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技术员苗子

　　德仁虽然早就有了这方面的思想准备，但是猛一下听到学校叫他办理退职手续的决定，思想上还是受到很大的震动，他的头脑就像发木了一样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王同志看德仁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很同情，便慢慢地劝慰他：“德仁同志，我们知道你是一个坚强的人，经过了那么大的坎坷，依然朝气蓬勃，革命热情不减当年。这一次的打击，你一定要经受住了，前进的步伐丝毫不能停顿，你还会有一个光明前程的。那么，你还是在这个文件上签个字，我们回去也好交差。”
　　王同志说着，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翻到最后一页，同时递给他一枝钢笔，指了指签字的地方。
　　王同志这一番言语果然对德仁起到了镇静和鼓励的作用，德仁的精神渐渐地恢复过来，可是他手里拿着的钢笔好像有几千斤似的，像他心情一样的沉重：“谢谢，谢谢王同志的关心！不过，我不能签字，我要求复职，所以不能在退职的决定上签字。”
　　王同志和李同志交谈了几句，说道：“德仁同志，你不同意，就写上你的意见吧！”
　　德仁于是提笔在材料后面写道：“我不同意按退职处理，我坚决要求复职！张德仁。”
　　王同志和李同志看了看德仁的签字，装起材料，站了起来，打算走了。德仁按着他们的肩膀，让坐了下来，笑着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吃了汤面再走！
　　两人便笑着坐下来。秀兰端着托盘进来了，他们便在过道里摆开小饭桌用餐。两人是第一次在农家吃这样的臊子面，觉得很新鲜。德仁告诉他们：“本地人吃臊子面只吃面，不喝汤，把剩下的汤倒回汤锅里，叫作“哈水面”。你们是尊贵的客人，我们要讲卫生，你们只吃面，不喝汤，剩下的汤就倒在泔水里了。”
　　秀兰的臊子面做得不错，汤是汪、酸、香，面是白、筋、光，吃了一会会，记上一辈辈。两人吃饱以后，虽然德仁一再说不要喝汤了，他们却坚持把碗里的汤喝光了，李同志说：“这汤酸酸的，香香的，真好喝，我要是不喝这碗汤，怎么能把汤面的滋味牢牢地记在心里呢？”
　　王同志说：“德仁同志，你是个好同志，我要把你的档案材料送到公社去，我要建议他们尽可能地照顾你，给你安排适当的工作。劳教单位的鉴定写得很好，说你对自己的错误有深刻的认识，各方面表现都很积极，带病坚持劳动等等。大队的材料写得也好，写的全是你的积极表现。今年，党中央又强调要进一步发挥知识分子的作用，落实党的知识分子政策，德仁同志，希望你能得到照顾，有个好的安排。”
　　德仁紧紧地握住王同志的手，握住李同志的手，连声地说着：“谢谢，谢谢！”
　　两位同志要走了，德仁把他们送到村口，恋恋不舍地挥手告别，看着他们跨上自行车走远了，他才转过身来，却不由得掉下几滴眼泪来，他似乎感觉到退职的处理使他这一生与干部的身份就永远地无缘了......
　　回到家里，看着他那泪眼朦胧的样子，秀兰反而笑了：“德仁哥，何必流眼泪呢？我和你结婚，找的就是农民。你能当干部当然好，当不成干部也没有关系，你在农村劳动了十几年，不是照样挺过来了吗？”
　　德仁一激动就抱住了秀兰：“谢谢，谢谢，谢谢！”
　　他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下午，德仁来到棉花地里一看，还有八个苗床没有下种。翠翠悄悄地对他说：“德仁哥，你一走大家就没干劲了，王大宝不管，我和小麻雀管不下，我们就这么慢慢地干着，不过质量是绝对没问题的。”
　　德仁说：“干慢点没关系，质量一定要保证。”
　　翠翠说：“德仁哥，你放心，质量绝对没问题。到时候，棉苗出土了，要是出了啥问题，你就打我的屁股。”
　　翠翠一句话说出了口，脸蛋儿羞得绯红。原来在家里她和张洪亮开玩笑这么说惯了，刚才和德仁说话的时候，顺口带了出来，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德仁看翠翠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就装作没听清的样子，王顾左右而言他：“翠翠，没关系，咱们下午好好干吧！”
　　王大宝撒种，姑娘们苫上一寸厚的粪土，插上竹子，蒙上塑料薄膜，半后晌就干完了。德仁领着姑娘们把20个苗床细细检查一遍，把塑料薄膜的周围用土压得结结实实的。德仁对姑娘们反复地说着一句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天晴的时候要防雨天，风平浪静的时候要防狂风暴雨。”
　　王大宝望了望西天红红的太阳：“德仁啊，你这是过河揣－－啥呢，小心过余了！”
　　王大宝的歇后语一出口，看看周围都是姑娘们，不好意思说得太粗，就把“球”字改成“啥”字了。
　　德仁笑着说：“不是小心过余了，而是越小心越好。你还记得不－－”
　　小麻雀抢过话头说：“你不小心过余，烧干了红薯，烧死了红薯苗，你还记得不？1000斤红薯才育出了99棵红薯苗。”
　　姑娘们哈哈大笑，王大宝尴尬地走到一边去了。一切收拾停当，离收工大约还有半个小时，姑娘们便聚集在一起唱歌。早上没唱歌，中午没唱歌，下午唱起歌儿劲头十足，姑娘们嘹亮悠扬的歌声直冲云霄，惹得一群归巢的麻雀在上空绕了几圈才恋恋不舍地飞走了......
