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乡情
作品名称:麦黄时节 作者:漠沙利亚 发布时间:2018-02-28 12:56:53 字数:6972
三、乡情
路有德笑得甜甜地说:“走——跟叔回——死了,死了,人死了啥事就了咧。”他把“了”字咬得很重,“咱要让方圆村子里的乡党知道,咱路家寨里的人品好着哩,到时候,我们村里的娃娃长大了有媳妇娶。我回去要丽华给你们几个摆些好吃货,喝她几瓶子酒哩。”
“二叔,那我更不回去了,嗷——你在丽华面前一说,你落下好了,我们成啥子人咧。”白兔脖子扭着劲说道。
“你放心——。”路有德吸了一口烟说,“叔还不知道咋个说话哩?还能那个——”路老汉笑容可鞠地说。
“二叔——”田新苗低着头,用手指拨弄地上的蚂蚁,侧着脸说:“这年头谁家里缺吃货?三登给村里人说的是集资修路哩,村上家家都出了钱,修的路呢?修到那里去了?修到北京去了?”
“娃呀——争者不足,让者有余,物怕人争,理怕人辩,人都死咧,说啥都多余,犯再大的法,一枪毙命,就啥事都没了。照你这么说,你小时候偷桃,叔在你屁股蛋蛋上拧了一下,等叔死了,你就也不管了哩?祖祖辈辈住在一起,家家户户相互照应,不跟城里人一样,面对面谁不认识谁。”路老汉说到自己,不由得伤感起来,忍不住几滴老泪滚出眼眶,用手一擦,乱涂在脸上的胡茬间。
田新苗心里清楚,路老汉在村子里是受人尊重的人,自己小时侯常和满山玩耍,老汉给满山吃啥就给自己吃啥,连自己也敬着老汉几分,偷眼看了黑牛和有梁,几个都低下了头,没一个人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
“二叔——哭开三登咧?”新春突然说出一句话来。
“你妈的个脚,叔哭他弄裘哩!叔是觉得我人老了,说话也不管用了,把人活到这个份上,叫人伤心哩。”路老汉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二叔——”田新苗急忙站起来,舞动着手里的衬衣走到路老汉面前说:“是我把叔急哭咧!还是叔的行李背不动咧?行李背不动有娃哩!走,娃给你把行李送回去,咋样?”新苗给大家找了一个台级,大家都心里清楚,谁也没有说话。
黑牛听出了话因说:“走——回——!唉,要不是碰见二叔,我几个就从药王店村后走黄土塬上县去了。好,满山回来了,跟满山谝谝哩。”
新苗一手抓住化肥袋子,抡起来扔到自己肩上说:“我把叔急哭咧。我给叔把行李拿上。”
“叔——新苗给你拿行李,你还不赶紧给吃个烟?”新春说道。
路老汉高兴地爱骂一句道:“妈的个脚!不亏是堂兄堂弟,胳膊离捶近哩!”说话间就用手摸出了那盒香烟,把烟盒寄给了新苗。
路老汉只觉得手里一颤,烟盒就不翼而飞。身旁,黑牛跑过来一把从老汉手里抢走了烟盒:“叔——可不要心疼呀!”说完就一根一根发起烟来了。
“叔——你也来一跟?不吃白不吃!”
“叔吃旱烟哩!你吃哩,不怕,有你满山哥出钱哩,叔不管他多少钱,你们吃!”路老汉拿出了自己的旱烟袋,双手抱在胸前,边走边往烟袋里装旱烟叶子。
新苗吸了一口烟,回头问:“二叔——袋子里装的啥么?不太沉吗?”
