那么,唐奶奶家怎么办呢,是不是我们就不管了?按说,唐奶奶有老伴女儿赡养,不符合低保条件,但这么多人来反映情况,认为她家确实困难,我们也要倾听群众意见,作为特例处理。我在这里表个态,唐奶奶家申请低保,我们会重新考虑,但这次名额己满,列入下次解决。唐奶奶可以放心,回去等待就行了,到时候会通知她,我说话算数。我刚才回来,还要去街道办,这事就这样了,大家散了吧。”
赵主任说完,拍屁股走人。文凤的一肚子理由,一条也没有用上,连一句话都不让说,还扣个影响安定团结的帽子,平白无故被训了一通,气得脸像寒冬里的冷月。小陶安慰她道:“文凤姐,别气了,赵泡眼干了十多年主任,己经干成官油子了,她只是吓唬你,想捂住你的嘴。她还给唐奶奶开个空头支票,来平息大家的怨气,什么时候能兑现啊,鬼才相信她的话呢。唉!说到底,我们没有话语权啊,走吧。”其他人觉得文凤虽然受了委屈,但赵泡眼答应下次解决,唐奶奶还有希望,也就满足离去了。
文凤回到家里,一直闷闷不乐,恰好费宁下班,也是一脸抑郁。文凤看在眼里,无力地问道:“宁哥,你怎么啦,和谁怄气了?”
费宁颓丧道:“今天发安全奖,不知怎么有个零数,应该每人三十块,还有一份是二十八块,别人都斤斤计较,王小根就把二十八块的给我了。”
文凤本来就心情不好,瞪了杏眼责怪道:“别人都斤斤计较,你为什么不计较?这不是少两块钱的问题,是王小根欺负你。”
费宁气馁道:“王小根是班长,分奖的权力在他手里,他就给我这么多,我也没办法。”
文凤激动道:“宁哥,你太窝囊了!什么事都听人摆布。这些年来,他就专欺负你,处处让你吃亏。班长怎么啦?不公平难道还不能提意见,但你一点都不争辩,他当然拣软柿子捏了。”
费宁羞愧无地,顿了顿道:“文凤,不是我不抗争,我总觉得克己让人是做人的本份,为两块钱吵吵嚷嚷,我拉不下这个脸。”
文凤更气:“你都被人欺扁了,还去想什么克己让人,你让过几百次了,人家让过你一次吗?不仅王小根欺负你,连你的同事刘长福、江涛、王耀明等人都欺负你,你这么胆小,这么守旧,哪像个男子汉?你气死我了!”
文凤在外被批,回来费宁被欺,情绪失控,越说越激动,眼睛也帮她宣泄,溢出一眶怅惘的热泪。费宁心被揉碎,僵硬得如同泥塑,负罪一般望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嘴角翕动了两下,又什么也没说。一对苦恼人,被尊严折磨得不知所措,是坚守道德良心生活,还是滑向利欲深渊,难道后者就是所谓的时代潮流吗?他俩真的坠入迷茫了。这样俄延有顷,也许只有几秒钟,文凤又被人性的纯真化解,悟到怪费宁没有道理。
费宁不是个没用的人,他只是恪守了做人的底线,不屑去争那两块钱,更恶心蝇营狗苟,是社会营造了一个大欲海,每个人都被利欲搅得晕头转向,现在要紧的不是责怪,而是如何去适应环境。文凤省悟过来,又觉得委屈了费宁,她是个理性的人,错了就坦然认账。噙了泪默默地扑向费宁,费宁也和她深情相拥。
文凤伏在他肩上,边滴泪边诉说:“宁哥,我性子太急,看到你被人欺负,我就像刀剜似的难受。你知道的,我并不在乎两块钱,更不是个小气的人。今天邻居救济唐奶奶,我一下就捐了五十块。我脾气不好,老是责怪你,虽然事过就悔,悔了又改不掉,我就恨你太软弱,该争的不去争,我不是个好妻子,我对不起你。”
费宁也伤感道:“文凤,你不要自责了,这怎么能怪你呢,都是我不争气。现在是做人难,做好人更难,做个平凡的好人有尊严地生活难上加难!我太窝囊了,总是给你丢人,我也想改变自己,不能总这么糊混下去,可怎么改又没谱,不知出路在哪儿。”
文凤听了,若有所悟道:“哎!我想起来了,你不是最敬重褚老师吗?也好久没去看他了。后天是你休息,正好探望一下,这个难题可以向他求教,或许他能给你帮助。”
“对啊!”费宁认同,“你这个想法好,后天就到褚老师家去,我也该去看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