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乡村
作品名称:麦黄时节 作者:漠沙利亚 发布时间:2018-02-26 23:39:00 字数:6654
二、乡村
莲香在灯下收拾儿孙用过的碗筷时,突然想起了路老汉,竟把老汉没有吃饭的事丝毫未忆,急忙里外寻找,终于发现路老汉坐在炕头默不作声,吓得莲香连忙摸黑陪情道歉:“哎吆,把我忙的,都把你给忘了,你咋个吃饭哩?”说话间拉亮了屋里的灯。
“嗳——!”路老汉长叹一声,“给我拿个馍,夹点辣子,娃娃常不回来,你给娃娃做点好吃的,我和你吃饱就行咧。”
莲香听了路老汉的话,慌忙又进灶房,急急为路老汉拿来馍馍,这才坐在炕边上说:“我比你还心疼娃呢,明日个要买菜哩,满山不说,还有秀芝和娃娃哩,没菜怕是不行。”
“对——那你明天放羊,我上集买菜,谁给娃娃做饭哩?”路老汉沉思着问。
“你早点去早点回来,我能忙过来,只要天不下雨就不怕。”老婆果断地说。
“算了,我这就过河去,给二女子梢个话,让她明天来家里做饭。”路老汉的话音刚落,就被老婆挡住了。
“不去!二女子家里的农活重着哩,家里也走不开,再说,外孙子一来,我还怕跟娃娃打架哩。”老婆这么一说,路老汉又坐稳当了。
这一夜,秀芝是在和跳蚤斗争中睡过去的,等她醒来时,天色已经放亮,丈夫和儿子还在熟睡中,她想翻动身子,来缓解皮肤瘙痒,又怕惊醒了儿子。便轻轻地将身子挪动了一下,还是感觉肌肤照样瘙痒难奈。她伸手抓了抓皮肤。头顶上的木版楼上,老鼠吱吱乱叫,中间厅房里,婆婆轻巧走动的脚步声,时远时近,她再也无法安睡下去了。
秀芝穿戴整齐走出厦屋时,见婆婆换上了干净可体的衣服穿在身上,已梳理了头发。此时、正坐在厅房里的八仙桌旁拣着碗里的绿豆,她笑着走过去帮着拣了起来。
婆婆急忙用手挡住说:“我拣拣就行了,你操心着点娃娃,起的太早,多睡会哩!”
秀芝抬起头,用手拨了一下脸旁的秀发,说道:“跳蚤咬得不行。睡不着。”
莲香听了儿媳的话,停下了拣绿豆的手,皱上眉头说:“吆——,忘咧,忘咧给你爸说,买瓶敌敌畏回来,这可咋办?家里跳蚤多,还有娃娃咧。”她心里想着孙子。
秀芝听了侧过脸,好奇地问道:“爸爸干什么去啦?”
婆婆若有所思地说:“赶集去了,咱家没有菜吃,你爸爸想买些菜回来。”
“地里没有种菜吗?”秀芝问了句。
“没水浇,没有法子种哩!”
“这么早就去赶集呀?”秀芝不解的问。
“图个凉快,中午热了就得赶回来哩。”莲香把话音压得很低,她怕惊醒了儿子和孙子。
秀芝明白婆婆的心思,也悄声地说:“那,我来做饭,别的事你去干吧!”
婆婆默笑着看了一眼秀芝,担心地说:“你怕是做不了饭?不会烧火哩!”
“可以的,我小的时候在家里也烧火做过饭的!”
婆婆甜笑了几声,那眼神里透露出心里的喜悦和甜蜜,小心地放下绿豆碗,悄声说道:“哪,我去放羊,你在家里做饭,娃娃醒了记住把锅里的羊奶给娃娃喝了。”
太阳升起地平线一人多高的时侯,光线通过窗口射进房间,照在墙上的相框上,把光线反射到路满山的脸上,他才从床上爬将起来。
路满山走出厦房时,见秀芝穿着母亲做饭时穿的围裙,摆出了做饭的架势,站在厅房里的八仙桌旁,正在分辨桌上的瓶子里装着什么东西。他问了一句:“妈哩?”