“买了几斤菜,割得一点肉。”路老汉口里叼着烟袋嘴,口角流着口水说:“花了几十个元,就买下那几样家什,没几样吃货。我当队长那阵子,二十个元能让咱村上人连婆娘女子都算上,美美吃上一天哩。修红旗渠的时候,我和黑牛他爸给队上买菜,十八个元的吃货,连油带肉我俩拿不动,还买得很多的菜。我们把菜放到白土崖分两次下河,回村里在仓库门前开灶,一村人吃了几天,还不算快脚婆偷回家的。唉——世事大变样,钱不当钱用了,满山上学的时候,报名费五角钱,没钱了买几个鸡蛋就上学了,我听说现在娃娃报名就是千儿八百元。”
“哼——我的娃娃上学前班,报名两千元,光书钱近三百元哩!几岁大个人,买下一大捆书,能读出几个意思来?都是看花花。”新苗笑着说道。
“看这社会咧,都是想着法子弄农民的钱哩!把娃娃都叫书念成惶惶咧!重活不愿干,轻活干不了,有活人家城里人不让干,念俅哩,这些年就一个陈景润。”路老汉笑的很开心。
“叔——、你就不知道,人家说的好,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糊弄老百姓钱呢!物价涨了,去年的钱放到今年就少了,等于去年白干了。嘿,叔,你一顿饭还能吃几老碗饭?”白兔问了一句。
“饭量差不多,比当小伙子那阵子就差些了,叔像你这个年龄的时候,一顿四个大蒸馍,还吃两碗干豆豆面哩。”路老汉轻蔑地看了一眼小伙子们,自豪地笑了起来。
“我满山哥回来给你买下啥好吃货?”黑牛跑过来,挤到前头问到。
“还没顾得问哩。”路有德笑着回答。
路有梁心里不愿意回村。一起去县城是大家商量好的,可现在经二哥一说,新苗和黑牛先跟着回村,自己再不愿意,也得顺其众意,不由叹道:“嗨!现在的社会没法说,世事变得快,原先城里人用卫生纸擦屁股,农村人用石头蛋蛋擦屁股,现如今,咱农村人用卫生纸擦屁股,人家城里人用卫生纸擦嘴哩!”
“哈-哈-哈------”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田新苗听出了话音道:“你也可以用卫生纸擦嘴吗!谁不让你擦是怎的?”
“哈——哈——哈——”大家都笑的很开心。
路有梁笑道:“我又不是城里人。”
“有梁叔,这话你就不该说了,你不是城里人,你满山现在可是城里人了。你二哥听了,不打你是嫌人多!”新春挑逗地笑道。
田新苗走在前头,他抬头望了一眼路家寨,村子里的人们,在山丘下分两层台级,横建起房子;村周的大树茂密,从下往上看,村里一层层树木枝头掩盖着房屋,只有村东边新盖的四间楼房门前,没有大树遮掩,房屋清晰可见,阳光下,门前的白色瓷砖泛起银光,使人赏心悦目。
路有德停下脚步,站在路上,从远方望着朱三登家的楼房,不由得心中欢喜地说道:“新苗——我娃以后再盖房子的时候,也像三登这样子盖。看起来真好看、真漂亮哩。”
“二叔——你不是不知道吧,盖楼房要用多少钱哩?我盖不起,光说做砖头,就得累脱一层皮,咱村上的砖窑总是闲着,没人做砖,谁不知道累呀?山外都用机器做砖哩!又快又好,还省力。就是价钱贵,一毛钱一页。”新苗回头看了老汉一眼。
“楼板也回不来,三登家的楼板,还是请人从药王店后边抬回来的,听说吃了几石麦子呢!”新春低头,边走边说。
路有德想起来了,朱三登家的房子是九十年代末期建起来的。那时侯,朱三登四十开外的年龄,在农村正值当年。他体格健壮,中等身材有点发胖,圆圆的脑袋上,留着稀疏的头发,黑黄色的脸上,一双黑亮的眼目,园园的鼻下,一张忠厚的口唇,给人一种老实的印象。他虽显体胖,干活麻利,三十八九岁的时候就当上了村长,村民们都希望他能把大家引上致富路呢。谁知道……
