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旦的故事
作品名称:那年那晚 作者:苍烟 发布时间:2018-03-10 15:59:59 字数:4027
红柳坐下后,芦苇便打开旅行包,从里面倒出一大堆东西:皮革包、夏士莲、桔子汁、雪碧、核桃酥、芝麻饼等等,拿起一瓶桔子汁和一包芝麻糕,递给红柳,又贫嘴邀功道:“哎,红姐,请享用。我的表现怎么样?”
红柳瞄了他一眼,道:“七十分。”
“啊?这么好的表现,才七十分,你也太吝啬了吧。”红柳不理他,喝水,吃糕;芦苇没辙了,也喝水,吃糕。
红柳喝了点桔水,停下来,问芦苇道:“苇子,我都走累了,到终点还有多远?”
芦苇胡扯道:“游览一大半了,再走一段路,就到出口了,走不动,我背你。”
红柳啐他道:“苇子,别贫嘴了,我向文凤姐了解过,大体知道了你们的艰辛,你姐把三家合成一家,同在一个大锅里吃饭。那时候,宁哥博学多才,你油嘴滑舌,二旦顽皮闯祸,三人各有所长,但我最想听二旦的故事,据说他机智勇敢,眼睛一眨就是一个鬼点子,你要是说得好,再给你加十分。”
芦苇活跃起来,道:“好哇,那就讲个二旦骗同学和老师的故事。话说二旦这小子,打小就惹事生非,劣迹斑斑。最喜欢格斗,拳击、摔跤、举石锁,尤其是打弹弓,虽不敢说百发百中,九十九中绝对没有问题。跟人打架,三五个小伙伴一起上,他拳打脚踢,虎虎生风,只需三五个招数,就能把对手打得连滚带爬。
“七十年代期间,我们还在上学,那时候文革接近尾声,学校恢复上课,宁哥长我两岁,成绩最好;我算中游,马马虎虎。二旦就差劲了,读书特笨,但调皮捣蛋样样精通,是个有名的闯祸精,人家找上门来,都是宁哥给他擦屁股。这小子不仅胆大,而且鬼点子多,眼睛一眨,能叫老母鸡变鸭。有次在学校里,他用粉笔在女同学王小英衣服背后画了个乌龟,恰好被男同学张帆看到了,王小英就哭到班主任那儿告状。班主任宋老师听说,立即把二旦叫来,二旦见势不妙,赶紧脱下衣服,在后背上也画了个乌龟,然后去见宋老师。谈话时,王小英哭诉二旦在她背后画乌龟,张帆也决然为她作证,二旦则大呼冤枉。宋老师呵斥道,李二旦,别狡辩了,班上百分之八十的恶作剧都是你干的,难道还有错吗?二旦嘟囔道,错是没错,但也就百分之八十嘛,还有百分二十,总不是我干的吧。宋老师大怒,拍桌子道,放肆!你还嫌干得少,想统统包了吗!二旦佯作冤枉道,宋老师,我不会说话,没有表达好,不过凭良心说,这次真不是我干的。宋老师问,当时就你们三个在场,不是你干的,那是谁干的?二旦说,是张帆干的,他恶人先告状,把王小英蒙骗了。什么?是我干的?张帆急得跳脚,连泪水都下来了,哭呜呜申辩道,宋老师,他胡说,我亲眼看见他画的,我可以发誓。王小英也作证道,宋老师,李二旦诬赖好人,张帆绝不会干这种事。宋老师问二旦道,你说是张帆干的,有什么证据?二旦转过身去,把自己身上的乌龟给宋老师看,说,这就是证据。张帆在我身上画乌龟时,我正在看天上的大鸟,后来他又在王小英身上画,被我发现了,我本想报告老师,又怕老师不信,现在他反咬一口,诬赖是我干的,我要问问张帆,在场的三个人,就你身上没乌龟,不是你干的,又是谁干的,难道我还会自己画自己吗?说到这儿,热泪滂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表演得惟妙惟肖。把王小英也弄得疑疑惑惑,转身问张帆道,张帆,真是你干的吗?张帆气得说不出话,像根木桩戳在那儿。连宋老师也犯了嘀咕,想也许真是二旦受了委屈,因为他生性倔犟,从不掉泪,自己也不可能给自己画乌龟,或许真是张帆干的,因为他并不否认,不否认便等于承认……结果呢,宋老师把张帆一顿训。