“放羊去了。”秀芝拿着一只瓶子,边往里观看边回答了一句。
“爸呢?“
“赶集去啦。”秀芝把手势摆到无可奈何的状态。
“赶集?”路满山坐在桌旁的木椅上,从衣袋里掏出一快卫生纸,弯腰擦着脚上的皮凉鞋。他在心思:父亲一大早去赶集是要买什么?赶集是要走七里地到镇上去的,往返十几里路,村里的人没有要紧的事是不会走那么远的路去赶集的。因为,这条路被清水河陡峭的白土岩隔断,连最简单的自行车也无法通行,最先进的交通工具就是毛驴。可是,自己家里又没有养驴。他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感觉不大舒服,干脆转过身子,爬在桌子上,又感觉椅子不舒服,他站起来,望了一眼家里桌椅靠墙展放的摆设苦笑了一下。将一只木椅拿过去与八仙桌的一边对放了,重新坐在木椅上,将双手放在桌子上才感到舒服了一些。这时,门外的阳光被一个人挡住了,来人站在门口,厅房里的光线立时暗了下来。路满山抬头看时,外面的阳光从肥胖的身影头顶照进屋里,他只能看清圆肥的脑袋上,剪得平平的头发,和一只厚厚的大耳朵。
“满山,啥时回来的?”来人瓮声瓮气地问。
“昨天回来的。”路满山来不及细看,急忙回答了一句。“进屋坐——进屋坐——“路满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门口迎了上去。
来人不紧不慢地走进屋来,门外的阳光,照射着他那圆肥的胳膊,身上白色的短袖衫,从领肩到胸腰,早已失去布质本有的色泽,变成黑污黄染的颜色,脸上的圆肉堆在鼻甲两侧,肥厚的嘴唇翘起宽大的口角。一条黑黄色的皮带前,亮着发光的带卡,勉强地围捆在园肥的肚子上,把一条兰色裤子扎在腰间,使那件短袖衫从皮带上端紧紧包裹着鼓起的肚皮。
“咋?认不出我来咧?”来人走到桌前,坐在了椅子上,抬手时,动作敏捷地从脸上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对眯笑的眼睛。
路满山感得来人就是村里的乡亲,面孔是那样的熟悉,又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大脑像电脑正在开启一般,搜寻着应有的信息。
“我是赛虎!”
“哦——赛虎——你,胖成弥勒佛了,发福了,发福咧,多年不见,多年不见了。”满山这才想起他的名字来。
赛虎摆出一种领导人常摆用的架势说道:“哦,你上大学了,我坐监狱咧,咋见面哩?你也长高了,脸又白又方。”说罢一笑,露出一串黄色的门牙来。
“咋个就坐监狱咧?”满山感到意外地问。
“这话没法说,说起来就长咧。”赛虎张着大嘴说,“你上大学走了,我家里两位老人都去世咧,过了几桩事,把家里的粮食吃光了,三登当队长哩,堵着我家要土地费,要公购粮,我一气之下,抡起菜刀砍了三登一菜刀,把他后背弄破了。三登跑到乡政府,领来几个黄衣裳,可把我整到监狱去咧。才弄美咧,正好没啥吃,在外面混了三年吃喝,回来一看,更掺,要啥没啥,从老舅家借了些吃货,把荒地又种上咧,心里不服,到乡政府把从监狱学的本领一耍,乡长软啦,让我把咱周围几个村子的电费管上,好歹有个营生,有几毛买盐钱。”
路满山听了,受惊非浅,急忙安慰道:“这下就好了,能过日子就成哩!”
“嗨——混哩,我一进村,把朱三登吓跑咧,狗日的没胆,跑到乡政府,叫来两个人,给我送了一些救济钱,我想想也就算了。”赛虎说着,站了起来用手指着电表说:“你个子高些,看一下电表是多少度,我先收了电费,有空再谝。”
秀芝听得厅房里有人说话,担心把孩子吓醒,便从厨房里出来,走到厅房,见赛虎站着,满山仰着脖子看墙上的电表,便礼貌地说:“坐下喝茶吧!”就向厦屋里看孩子去了。
赛虎见了,将身子靠近满山低声说:“满山,有福气哩,娶个城里婆娘,美着哩。”又大声说道:“用了两度电,一度五角,两度一元,加一元损耗,加一元管理费,三块钱,你出钱哩?还是等你爸回来掏钱哩?”
