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祥】第九章：汪家教子成难题

　　然而，汪眸口中所道之言，却是令二人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却听汪眸这般说道：“阿爷，还是取五十两吧，三十两怕是不够。”
　　回家这一路，汪家这对爷孙都未曾开口，任是中秋佳节在城中的热闹气氛，也犹如被隔绝一般，无法沾染片点半分在这对爷孙身上。
　　汪晨不言，乃是自觉此时自己多说早是无用，反倒会引得孙儿对自己的无端反感。
　　汪眸不语，则怕是因为那男人最后的连声道谢，还沉浸于沾沾自喜之中，难以自拔。
　　“爹！娘！我们回来了！”终到汪府，还未过照壁，汪眸便是上演了一出“人未至，声先到”。
　　听到门外声响，汪震、黎凌夫妇喜颜相迎。过中秋，哪怕家中有事，都必须强挤出一个笑脸来，何况夫妇俩本身心情便是不错。
　　夫妇二人迎出，见汪眸那喜与言表的神情倒是与想象中没甚差别。但当看到汪晨阴沉着一张仿佛能滴出水的脸从汪眸身后迎面走来时，汪震、黎玲夫妇二人心中不由“咯噔”一声，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不约而同，夫妇二人四目相对，遂即看向了有些自鸣得意的汪眸，再而夫妇二人目光再次相交。这一次，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颇为无奈的相同神情——看来，汪眸这臭小子又在外做出了什么令老爷子大为不快的错事了。
　　想到此，汪震旋即也是沉下脸来，看着自己儿子那毫无察觉的迟钝模样，心中泛起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恶感。
　　汪震却未料到，自己刚是打算揪住汪眸，训喝以后问个究竟，却还是被汪晨率先开了口：“眸儿，你先回房去歇一歇。”
　　本是顽劣惯了的性子，习惯是要“反抗一下”。但看到汪震向自己投来的厉色目光，汪眸不由得是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地向自己的卧房走去。
　　“爹，可是眸儿又是顽劣，惹了什么坏事？”不等汪眸的身影完全消失，汪震便一连怒容，压低声音问汪晨道。
　　汪震轻轻捻了捻了捻颌下白须，看向汪眸离开的方向，模棱两可地回道：“算是，亦又不是。”
　　对于黎玲来说，汪晨此般回答算是一种否定，故而此时她显然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反之，对于汪震而言，其父汪震之语，便是汪眸“罪行”的确凿证词了。故而，汪晨话音刚落，汪震便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袖管一甩，一面在院中四下打量，一面怒道：“这个逆子，只是一天不打便是上房揭瓦，看我今日不好好将他教训老实了。”
　　瞧这模样，他似是为了找一件用来教训汪眸的称手“家伙”。
　　汪晨见状，眉头轻蹙，冷哼一声，不悦道：“你这又是作甚？”
　　汪震心中明了，老爷子不会看不出自己此举是作何打算，这般问话，怕只是在问自己意欲何为。
　　但汪震此时也是失了冷静，真的动了要教训汪眸的心思。故而纵然是心如明镜，但仍是怒不可遏道：“这混小子，泼你一身冷水的事情才未过去，今日又不知悔改犯了错，着实可恨，着实该打！”
　　说罢，这不大的院落中，还真让汪震寻到了“称手的家伙”——从那本是多少年无人问津的桐树上，折下了一支三尺有余、孩童手腕粗细的树枝。
　　莫说这树枝是否坚韧，拿在手上，气势绝对是足够的。
　　“我还未说，你怎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就这般肯定，你这妄加定论的毛病不知何时能改的掉。”汪晨一脸不悦，对着汪震沉着脸，就是一通训斥。
　　汪震闻言，不由得是有些哑然，莫非真的是自己唐突了？
　　“爹，您和眸儿在外所遇何事，您不说清楚，我们自是无法准确猜到的啊。”见这对父子，一个故弄玄虚，一个冲动气恼，黎玲终是开口，似是在发问，实是欲做一个和事之人。
　　“老夫本也亦无任何隐瞒之意，只是话说一半便无机会再开口罢了。”汪晨心有不满，话语之中自然是有几分恼怨之意，但观子、媳又是茫然又是好奇；再想自己那曾经的威风身份，实在犯不着为晚辈犯浑，便不再兜圈绕弯，将那半个时辰前所发生之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是给汪震、黎玲夫妇娓娓道来。
　　黎玲毕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道人家，见识浅薄一些，即便是老爷子说完，也未曾立刻反应出个所以然来。
　　汪震却是将桐枝狠狠地抽在脚边，又怒又疑地看向汪晨：“爹，那人显而是街头巷尾间，诡诈骗人的宵小之徒尔，您怎会如此这般的糊涂？”
　　“我老了，倒是不曾糊涂，这种雕虫小技，我又怎会看得不出？”汪晨神色傲然，想自己而立之年，东征西讨，那西南蛮夷刁钻诡谲，多少次都被他慧眼识破。
　　汪震夫妇二人闻言，脸上不解神情更甚。黎玲有些沉不住气，开口即问：“爹，您即是已经看出来了，又何必白掏这五十两的冤枉钱？五十两可并不是个小数目。”
　　汪晨似是猜到二人定有此问，以淡笑而应之：“带着眸儿遇到这种事情，老夫怎会有更好对策？一来眸儿这般说到底是难得的出于好意，这样一训，定会打消了他之后发善心的积极性；二来，这孩子天性执拗，他若是自认未错，我们如何在理，或者如何厉声厉色，他也不见得听进去分毫，反倒会助长他的逆反之心。”