“再结果呢,宋老师向二旦道了歉;再再结果呢,王小英骂张帆是骗子;再再再结果呢,二旦回家后,把这段光荣事迹,得意地告诉宁哥。宁哥便论功行赏,给了他两个巴掌,不过掴在屁股上,不疼的……”
“嘻嘻……这二旦真逗,是个促狭鬼。”红柳听得有趣,笑得格格的。
“嗨嗨……这个故事怎么样,过瘾吧?”芦苇说得顺溜,笑得颠颠的。
“他的故事还有吗?再讲一个。”红柳听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
“有哇,他的故事太多了。刚才说个骗老师的,现在说个斗官的,话说那年暑假期间,也就是文革结束那阵子,不兴红卫兵了,又是官当家了。一天下午,我和二旦到东城河玩,那里有凉亭小桥,树木花草,还有环河路和葡萄园,是个景美人稀的好地方。那刻,二旦手擎一张弹弓,在树林内打乌,这小子打得神准,几乎弹无虚发。我呢,拎个塑料袋子,替他装战利品,偶尔也打几下,总是放高射炮,二旦笑我差劲,就不给我玩了。
“正闹的时候,二旦忽然神情凛肃,他发现了一只黑乌,个大雄壮,在树梢上向下俯视,旋即瞄准拉弓,射出一弹,就见那鸟显然是被打中,扑棱棱直往下掉,在一个骑车人的头上撞了一下,但并未坠落,旋即又忍痛高飞,向一丛绿杨逃去。那骑车人经此一吓,猝不及防,从自行车上摔下来,跌了个仰八叉。前面的车篓子,有块银光一闪的东西,骨碌碌掉进了树洞内。随后,这人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车篓内一块待修的上海产钻石表不见了,左寻右找,再无踪迹。又朝树林那边看,见两个小孩打弹弓,原来这出恶作剧,是他们两个干的。当下心头火起,立即追过去,对拿弹弓的二旦拳脚交加,骂声不绝。
“二旦人虽小,但并不示弱,也手抓嘴咬,拼命搏斗,把那骑车人的手腕,咬了一大块血印。我摔了塑料袋,上前帮二旦,奈何那家伙五大三粗,像座铁塔,使劲把二旦一拎,就像拎只小鸡。同时对我喝斥道:‘你去告诉他家长,他把我的手表打进树洞了,我把他带到派出所,叫他家长去赔表领人。’你道骑车的是谁?就是服装厂副厂长熊有德,住在我们对过宿舍楼内。他依仗其弟是副市长,自己又是个官,被结合到领导班子后,更是盛气凌人。我见二旦被捉,对手又是个官,如同三魂丢了两魂,赶紧跑回家报信。我姐听到这个消息,吓得脸都变了色,立即跟我到派出所。见二旦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刷地就掉下一串泪来。指着那个熊有德道:‘我弟弟打的是鸟,又没有打你,你怎么这样狠心打他,太不讲道理了!’熊有德道:‘你弟弟打鸟,鸟惊起来撞我,把我的手表都撞进树洞里了,不赔偿我叫派出所把他关起来。’
“这时候,派出所刘所长出来,他有些畏惧权势,先是倒向熊有德的;但见到我姐,知道她热心公益,邻里多有好评,就转了个弯说:‘这样吧,熊厂长让一点,你们也贴一点,让他再买一块表,把你弟弟领回去。’我姐愤然道:‘刘所长,你判罚不公,我弟弟打的是鸟,又没有打他,凭什么要我们贴一点,他这是讹诈!一个有脸面的厂长,竟然仗势欺人,去讹一个小孩子,也太丢人现眼了。好,所长叫我们贴,我们贴。’跟着把自己手上的一块表除下来,往桌上一甩道,‘这是我新买的一块表,也是上海钻石牌的,你要有脸拿,就拿去吧。二旦,回家!’当时把个熊有德臊得无地自容,刘所长也是一脸尴尬,瞧我姐多有骨气,简直就是个女侠。