不知不觉中,朱三登就当了村长。后来,村里才开始传说,那是因为朱三登的媳妇有个哥哥柳老师。柳老师有个同学在县里,分管着这个乡。朱三登就靠柳老师的关系,无声无息地成为村长。开始掌管向群众收钱的大权。朱三登接手村长后,盘点了村上的财产,也寻思了几天,农村拿什么致富呢?他也是上过小学的人,好歹认识几个字,零碎的看了两张报纸,掌握了让个别人先富起来的政策,那么,怎样才能富?他想来想去,走到山上山下,看来看去没想出一个办法。生产队里有座磨坊,里面有一台磨面机,属于集体财产,谁家磨面,自己去磨坊,请人开机器磨面。于是,他承包了生产队的磨面机。心里还是打着空心鼓,自己没有干过粮食加工的买卖,能不能赚钱,自己心里没有一点底。谁知,媳妇柳英枝是个勤快人,聪明能干,身体虽长得单薄,可也结结实实,对粮食加工很是热心,与村里老少打起交道来,说话办事热情大方,一年下来还真能赚几个零花钱。三登夫妇便白天干活,晚上磨面,四季不停地干起了加工面粉的行当来。
第二年春闲之季,朱三登忙里抽闲,走遍了村周的每个小山头,寻找着一条出山的道路。他深深感到,路家寨太封闭了。一条清水河像画弧一样,从山左绕土地围绕到王家庄和药王店,又从药王店流出后被石头崖主山脉抵挡回来,沿着沙石形成的崖体,伴着白土崖流动二十多里地才汇入大河。白土崖的支脉,沿河逆抱直通后山,与丘岭形成了山连山,山接山,山山不断的小群山。自己的家乡就深深藏在这茫茫群山之中。奔走中,他结识了为山岭地区寻找出路的北平岭人,杜振虎。
杜振虎是黄土塬一带有名的活动家,北平岭的村书记,人送绰号“谝大嘴”。意思就是只说大话,不干事的人。他建议,从县城经黄土塬修一条公路,直通北平岭。路家寨的路,可以缠绕过北平岭修到药王店,再从药王店修上路家寨。朱三登年轻气盛,修路心切,在村里筹集资金与杜振虎合作修路,谁知,杜振虎把路从县城修到北平岭,就说没有了钱,再想把路修到路家寨,还需要筹集资金。朱三登一生气,到乡政府告下了杜振虎。那年,他还不知道杜振虎的弟弟在省政府工作。后来,经乡长和乡上干部出面调解,勉强地从北平岭下绕山岭向药王店修了一条四米宽的土公路。谁知,一场大雨,又把弯来拐去的土路冲得东缺西断,没办法,看着是一棵苹果,就是悬在空中摘不下来,抓摸不着。三登不死心,让媳妇蒸了一锅馍,他用布袋装得十几个碗大的蒸馍,坐到乡长办公室不回家来,骂不还口,赶着不走,见水就喝,连椅上睡。乡长被他逗乐了,让他回村再筹些资金,够给推土机加油就妥。他说没钱,社员穷的叮当响,都没有钱买盐,哪里有钱买油?村里的公共财产就剩下红河渠边上几百棵大杨树,还卖不出去。乡长听了,帮他找了一家木材加工场,这才二十元一棵,卖掉了红河渠边上的七百三十棵大杨树,重新请来推土机,在山腰上反复修了那条土公路。可是,村里离县城太远,距村四十多里地,乡亲们又没有车辆,宁可翻白土崖过清水河到镇上赶集,也不愿意沿着这条路去县城。只有几个读书的孩子,骑上自行车走一走。时间一长,乡长换了人,路又坏了。从此,他修路的信心也淡漠了。路,就这样不了了之。
终于有一天,乡里来人,把他唤进乡政府,来到了乡长的办公室,新换的乡长有着像赛虎一样的模样,满脸疙瘩肉,三登见了不觉心中惧怕。乡长让他在一张县城至路家寨段的公路验收报告单上签字。朱三登吓得连话也不敢多说,屏住呼吸把“朱三登”几个字歪歪扭扭地写了上去,旁边有人过来,让他将指印按了上去。最后,乡长笑着满面疙瘩的脸,让人寄给他一样东西,吓得他退退缩缩不敢伸手。乡长满面通红,果断地说:“这钱是给你的,那条路过几天就派人去修,你回去吧,有什么事就来给我说。”乡长站起身来,做出了送客的动作。