满山笑了笑,从身上摸出三元钱寄给了赛虎,送赛虎出门后,觉得不合理,用了两度电,交了三元钱还说是一度五角,电表是国家电力部门特制的计量仪器,为什么要加损耗?又觉得只有三元钱,不是太多,也就在闪念之中忘了过去。
“噼啪噼啪……”一阵急促的鞭炮声传来,满山听到炮声,出门去看,不知谁在村头的柏树坡喊话:“村长死了!朱三登死了!”声音里带着喜悦。
朱三登死了的消息在路家寨传开了。人们内心世界里,沉积了多年的憎恨与愤懑,一下子释放了出来,多年的怨恨被无情的年轮,一层一层地包裹着,好比纸层裹着炸药一般,把愤怒包裹在人们心里,这个消息,就像点燃了通往人们心灵深处的导火索,人们封闭已久的内心世界,被引爆后,顿时闪亮炸响,开始心花怒放。有人高兴在门前点燃了鞭炮,这炮声是人们释放情感的第一声,把寂静的路家寨震得鸟飞鹊叫,这炮声是炸破年轮包裹在心灵深处的气愤,这炮声是路家寨有史以来宣泄情感的第一声;这炮声传到白土崖,又被白土崖抵挡回来,从药王店上空传到王家庄。它是朱三登在村子搞改革开放的又一件新鲜事物,虽然、没有战争的炮火那样激烈,毕竟在和平年代里包含着庆幸的成分,具有针对性地庆幸路家寨里,死了一个向人们套收钱财的队长。
路有德此时正站在乡政府门前的街道上,看见疏菜市场里的摊主,懒散地把菜筐放在地上。漫不经心的四处张望,路有德早就等不及了,走过去笑了笑问道:“才摆摊呀?”
摊主打量了一番路老汉,见老汉手里拿着化肥袋,穿着一身卷皱不平的衣服,旧黄色的草帽下,一张布满灰尘的面孔,断定是丘岭上下来的人,他冲着老汉问:“想买菜哩?等一会,称还没拿来呢!”
路老汉只好迈着放羊的步子,在大街上悠闲起来,太阳已爬上屋顶,照得大街上红绿辉映,五彩缤纷。他发现沿街的店铺相继打开店门,踩着大街上的地砖,在瓷砖洁净的楼房前闲练老步。突然,他想起一件事,那就是买一张毛主席的画像,在他心里,唯一敬佩的人,就是毛主席和周总理,虽然,那时穷,那时苦,可人心里亮堂,社员有着一股子精神,公私分明,思想素质好,这是他致死难忘的。于是,他沿着开门的店铺寻找起来,经过一番奔波,他失望了,店铺里面是些女人半裸的相片,直羞得老汉不敢多看,还有外国男人凶猛的面孔也在那里,路老汉心里一凉,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连个正派人物的像也没了。”便随意坐在一家铺子门旁,从衣袋里摸出半块蒸馍,闲吃起来。
忽然,他发现经过自己面前的人,都在回头注视着自己,目光有些怪异,回头时,发现店铺门口几个男女斜视着自己,路有德老汉感到再也坐不下去了。这目光分明是看讨饭人的眼神,自己的心灵有着一种被屈辱的感觉,他忙起身,快步离开,匆忙来到菜市场,摸出了身上带来的几十块钱,胡乱买了些甘蓝和肉装进化肥袋,背在肩上,踏上了回家的路。
路老汉沿着那条不知走过多少遍的山路上行,他低着头,在心里合计着自己的日子,他和老婆莲香承包了三亩责任田,每亩地按最高产计算,收六百斤小麦,三亩地收一千八百斤,老两口一年少说也得吃掉一千斤麦子,包括逢年过节,来人招待,剩下的粮食卖掉,一斤五角,能有几个钱?加上农药,化肥,种子,犁地,收割,碾打,样样都靠钱打发,还要交提留款,承包费,粮食加工费,电费,水费,油盐酱醋,怎么算也是亏本,连功夫也赔进去了,难怪村上人都出门打工去了。对!