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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作品名称:该怎样继续活下去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18-03-03 19:58:40      字数:3369

  我苦笑一声,真实无欺地说:“老太太啊,你就是我妈,我是没办法。要是换成别人,我给他按?滚他蛋的。”
  “本想着让你多看看医书,学学按摩的,可听你这话,压根就没这方面的想法。”母亲翻身坐了起来,略显迷惘地看了看我。
  透过那深邃的目光,我能挖掘母亲的内心,她似乎觉得保险公司并非长久之计,因为我的一成不变,令母亲既欣喜,又无奈。欣喜的是我始终本心如初,无奈的是这份本心,却不溶于这个社会,不溶于这个时代。
  “你康姨今天还找过我呢,问你在哪儿?我说我也不知道啊,八成是玩去了。”母亲害怕我陷于痛苦沉思之中,故而岔开话题。
  “你可真够实在的。”我微微摇头说。
  “没办法,咱就是实在人啊。”
  “话说,康姨找我能有啥事啊?”
  “还能啥事,搞什么增员呗。”
  “礼拜六也搞增员啊。”我是真的不得不惊叹并佩服康姨的工作热情和毅力。
  “听她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跑不了保险,她跟不少人谈保险,可就是没人买。所以呢,她只能走增员这条路。”
  “哦,原来是这样。”
  “所以我才要劝你学习一技之长啊,有了技术,就饿不死。咱就说保险,我最近没事就跟你康姨,还有你韩姨聊微信,她们都说这个东西并不保准。不是说保险不保准,而是卖保险不保准,有很多人一连好几个月都没有单子,弄得你像刚开始的热情啊、精神头啊、理想啊,全都没了。最后实在是干不下去了,也就自动辞职了,再找别的工作干。”
  “你说得没错,在这段日子里,我或多或少也听说了不少类似的情况。保险公司的人员流动,贼快。你像张晓光给我的续费清单,其中有不少都是‘孤儿单’,就是原先的保险业务员辞职不干了,他们手上的单子就都进入系统了,再由系统分派给我们。我听老耿太太跟我说,‘孤儿单’其实大都是一些业务员买的自保单,很少有业务员卖出去的保险,真要是能自己能卖出保险的话,谁还辞职啊,那不有病嘛。”
  “所以我才更希望你能学点儿什么。你像你们保险公司的工作,就一上午,赶上下午的时候,或者周六周日,找个补习班学点儿技术,不比你整天掴扑克、打麻将强啊。要不我说你,脑子挺好使,可就是不用在正地方,一点儿也不随我,就知道玩,不知道学。你像你妈我,裁缝、厨师、面食、育婴、按摩……哪样不行?去哪儿干活一个月不得五千六千的,这还是最少的呢。你再看看你,离开了新钢,到外面干活就是苦大力,再不就是保安,既不稳定,还挣得少。哎,你呀,孩子啊,一天到晚就知道写文章,我不反对你写那玩意,但你也应该很清楚,那玩意靠的可不是实力,而是运气。有人捧你,说不定你明天就能登天,火得比燃气都快;没人捧你,你啥也不是,你写的东西跟废纸没啥两样。可你……哎,你就是不听。你呀,太执着,太犟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历经了这么多事,这个世界上的道理,你应该比那些七老八十的人懂得还多。可你就是不愿意融入这个世界,好像要跟这个世界脱离关系似的。”
  我望着面色严肃且凝重,讲话意切且辞尽的母亲,心中竟莫名其妙泛起了阵阵酸楚。不消说,母亲的话是非常有道理的,而母亲那感怀中伴着无奈的表情,饱含着对我的期望,给我的感觉像是对我的当头棒喝。为人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独当一面呢?虽不敢奢望指点江山,但自给自足,生活无忧,恰是最基本的渴求。
  而我,显然辜负了母亲。只是我却不想因为自己的无能,向母亲道歉,甚或赔罪,一来我有自己的追求,二来,我怕母亲会更加痛苦感伤。道歉、赔罪,是否也就意味着承认了自己的无能?这种感觉本不该有,无论是从自己的角度考虑,还是从母亲的角度考虑,过分的自贱,不仅会让自己沉沦,也会令母亲的期望彻底破灭。
  “我……”我想要说很多话,但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什么都不要说,追逐自己的理想,并没有错。我就是因为家庭的原因,而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所以,我不希望你也像我一样。但是,你要记住,不能指望父母的施舍,得靠自己来养活自己,在这个前提下追逐理想,才是男子汉该有的风范。”母亲语重心长地说。
  “嗯,我知道了。”我难得虚心承认自己的不足,不仅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更因为母亲所讲的话是完全正确的。
  “你该回家了。”母亲露出慈爱的笑容,拍了拍我的肚子,“这天儿黑得早,早点儿回家,洗个澡,好好休息。打了一天麻将,很累的。”
  “不累。”得亏我久已不曾哭泣,否则的话,势必会因为母亲的担心而失声痛哭。
  “没个不累,坐了一天,腰酸背痛的,还能不累?你呀,我看,文章也不怎么写了,是不?”母亲陡转话锋,质问于我。
  “谁说的?”我心慌地反问道。
  “还谁说的,你当我傻呀?白天打麻将,晚上睡觉,写什么文章写文章,想糊弄我,你还太嫩。”
  “谁告诉你我晚上回家就睡觉的?我从来都是晚上写文章。夜深人静,孤独安静,更利于写文章。你,你啥也不懂你。”
  “是,我啥也不懂,就你懂。我也不想跟你多说什么,你心里面清楚得很。”
  我忽然不说话了,直到我从父母家回到自己家,并在洗个了澡之后,身子悠然地躺在床上。我都没说一句话,哪怕自言自语都没有,只管抽烟。
  我的身体很舒服,但我的心里却极不舒服。伴随袅袅升腾的烟雾。我想了很多,包括自己的倔强与无用,包括母亲的恨铁不成钢,另外,还有我自身的荒废。
  倔强没有错,秉持自我也没有错,可我究竟在秉持什么?又是哪一种自我?是专心致志弄文的自我,还是整天小赌怡情的自我?