朱三登一听修路,以为他把杜振虎告倒了,心里一喜,匆匆草草抱了钱,喜出望外回到了路家寨村。事后,他才知道,国家正在普及乡村公路,上级部门为这个地方拨下上百万元的工程款,他在纸上签了字,就等于公路已经修好了。国家公路验收机关,已经得到了公路验收交接报告,是自己认可接收公路使用权。气得三登两天吃不下饭去,他找到了乡长,要求把路修好,疙瘩脸一口答应:“那还不好办?你回去好好等着。”朱三登春等到冬,冬等到夏,到后来用推土机把原来的路推了推,没有水沟就收工了。
三登和媳妇柳英枝合计了一阵,再也不敢寻找乡长了,只是趁着公路能够通车,拿出守着磨面机赚下的钱,从县城买回了楼板,水泥等等,用车运到了药王店,破天荒地在路家寨深山里筹建起楼房了。他们拆土木,建砖混,打破了过去的建筑模式,呈现出新住宅。从此,这条公路就很少发挥作用,只能供在县城里读书的孩子走一走,还有不愿意走怕远的学生,就直接从药王店村后,翻黄土塬沿较近的小路去县城。
朱三登夫妇精神起来,楼板有了,开始没黑没明地挑水和泥,一块一块造砖。这天,英枝的哥哥柳丛林来到了三登家,见妹妹英枝穿着满身泥点的裤子,脚上的泥水已经上了小腿,光着的脚泥塑一般。散乱的发丝沾在削瘦的脸上,一双泥手抓着木板正在做砖,不由得黯然神伤。三登也瘦了许多,光着脚踩泥,裸着的身子上,浸满了汗粒。在柳家河小学教学的柳丛林不由得心痛起来。他说:“盖房子不是你两个人的事,就凭你两个?我村上有个四川小伙子,专门做砖的人,我可以把他给你请来,看你们同意不同意?”
柳英枝听了忙说:“哥——你回去就请人家来,工钱按规矩,该多少就多少。”
朱三登经过半年多的折腾,求尽了村子里没养牛的人家,几乎把村子里剩余的麦草拿来烧完了,总算烧够了盖房用的砖头。
这一年里,三登把砖坯一块一块放进砖窑里,又一块一块掏出来,搬来运去盖起房子来了。正在内粉时,被乡长通知去了乡政府,在村干部会议上,疙瘩脸指着他大骂:“他妈的!各村的农业税收都完成了,就路家寨还空着!信用社存款至今是零,啥裘素质?也不知道技术处理处理。怎整的?能干不能干?完了再说。”
朱三登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他低着头一言不发。他知道今天的会议是为了批评自己,其他的内容都是伴奏曲。果然,会后乡长安排专干,找他单独谈话,限期收款,下达了资金征收指标和数据。无奈,他回村后领着会计、出纳等人,进了这家进那家,收了东家收西家,扫荡式的进行收款。有人在背后说:“三登盖了房子,内粉没有了钱,想这个办法真好,要么,人,都想当村长哩,没了钱尽管收就行了,有乡政府给撑腰哩。”
“县上给撑腰呢!柳丛林的同学在县委!”村民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
朱三登送款时,对疙瘩脸说;“乡……长……我不当村长咧。社员穷,没法子呀!”
“不当村长咧?当乡长呀?开会说你两句就来毛病咧?不就是收个钱吗!有啥干了干不了的?怕啥哩?”乡长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朱三登又道,“必要时就来硬的,有牛拉牛,有房扒房,这都是其他村的经验,这叫做“行政执法”!懂了吧?要么雇几个二杆子,咱们还有个派出所哩吗,怕啥哩?要让他们怕你!”