这一年到头,来人待客,亲戚朋友来往客气,红白喜事应酬,那一样没钱也不行哩。自己每年卖掉四头羊还不够花费,多亏满山从外面邮寄回家几个钱来,好在老两口身子骨结实,这么多年没吃过药片片,没办法,农民不种地吃什么哩?再难,也得过日子,想着想着就走到了白土崖,他望了一眼对岸偏远的路家寨,看到自己村庄四周的麦田已经从绿色中泛出黄色,他小心地踩着一尺宽的沙石路,绕着石崖,弯来拐去地走到崖下,回头看了看白土崖,白色的砂石形成的山脉,高耸蓝天,险气逼人,吓得他不敢停留,踩着石头过了清水河,太阳的光线被白土崖遮挡到药王店,河边的麦田里,透着一股寒气使路老汉感到身子一颤,前边广阔的,麦田里,零散的冒出几棵大树,翠绿的树像雨伞般耸立在田野里,河边铺开的麦田,呈半圆型围上药王店,再卷围到路家寨。一望无边的麦田,遮挡了路老汉的视线,他一路走,一路在察看地里的麦子颗粒是否饱满,色泽光亮的程度,麦穗上的粒多是不是饱满,估计着地里麦子的产量。不知不觉走到了药王店村头的大槐树下前。
路有德记得,父亲当年领着他不止一次经过这里,曾经告诉过自己,药王孙思邈曾经进山采药从这里经过,所以人们把这个村子称为药王店。小时候,这棵槐树就这么大,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大槐树绿莠葱葱,枝叶挡住阳光形成的阴影,为人们提供了休息的地方。树下黄土,寸草不生,粗壮的树根在地面上露出高高的根茎。路老汉走到树下,放下肩头的行李,拿下头上的草帽,垫在高凸的树根上,坐在了帽子上,抬着头,寻找着树上的喜鹊窝巢,听着药王店村子里孩子的叫声,独自凉爽起来。
路有德坐在大槐树下,拿出烟袋锅,装得两锅烟,过足了烟瘾,享尽了凉爽,这才站起身来,望了一眼大树准备离开、脑海里又生出一念,抬脚踩着暴出地皮的一条树根,走到树身旁,伸出两条胳膊,抱住了大树试了几次,也没能让两只手的手指相遇,差多少也无法知道。
“二叔,干啥呢?”
路有德一心正在比量树身,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叫声吓得转过身来,收回双臂,从树根上走下来站稳脚步,抬头看见树下田新苗穿着汗衫,手里拿着衬衣,魁伟的身旁站着剃光了头的黑牛;黑牛歪着园胖的脑袋,把黝黑的脸对着他微笑。身后、新春瘦瘦的身上穿着花格子衬衫,胸前畅露出了里面红色的汗衫;背后,白兔和有梁两人正在小声说着什么。
路老汉见了村里的小伙子,忙问了一句:“你们几个做啥去哩?”说话间走到化肥袋前,从地上拿起草帽当扇子,对着脸扇了几扇。
“二叔——”田新苗头上留着长长的黑发,笑着反问了一句:“你干啥哩?”
路有德是路家寨里,路姓人家“有”字背排行老二的人,小辈人都尊称他“二叔”。他见新苗睁着黑亮的眼睛问他,便回了一句:“我赶集去了。”路老汉又看了一眼脚前的化肥袋子笑着问:“你们准备走哪里去哩?”
田新苗将高大的身躯向前一躬,长腿仅迈出半步,把身子靠近到路老汉面前,神秘地对路老汉说了一句:“叔——,把朱三登死啦!我们几个准备出门浪逛几天哩。”
路有德听得这话,心里不由“嘭彭”跳了两下,他想了一下问道:“啥时死的?”
“刚刚死的!”新苗闪动着大眼睛,抬高着鼻梁说道。
“不敢走,不敢走。”路老汉坚定地说,“走不得,咱村上的劳力都出门打工走咧,眼下就你们几个硬梆人,走咧谁埋人哩?没见麦都要黄咧?”
