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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短篇小说、故事部分】移民情(24)

作品名称:南水北流浪花涌      作者:老笨熊李春胜      发布时间:2012-11-01 11:13:30      字数:5206

  3、
  
刘长生不敢想象,以前他想吃什么,爷爷奶奶和妈妈都能给他弄来,自从爷爷被镇压以后,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以前人们见了他都是笑眯眯地喊他小少爷,现在见了他总是黑着脸喊他“地主崽子”,同龄的孩子见了他时不时用棍子打他,好些天他都躲在门后不敢出门。
  后来,他们家的大院搬进了好几家人,说是公家把房子均给那些人的,有刘家的,也有外姓任家和白家的,白家和任家的人见了奶奶和妈妈,趾高气扬的,说起话来硬梆梆的,只有刘四海,见了妈妈,总是躲着走。
  有一天,妈妈从外面回来,哭着对奶奶说,“妈,他们把我找去,说是要让咱们搬出来,
  只住下面两间小柴屋,以后咱们可怎么办啊?”
  “是谁找你的?”奶奶问。
  “就是农会会长全福山!”
  “唉,墙倒众人推啊!”奶奶无奈地说。
  没想到,正当冯四喜领人来逼他们搬迁时,全福山却又站出来说,“孤儿寡母的,你们把人家往死路上逼呀,这间房子暂时留给她们住!”
  “那刘老五还缺房子怎么办?”冯四喜问。
  全福山噙着烟袋不吱声,刘四海出面说,“把土改工作队的房子腾两间给刘老五,这间房子不就留下来了?咱总不能挤兑人家少数民族吧?”
  “就这样!”全福山留下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背着手走了。
  连袁菲也纳闷为什么全福山的态度会来个180度的大转弯,后来才明白是婆婆找到全福山,情愿改嫁给他的光身汉哥哥全福田,条件是别撵袁菲娘儿三个。
  那时全福田五十几岁,因为是跛子,一直是光身。
  奶奶走时带着个包袱,她流着泪亲了亲长生,然后踮着小脚一步三回头跟着一个跛子男人走了。
  妈妈领着长生到地里割草,一边割一边哭,长生幼稚地问,“妈,你怎么了?”
  “娃啊,你小,还不懂事,你知道吗,你奶奶为了咱们有间房子住,她把自己卖了。唉,这日子咋说变就变呢?”
  “我要奶奶,我要奶奶!”长生哭喊。
  妈妈常去给爷爷烧纸,很多人把这事反映到村公所,干部们一个个摇头没办法,都说她是少数民族,共产党允许信仰自由,他们不敢对妈妈怎样。
  从此,小小的长生跟着母亲拾柴、割草、拾粪,衣服穿得破破烂烂,小小的他在风雨的磨砺中变得成熟了不少。
  他一天大一天,看着别的孩子背着书包上学,他眼巴巴的。妈妈说,“娃啊,去上学得贫下中农批条子,咱家没资格啊!”
  那时长民在城里念书,这时也不得不回家来参加劳动改造了。
  不久,村里办学校,缺老师,因为刘长民会说会写,十分聪明,刘四海顶着压力把他推荐到学校教书。
  刘四海当时也在农会里是响当当的一员,他提出让长生到学校读书识字,冯四喜、全福山同意,但开出的条件是让他家支援学校五张课桌。刘家的东西全被没收了,袁菲从哪里能弄五张课桌啊!
  那时教书,不但要教孩子们认字和算术,还要教他们怎样斗争地主恶霸,长民就是地主恶霸的活教材,他自己也认为,让他在这里教书等于把他杀了。这还不算,其他教师每年的俸禄是四斗小麦四斗玉米,而他却只有一斗小麦一斗玉米,他除了工作,闲下来就是坐在住室里纳闷。
  就在这时,他父亲偷偷托人告诉他,他们全家在新疆安顿了下来,如果老家混不下去,就到新疆去找他。长民权衡再三,决定偷偷出门找父亲。
  哥哥走时不敢让母亲知道,但偷偷告诉了长生,他父亲在新疆某某地方,究竟是新疆哪里,长生没记住。只是过了几天,长生才把哥哥出走的消息告诉了妈妈。
  “走吧,走吧,远走高飞也许能够逃个活命!长生,你长大后也出门去吧,在家里你会永远抬不起头来!”母亲无奈地说。
  “我不,我要跟妈妈在一起!”