  我几近迷惘,却又在迷惘之后的几分钟里恢复了常态。我自认为近期的生活简直就是一摊烂泥,我呢,则像是烂泥堆里的那一小块木屑,尚未下沉,但却被烂泥摧残得浑身上下满是污痕,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缓缓下坠,直至被那一摊不晓得如何形成的烂泥吞噬。
  我恨自己,十分痛恨自己,工作没有个工作的样子,弄文没有个弄文的坚持,唯独吃喝玩乐,任凭自己臃肿的身躯持续臃肿,任凭自己嗜玩的心志依旧嗜玩。我的状态就好像网络上疯传的世界末日一样,能够提前预知地球明天必将毁灭似的。
  其实呢,地球明天未必能够毁灭,但我明天必将毁灭。今天的所作所为,就是在为明天做充足的准备。然而非常遗憾,我今天准备的,只有迎接明天的毁灭。
  而我之所以长此以往浑噩而僵,其原因无非两种,我的自甘堕落,以及父母的溺爱。
  自甘堕落很好解释,痴心妄想于靠文章扬名立万,而不愿意再像从前那样一老本实、辛苦工作。
  至于父母的溺爱,这其中又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家境还算殷实,即使我不上班工作,简单的吃喝玩乐,父母还是能够满足我的。另一种则是纯粹的溺爱。一个则是经济上的,一个是情感上的,两者缺一不可。
  想到这里,不禁让我转移了思想,想起了我的一个朋友。他呢,就没我这么幸运了,他父母双亡,只能靠自己的辛勤努力去挣钱,一滴汗一分钱地挣,以此来养活自己。虽然时常会感觉到腰酸背痛,时常会感觉到四肢发麻,可他还是得咬牙坚挺。任由下嘴唇处留下了深深的齿痕,近乎自怨自艾、愤世嫉俗的齿痕,仍要在工作岗位上四班三倒,饱受燋熬。
  “你为什么要辞去新钢的工作?”同为原新钢炼钢厂的工友,他问过我。
  “因为我讨厌一成不变的生活,尤其是似新钢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在新钢,我看不到明天,望不见未来。”我的回答富有哲理,但是给我自己的感觉,更像是说辞。
  “你知不知道,你是全民工?”
  “我知道啊,咋了?”
  “从临时工通过转正考试变成全民工有多么不容易,你知道吗?”
  “没啥感觉呀。”
  “没啥感觉?我只是个临时工,我都干三年了,直到现在我都还没转正呢。”
  “那是你面。”
  “是,我面,我知道我认得字没你多,转正考试,文化课从来就没及格过,可我还是得干。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很想挑明了说,但我没好意思。只是张着嘴,呆滞了几秒,然后吐出一口叹息。
  “因为我没爸没妈,也没有亲戚愿意帮之我,我谁也靠不上,所以只能继续干下去。可你倒好,我想得都得不到的全民工号头,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的目光犀利且深邃,先是惊讶,后来是苍凉,再后来竟然是愤怒;好像我是个十恶不赦、罪大恶极、暴殄天物的混蛋。
  “你……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我受不了。”很少有人能以目光令我惶恐不安的,他是唯一的一个。
  “你有条件,我没有;你可以不珍惜,我不能。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根本无法找平的差距。”他呆呆地注视着我,随即又呆呆地注视着脚下,那意思像是在对我说。他本该垂着头跟我讲话,不是由于身高,而是由于身份。
  “别这么说。”
  “那你想让我怎么说?”
  “我……”我无话可说。
  一点感想,添以一段回忆,我这才看清楚自己的本质,无药可救的本质。
  该如何改变呢?这是个值得深思熟虑的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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