“听到这儿,你会想,这事就这么结了,到此为止了。没有没有,早着呢。二旦回来后,跟我说,此仇必报,这事没完。当天晚上,二旦瞄上了熊有德的车,存在敞篷狭巷内,那时候没有车库,车子都存在室外。二旦环顾四下无人,灵猫般拔走了他的气嘴子,车胎里的气立马争先恐后,跑个精光。次日熊有德上班,一推车子没气,连气嘴子都没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虽估摸是二旦干的,可没证据不好治他。接下来,第二天、第三天,天天如此,修好了就被拔掉。熊有德没有办法,只好把车子朝楼上扛,他家住在四楼,扛得窝心憋气,这样扛了几天,倒也平安无事。心想那小子看不见车子,该罢手了,便将车子牌照取下来,在车杠上涂了层漆,想改头换面,蒙混过关,又把车子放在下面,并且尽量朝车多处放。
“可这种小把戏,怎逃得脱二旦的火眼金睛,就是车子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而且惩罚更加厉害,直接用锥子戳胎。熊有德气得血脉贲张,又找到刘所长,反映了李二旦报复戳车,要求把他送进工读学校。什么是工读学校?也就是少年劳改所。刘所长上次弄个没趣,这次不再鲁莽了,问他你说这孩子干的,有证据吗?熊有德道,没抓住过,肯定是他干的。刘所长道:‘上次抓他,人家赔了表,己经受委屈了,现在没有证据,怎能随便抓人,你得抓住他作案,才好处理呀。’熊有德没办法,决定抓个现行,便躲在隐蔽处守候,连续守了三个晚上,不仅一无所获,车胎照样被戳。其实他在隐蔽处守候,二旦己在更隐蔽处观望,熊有德前脚走,二旦就后脚跟,而且只需两秒钟,就能戳胎得手,想抓住他,做梦去吧。熊有德见抓不住他,又跑到派出所去,向刘所长施压。这次刘所长变脸了,说:‘上次要人家赔表,原本就处理不当,你没有证据,怎好处理他?’跟着把他拉进内室,劝告他道,‘熊厂长,冤家宜解不宜结,就算是那孩子干的,你平白无故打了他,他跟你这个结,永远抹不掉。这个结不解开,你永远都不得安宁……’
“当下推心置腹,聊了好一阵子。后来,也就是第二天晚上,刘所长和熊有德到我们家来。宁哥开门一看,见是两个对头,平日温文尔雅的他,立时变成怒目金刚,把二旦护在后面,厉声责问道:‘表已经赔过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刘所长坦诚说:‘费宁同志,对不起,我们是来检讨的。那天打鸟的事,让文凤同志赔表,处理不当,是我的错,特地登门道歉,请你们原谅。’那熊有德接着道:‘费宁同志,下午我们挖树洞,表已经找到了,打鸟的事,全是我的错,跟小兄弟无关。我不该打他,更不该要他赔表,现在把表还给你们,同时向小兄弟赔礼道歉。’说完,将我姐的那块表放在桌上,还向二旦鞠了一躬。
“宁哥愣了几秒钟,方才回过神来,弄清他们不是兴师问罪的,才以礼相待道:‘我弟弟把鸟打惊了,撞在熊厂长身上,也有一定责任,我们会教育他……’最后,以二旦的斗智斗勇,熊有德鞠躬道歉而告终。不过熊有德也有收获,从此他的车子就安全了。这个故事怎么样,很悲壮很过瘾吧……”
“唉!”红柳这次没笑,由衷赞叹道,“现在社会上权大为王,有几个敢跟官斗的,这二旦小小年纪,就有谋有勇,把官斗得上门来赔礼道歉,太了不起了!他的故事真好听,你再讲一个。”
“还要讲呀?”
“怎么,不想讲了?”
“讲讲!‘驯服听话’是第二条,怎敢违背。不过红姐啊,都讲得口干舌燥了,喝口水行吗?”
红柳递给他一瓶桔子水,芦苇又滔滔不绝地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