  后来,也有人到家问妈妈,刘长民哪里去了,妈妈说,他到云南找他姥爷去了。村里人一听到这里也没再追究什么,大概可能是认为路远,也可能是他们不敢惹摩梭族头领。从此家里就只剩袁菲和长生二人了。
  日子并不是想象的那样容易,长生家吃粮饭就是个问题。土改时,他们家的磨和牲口被充了公,没有粮饭时,袁菲厚着脸到院里的白家和任家去借磨用,白家和任家不是说要锻磨就是说要修缮磨房,再不就是说谁谁家已经打过招呼了,都推三逐四,找各种借口搪塞,没办法,袁菲只好夜里套磨,自己推,刘四海看不过眼,就让自己的儿子刘玉林和长生一起帮袁菲推磨。
  刘玉林的年岁和长生差不多,但辈分却比长生小一辈,袁菲不忍心小小的孩子干体力活,就劝他回家睡觉。玉林说,“俺爹说了,说你在我们过不去光景时借给我们钱,还说大奶奶心眼好,最后把银子也给免掉了,他说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袁菲此时明白,原来刘四海还记着当年的那份情,看那冯四喜,见了她却像仇人似的,暗地里处处找她刁难。
  随着时间的推移,长生发现妈妈半夜里总是一个人偷偷儿地哭,他问妈妈怎么了,妈妈告诉他,想知道他爸爸和哥哥的下落,但又担心他们回来。时间长了,妈妈落下了眼疾的病根。
  
4、
  
长生记得那年闹饥荒,娘儿俩饿得骨瘦如柴。改嫁在另一个村里的奶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偷偷儿地用围巾兜了几个窝窝头送给长生,这事儿让当干部的全玉君发现了,他一把夺过裹着窝窝头的围巾扔进了臭水沟里,劈头盖脸把奶奶训了个够,奶奶气不过,回家后就上吊了。全玉君是全福山的儿子,也就是全福田的侄子,他该问奶奶叫大妈。全福田当年过够了单身生活,好不容易遇到土改,床头有了暖炕的,没想到却让侄子给逼死了,就气不打一处来,把全玉君骂了个狗血喷头,这还不算,还当众揭发全玉君偷偷儿卖生产队的种子粮,正因为如此,全玉君该提拔时却没有被提拔。
  长生那时还小,但听说亲爱的奶奶被人逼死了,就发誓要报仇,他见了全玉君扑上去就打,但他打不过全玉君,就瞅准机会照着全玉君的胳臂就咬,从此,全玉君的胳臂留下了一个明显的伤疤。
  全玉君心胸窄狭,把一切罪过都归结到刘长生身上,暗暗发誓要给他小鞋穿。
  转眼,刘长生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眉清目秀。但那时唯成分论,上门给长生提亲的没有一个。
  刘长生大字不识一个,凭的是一身蛮气力。
  到了二十几岁娶不下媳妇,确实让他着急,凭他的家庭条件,想明媒正娶显然行不通。他很苦恼,闲下来的时候,就去小河里摸鱼,有时候摸得好多好多,就让他的瞎妈妈拄上拐棍给白家送一些,给任家送一些,给他本家兄弟刘四海家送一些,那时候日子苦,遇到吃鱼那跟过年一样,渐渐地,大院里的人们见了他娘儿俩不再翻白眼了。
  白家有个姑娘,叫白玫瑰,二十来岁,开始注意起长生来,他们在一起劳动,收工后他俩不约而同总是磨磨蹭蹭落在后面,谈他们最近所看的电影,后来,白玫瑰给长生做鞋纳袜底,长生用挖药的钱偷偷给她买纱巾。然而纸里包不住火,他俩神神秘秘的交往,被白玫瑰的父母发现了,白玫瑰的父母当然不会答应这场婚事了,理由很简单,刘长生家是地主。他们在对白玫瑰软硬兼施,白玫瑰的母亲甚至以死相逼,这位脆弱的女子终于拗不过长辈的苦苦相逼,嫁到了几十里开外的一个村子里。
  不久听说,白玫瑰和她的男人被派到丹江口修建丹江大坝了,从此长生失去了白玫瑰的音信。
  那时候,乡下文化生活贫瘠,看电影是乡下人的最大看点,一听说有电影,很多年轻人丢下饭碗就三三两两一起跑到外村去看电影,当然有很多年轻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在电影场里寻找意中人。刘长生当然也不例外,刘玉林领着新娶的老婆高玉珍一站到门口,他就嘴一抹,对妈妈说,“妈,我走了,看电影去!”