　　收工了，回村的路上，德仁和雪雪落在了后面。雪雪悄悄地问道：技术员，听说西安来人了，你要进城工作了，谁来给咱当技术员啊？
　　德仁笑着说：“没有的事。我还是农民，我还是技术员。不过，雪雪，我看你有文化，勤学好问，只要你多留心一些，多学一些技术，你倒是一个当技术员的好材料哩！”
　　雪雪敛起了笑容：“技术员，我在中学的时候，当过学习委员，当过文娱委员，当过班长，倒有一点雄心壮志。不过，我看在生产队里事情比学校里复杂得多，难办得多。当技术员，有技术只是一个方面，还要有干劲，有魄力，有冲劲，有组织能力，有各方面的协调能力，哎呀呀，这比当个县长还难啊！”
　　德仁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看你虽然年龄不大，却挺有主见，挺有魄力，挺泼辣的，只要你努力往前闯，刻苦多钻研，咱们共同努力，把你锻炼成一个技术员。”
　　雪雪说：“技术员，照这么看来，你倒真的要走了？”
　　德仁摇了摇头：“那倒不一定会走。可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年人总要干一番事业的。雪雪，你可一定要努力呀！”
　　暮色苍茫中，雪雪激动地握住了德仁的手：“技术员，我可提前谢谢你啦！”
　　德仁紧紧地握住雪雪绵软的手，温暖的手，可也是有力的手啊！
　　自此以后，果然在棉花地里，不管干什么活儿，雪雪总是紧紧地跟着德仁，不但积极地干，而且认真地学，刻苦地钻，有时候让她独立地去干一件事情，有时候让她领着几个人去完成一个任务，结果她都很出色地完成了，她的技术水平、组织能力都提高得很快。特别是，雪雪有一副好嗓子，而且懂得简谱，德仁单独调教了几次，竟然可以教唱一些简单的歌曲了。
　　说她大胆真够大胆，说她泼辣就是泼辣。这天，天降大雨，队里没上工，雪雪就找到德仁家里来了。一进房门，雪雪就甜甜地喊了一声：“技术员，我学唱歌曲来了！”
　　这真是一个不速之客，给德仁一个措手不及，被从睡梦中惊醒，从被窝里爬起来，一时不知如何应付。秀兰也惊愕得半天回不过神来，这样一个貌若天仙、袅娜妩媚的姑娘，平时很少打交道，现在怎么突然就找德仁来了？虽说雪雪只有十五、六岁，可是她个子高，发育早，穿着一件大红的紧身毛衣，胸部高高地挺起来了，面容又是那样的白皙俊俏，秀兰的嫉妒之火也就被点燃起来，她冲着雪雪没好声气地说：“雪雪，论辈分，你应该喊德仁哥的，你却是没大没小地干巴巴地喊一声技术员，这能打发得了吗？”
　　雪雪没想到会受到秀兰姐这样的质问，那个脸庞便红一块、白一块地十分尴尬。可是她毕竟是一个当过班干部、经过世面的泼辣、大胆的女孩子，而且在德仁的调教下更进一步趋向成熟，现在只见她稳定一下情绪，迅速地撕下薄薄的面皮，笑嘻嘻地说道：“秀兰姐，德仁哥，我来学唱歌，打搅你们的瞌睡了！这都怪妹妹，没有礼貌，缺少经验，听人家都喊技术员，我也跟着喊技术员，我还以为这样喊德仁哥高兴呢，谁知道秀兰姐喜欢我喊德仁哥呢！秀兰姐，今后你要是喜欢我喊德仁哥，我就不喊技术员了。德仁哥要是喜欢我喊技术员，我就不喊德仁哥了！”
　　雪雪伶牙俐齿，说得秀兰噗哧一声笑了：“小鬼猴，什么德仁哥、技术员，技术员、德仁哥的，多亏你说得这样流利顺畅。”
　　德仁心里也暗暗高兴：“技术员的苗子成长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