朱三登吓得低头不语,用粗糙的手指掩挡着自己的脸,从指缝里偷偷看着乡长疙疙瘩瘩的红脸,借乡长喝水的工夫溜出来急急回了路家寨。他躺在床上,还想着疙瘩脸可怕的面孔,他心里清楚,乡长的工作就是下达任务,村长的任务就是领着会计收款,人世上,谁愿意把自己的钱给别人哪?尤其是穷村山民,靠几个鸡蛋卖几个钱,真不容易!仅仅一个‘收’字,就把人心收得乱乱的,收收收……
日月蹉跎,这年春天,路家寨子里干枯一冬的树木,发出了新的枝叶,化尽雪雨的麦田,在春风中恢复了生命的活力,旺盛的麦苗掩盖了田野里羞涩的黄土;清晨,晴朗的天空,带着早春的寒意伴着初升的太阳唤起了路家寨的羊群,在山坡上寻食着嫩绿的青草。朱三登家里聚集来了会计、出纳,商量着去村子里征收拖欠已久的提留款和土地承包税收,他们正在为多日奔波未果的农村情况面面相窥。柳英枝手里拿着扫帚打扫房间,见三个人面面相观,便说道:“收钱是个为难的事情,咱在村上是个孤姓,路家寨毕竟是姓路的人多,亲不亲都姓路,田家场里都姓田,咱就一户姓朱的,盖房子的时候,都是靠村上人帮忙哩,凡来的勤快人,都是孩子在我哥哥那里读书的人。还不是看着我柳家的面情!就你三登啊!能上天?把村里人得罪差不多了。”英枝说着这番话,虽在说三登,实是给会计和出纳听的,意思是全靠你们,少靠三登。
朱三登听了,大眼睛睁圆看着英枝,默默地低头,心里一点也不舒服,你个娘们在大家面前说我呢?但,他心里只是这么说,还是没说出口来,他明白,妻子柳英枝是远近闻名的柳家河村子里柳员外的孙女。生得眉清目秀,身段苗条,为了和地主阶级划清界限,光荣地嫁给了贫下中农的儿子朱三登。柳英枝的哥哥柳丛林是村里的教师,是十里方圆远近闻名的文化人,路家寨的孩子都在柳家河小学上学,路家寨里的人们对自己有意见,碍于柳家的面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因为,不少人是哥哥的学生。今天,柳英枝当着众人的面说他,心里虽不高兴嘴上急忙把话岔开道:“村上人是眼红咱家盖的房子哩,好像我是拿他们的钱盖的似的。”
柳英枝一边扫地,一边只顾嘟囔着自己的话:“你就给乡长说,给咱村上免点钱,或者少收一些。谁家里有多少钱呀?你人太老实,乡里统计土地的时候,其他村子少给乡里上报了土地,就柳家河都少报二三百亩土地,地少,收的钱也就少了,你一五一十地上报土地面积,现在照地收农民的钱哩,知道难了吧?”柳英枝说话中,带有心中的怨气,手里的筲帚就扫到了三登身边,她没好气地用筲帚打了一下三登的腿。
朱三登举起手,在自己额头上打了一下,挪动自己的身子换到了一块英枝扫过的地方,低着头一言不发。
英枝仍然扫着地,嘴里还在嘟囔:“当裘个烂村长,乡长说啥你就听啥,也不会辩个理,也不会讨个价钱。人家二叔路有德当队长的时候,是生产队给社员分钱哩,分的是少些,是给哩,你当队长是收钱哩,收的再少是问人要哩。得罪人的事叫你赶上了,你咋就不叫乡长和你一起收哩。收的钱就乡长能花,你又用不上。”说完看了会计和出纳一眼。
朱三登一双大眼睛看着英枝,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柳英枝把头上的辫子一甩,扔了手里的笤帚,扭着修长的身躯出门去了,心里对三登有些生气,走到打麦场里,回头看见自家修建的四间楼房,门外的墙上沾砌着白色的瓷砖,顿时心里感到刚才的生气有些莫名其妙。自己搞不清心里那股无名之火是从那里来的,想起三登平日累死累活地劳动,总是默不做声。她站在场里向屋里观望,见三登抱着头,背靠在桌腿上,样子十分痛苦,她又开始心疼起三登来了,后悔自己刚才的话,返身紧走几步回到家里,看见出纳和会计在屋子里来回地走动,又笑着对他们说:“等我做了饭,你们吃了饭再去吧!我去收点柴回来。你们谁去乡政府送钱时给我说一声,帮我给丽华把伙食费送到县城哩,娃娃这个礼拜不回家。学习忙。”
“暧——知道!”三登仍然蹲在地上,用手指在地上划着数字,不知算的什么帐。
第三天早上,天气依然晴朗。朱三登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出行路线,他准备从家向东翻过白土崖去乡政府送交农业款,再走西路去县城为女儿丽华送生活费。心想:“农民就像鸡刨食一样地生活,生下个蛋,都送给人家乡政府收去吃了,谁让人家是乡政府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