  “去吧,去吧,屋里我收拾!记着,把衣服穿整洁一点!”妈妈说,长生能够听出妈妈的弦外之音。
  那晚看过电影,刘玉林、高玉珍和长生往家赶,半道上遇到一个大姑娘推着车子在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唉,遇到鬼了!”
  高玉珍踌躇了一下,推了推刘长生,说,“二伯,问问她是怎么了?”
  长生机械地走上前,问,“同志,怎么了?”
  “车子骑不动了,这可怎么办?”
  “肯定是链子掉了,我看看!”刘玉林走上来,和姑娘搭话,“你是哪个庄的?”
  “小李庄,一会儿要过一片坟地,人都散了,这可怎么办?”姑娘为难地说。
  那时候,骑自行车的人很少,公社书记下乡才能骑上车子。刘玉林给公社干部做过饭,空闲的当口骑过别人的车子,也看过别人修理过自行车,所以他知道哪是飞轮,哪是链子,也清楚车子最容易在哪方面出现问题,他支起车子,把脚蹬反转了几圈,就好了,然后他让刘长生帮姑娘推着车子,送姑娘回家。
  没骑过自行车的人推着车子就不自然,不好掌握方向,刘长生的滑稽举动引得高玉珍和那姑娘偷偷直笑。
  青年人一见就热,加上有高玉珍在场,话就更多了。他们相互介绍了自己,姑娘说,她叫余红芬,她们家门前有棵大柿子树,她父亲是公社的邮递员,她是骑父亲的邮政车来看电影的,让他们有空到她家去玩。
  回家后,高玉珍对刘玉林说,“我看小李庄那个妞儿和咱二伯能走到一块儿。”
  “好事啊!这事你帮着撮合撮合!”
  高玉珍热心,没过两天就到小李庄找余红芬玩去了,经过她的奔波,长生和余红芬见了面,她对长生的长相和谈吐很满意,就回家把这事向她爸妈说了。
  眼看水到渠成,没有到却半道上杀出个程咬金。眼见8月15中秋节就要到了,长生想给姑娘送点什么,可那时穷,像样的东西没有,不像样的拿不出手。没办法,刘玉林和长生相约去后山上偷苹果。没想到苹果没偷到,却让看秋的给捉住了,事情自然闹到全玉君那里,余红芬的爸爸到他们村去送信,刚好遇到这档子事,就向全玉君打听事情的原委,全玉君说刘长生家是地主成份,长生的爷爷是被政府镇压的,现在在村里仍不老实,还经常偷鸡摸狗的,昨儿晚上就偷苹果去了。就这样,这桩美满的喜事让全玉君三言两语给搅黄了。
  农业学大寨时的一个春上,生产队为了防止梅雨季节遭受损失,决定在村子北边建一个大堤,挨家挨户都摊派有石方任务,任务完不成的除了扣工分外还扣口粮。当时刘长生二十六七岁,血气方刚,队下所摊派的任务没过多久就完成了。但是隔壁高玉珍家和那头的一户姓任的家里却成了生产队长全玉君树的反面典型,高玉珍当时正在月子里,下不得地,丈夫刘玉林到建筑队里搞副业,家里没人数,任家是孩子多,赘子大。
  当刘长生把自家的任务完成以后,就帮着这两家拉石头,但是那年月,缺吃缺喝,干体力活吃不饱不行,于是每天中午任家当家的就把长生喊到屋里,给他擀面条吃,晚上高玉珍喊他到家里给他烙白面饼子,这事让全玉君知道了,就在生产队的小喇叭里大呼小叫,说地主分子想复辟变天,到贫下中农家里混吃混喝,弄得他好久抬不起头来。