“二叔,都恨朱三登狗日的哩,当个烂村长,年年领人进村收钱,谁埋他弄裘哩!”黑牛歪着胖脑袋,脖子后面皱起一层黑肉,抬手抓着汗衫下摆晃动着,为自己的肚皮扇风。
“二哥。”路有梁也走过来,长脸一伸,闪了一个飞眼说,“咱不管,哥,没人管才美哩!”
“不得行,不得行。”路老汉说,“都是一个村上住着的人,前人走路后人看哩,人都有死的时候哩,想事做事要长远哩,三登做事我也看不惯,红旗渠上三四百棵大杨树,都让他卖光了,媳妇让他打跑了,跟前就个女子丽华,才从学校回来几天?叫娃娃咋埋她爸哩!”
“朱三登反正把我整苦了。”不等路老汉说完,新苗抢着说,“我出去打工,城里人一碗饭就吃饱咧,我吃三碗还欠伙,挣的钱不够吃,饿得我跑了回来,三登堵在门口,逼着要收提留款,建校赞助费,实在没办法,把个驴驹牵到集上换了钱,总算支走了三登。”
“哼——”黑牛很恨地说:“我哥和我嫂子为躲计划生育,走了几年都不敢回家来,去年三登还领着乡政府来家里找事哩,要拆我哥的房子哩。”
“好娃哩——听叔一句话,回,该干啥干啥,再坏?——死咧——死咧——,人从村上活,树从根上活,咱是给娃娃活人哩!咱们做事要长远哩,祖祖辈辈住在村里,年头多了,三登他爸给村上人出了力,念老汉的情哩,再说,丽华总不欠村上人的啥子吧?念娃娃可怜哩。”路老汉给烟锅里装满了烟丝,点着了火吸了几口又说道:“前边药王店,左边王家庄,右边柳家河,传到人家村子里好说不好听,人家骂咱呢,人家不管三登好坏,就是咱村上的人,人家会说,村子里死了人,小伙子先浪逛去咧,丢咱路家寨的人哩。咱又不是“二流子”吃饱了周游世界呢?夸咱的摸样哩?还是夸本事哩?”路老汉声音很低,语气很重。
田新苗听了路老汉的话,低头想了想,迈长腿跨大步走到槐树下,坐在了暴出地面的树根上说道;“我不想回去,可二叔……”
“舌头和牙还碰磕哩,都是一个村子,两口子也打架哩,人多了,能没意见吗?过去了就过去了,抗美援朝死了那么多人,如今和美国是好朋友哩,日本当年把咱国家人没全弄死?现如今友好的很哩,走——娃娃——跟叔回村,走——。”路老汉心里急得一双手在身上乱摸,他认为,死了人是村子里的大事,从古到今都是乡亲们互相帮忙。前些年,村上劳力多,根本不用费口舌,谁家里有个大小事,一村人都上门自觉解决问题;如今,世事变了,种几亩庄稼吃饱饭了,可是没钱花,三个一帮,五个一伙,背上行李出门打工去了,就剩下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走不开的人,要么就是像白兔,新春,黑牛,几个小伙子,也有干脆结了婚连媳妇领着出门的。突然,路老汉的手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他马上高兴起来,忙将手伸进衣服里,摸到了昨天满山给自己那盒香烟,他毫不犹豫地掏了出来,冲着新苗笑了笑说:“来来来——叔给我娃吃个烟。”
“吆——我的叔——还是‘精白’。”黑牛歪着秃园的头,眯笑着双眼说,“没见过我叔还抽这好烟哩?是不是丽华叫你拿烟在这里等我们呢?”
“修你妈个脚后跟去——”路老汉玩笑地骂了一句,“这是满山给我的哩。”说着,用粗糙的手一根一根地给他们几个散发着香烟,笑得脸上邹起褶来。
“满山啥时回来咧?”新苗高兴地问。
“昨黑哩回来的。”路老汉甜甜地回答。
“满山回来了,还用你赶集哩?”黑牛打趣地问了一句,偷偷笑着点烟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