  刘长生身强力壮,仪表堂堂,可他整天灰头耷脸的,他的瞎妈妈袁菲安慰他,“生啊!忍耐点,有娘呢!吃好吃害是咱的命啊!以后,遇到左邻右舍有难处,你该帮了帮着点。你知道吗?当年我娘家瘟疫流行,要不是你爷爷心眼好,送给我们村中药材,帮助我们控制了疫情,全村的人都完了,正因为如此,你姥爷才狠着心把娘嫁给了你爹,以后遇到磕磕绊绊的事你可要想开点。”
  高玉珍和任家那个女的为了感谢刘长生,就偷偷地跑到山那边去找一个跛脚女人,撮合她和刘长生拧到一起,对方经不住两个女人的左说右说,终于同意嫁过来,但对方父母怕以后刘长生慢待人家的女儿,要生产队给开上同意结婚的手续,到公社的革委会去领结婚证。
  刘长生本来不愿意在全玉君面前低头,但摊上这档子事儿,他不得不买了两盒烟两瓶酒去找全玉君,就这样一件事,全玉君死活不给他签字盖章子,并把他带的烟和酒抖露出来,说是糖衣炮弹。刘长生气不过,在村头骂他不近人情,猪狗不如,全玉君上来就打,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没想到现在全玉君力气不像当年,他处处被动,最后被长生重重地压在身子底下,挨了刘长生两耳光。
  全玉君丢尽了面子,他回到大队部召集民兵,要把刘长生当作现行反革命分子抓起来。
  全玉君领着五六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冲进刘家大院,不由分说捆了刘长生,袁菲在一边苦苦哀求也不顶事,刘家、白家和人家都走过来替长生说情,可全玉福就是不买账。
  刘长生被抓进大队部,公社派来了两个干部,一个问,一个拿笔记录,全玉君不停地给公社干部倒茶递烟。
  正在这时,高玉珍冲进大队部,严肃地对全玉君说,村里还有现行反革命分子,抓不抓,公社干部不假思索地说,“当然得抓,快说说是谁?”
  “全玉君!”高玉珍一说出来,全场人惊愕。
  “你……你胡说八道!”全玉君气急败坏,“你……你血口喷人!”
  “我胡说八道?咱们到你家看看,你家的墙上贴没贴林彪的画像?他通敌叛国,反对毛主席,你还把他贴在墙上,是不是现行反革命分子?干部同志,你们知道吗?刘长生对他崇拜林彪恨之入骨,才找茬把他揍了一顿,不信咱们到他家去看看。”
  全玉君压根儿也没想到这个女人还有这一杀手锏,林彪犯事前他贴了林彪的画像,阴谋败露后,他忘了撕掉了,他当然知道,这问题的性质比起刘长生的打架大多了,他只好苦笑着对公社干部说,他和刘长生的矛盾是人民内部矛盾,由他们自己处理。
  就这样,事情在高玉珍的搅合下,不明不白地被搁到了那里。
  高玉珍不死心,想再去山那边说合说合,没想到到了女方家,他们才知道跛脚女人的父亲收了另一家五斗小麦做为彩礼,把女儿嫁出去了。
  高玉珍更没想到,丈夫刘玉林就在这时出事了——他从脚手架上跌下来,跌得昏迷不醒,工程队一面把他送医院,一面联系刘玉林的家属去医院,高玉珍一下子吓瘫了,她央求刘长生陪她一起坐车去,给她壮胆,这是刘长生有生以来第一次坐汽车。
  刘玉林跌断了脊柱,落下了下肢瘫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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