　　“还有其三，老夫可不想眸儿这孩子如……”汪晨说至这里，似是意识到什么一般，话语一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汪震一眼。
　　他本是想说，不想把汪眸养成如汪震这般太过死板之人，但这话倒是不好当着汪震说。
　　汪晨本是军武出身，国安番定之后，国风从重武渐渐转为了重文，汪晨便也有些羡慕国内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的文人身上所独有的风骨气节；待成家有了汪震之后，便是以书香门第的士族标准去对汪震严加培养。待汪震弱冠之后，见他如此“无为无争”，毫无军中男儿那一身血性，便又有些后悔，自然而然，在有了汪眸后，便是想要用完全相反的教子之道培而育之。
　　见夫妇二人仍这般望着自己，汪眸微一沉吟，便是引二人进了正堂之中，道出了自己对教育汪眸的想法，一齐商讨今日这事，该如何去用来引导汪眸。
　　此时若是有外人在场，定会觉得汪家这三位真的是小题大做，不过是关于孩童犯错该如何应对之事，毫无必要搞的那般郑重其事。
　　汪晨可是在前半生住惯了中军大帐，做惯了在沙盘前指点千军万马事情的，这些习惯可不是卸甲归田上几年，说改可就改得掉的。再说辞官之后汪晨在家中无所事事，便将汪眸之事当作头等大事，这般说来汪家此时如此阵仗也并不奇怪了。
　　再说另一边，汪眸回到卧房后，仍是沾沾自喜，甚至以为阿爷打发自己回卧房来，然后与自己爹娘神神秘秘的窃窃私语，定是在商讨着如何褒奖自己。
　　这般的猜测在心中定论，汪眸竟是难得安静下来，靴帽也不脱，就那样倚在榻上，口中哼着无名小曲，一副悠悠然的闲散模样。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汪眸卧房的门从外被叩响，汪眸懒洋洋地从口中应了一声，起身下榻将房门打开；见门外之人乃是父亲汪震，不由是紧张了几分。
　　可莫要奇怪，要知，汪震虽为人正直老实，但或是因儿时受汪晨影响太多，汪震对待汪眸是自幼严加管教，在汪眸面前充当一个十足的严父形象。久而久之，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汪眸独对汪震这将门中最文弱的男人心生畏惧，便不是甚是值得唏嘘称叹的事情了。
　　然而，令汪眸不曾料到的是，汪震此时却是对他难得地和颜一笑：“听你阿爷说，你今个儿在外，甚是想吃你娘做的粥饭，甚至难得想要提前回来，去正堂吧，你娘已经将粥饭煮妥当了。”
　　要说按汪眸以往的性子，听汪震这般说辞，定会羞恼不认。让汪眸夸一句自家人或是承认一句自家人的好来，绝对是比登天还要困难。但在此时，汪震的反常似是引发了汪眸的受宠若惊，这让汪眸竟是一时间未反应过来，鬼使神差的应了一声，然后跟着汪震乖乖走出卧房。
　　来到正堂，果然如同汪震所说那般，黎玲已将汪眸最爱吃的百合田鸡粥盛在一个龙泉青花碗之中，放在素日里汪眸最喜好坐着的西北角的座椅旁的香几上。
　　汪眸倒也不会在家中如何客气，与堂内的汪晨和黎玲微微颔首算是问好后，便是落了座，端起碗就真的吃起粥来。
　　而三个大人亦是神情古怪地看着汪眸。每当汪眸抬头，三人脸上的神情便是变幻成一种和蔼可亲的模样。
　　这些古怪之处，汪眸倒是并未察觉。或者，他思索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毕竟，他今个做了一件积祖德的大好事，乃是汪家该铭记的大功臣。
　　看到汪眸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还是汪震先坐不住了，在汪眸舀起白粥中蛙肉的空隙，终是开口问道：“眸儿，听说你今个，让你阿爷出了五十两银子，给……不，救济了一个陌生人？”
　　汪震本是一副一如既往对待汪眸时的责备口吻，但见着其父汪晨对自己是虎目一瞪，便又转了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改了口，质问的语气也是淡了不少。
　　汪眸闻言却是微微一怔，道：“怎会是陌生人，那人可是阿毅的父亲。”
　　说罢，汪眸还不忘愤愤地瞪了汪晨一眼，心中对阿爷是大为不满，不解他为何不将事情给汪震说得清楚一些。
　　或许是老糊涂了吧。
　　汪震却早有预料一般，口中发出一声轻笑：“阿毅这位父亲，你以前可曾见过？”
　　听汪震此般一句，汪眸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心中不由一沉。或是因个性使然，汪眸仍是嘴硬回道：“我又怎会未曾见过。”
　　知子莫若父，汪眸的反应，被汪震看入眼中。只见汪震口中又是一声轻笑响起：“哦？此话若是当真，那还真是奇了，巧我在你与你阿爷未归之时，拜访过阿毅家中，阿毅并无任何伤病，正在家中与家人赏月；阿毅之父，也并非你们所救济那人的模样长相。”
　　闻言，汪眸心沉至底，纵然天资聪颖，也不懂深沉心机的老人如何隐藏情绪，那一脸的紧张都跃于面目之上。
　　见到汪眸此番反应，汪震一阵冷笑，并无任何愧疚之意。纵然自己刚刚答应汪晨，对汪眸采取“怀柔之策”，循序渐进引导汪眸意识到今日所犯的错误。但一见到汪眸这臭小子一副“我非但无措，反倒有功”的无知模样，便是忍不住想要去戳穿。
　　汪晨自然是对汪震的“失控”极为不满，狠狠瞪了汪震一眼，遂即亲自开口对汪眸道：“好心做错事，终归算是好事。五十两就五十两，便当是花钱买教训了。只要记住以后但凡遇事都要周全思索，这五十两便算是值了。”
　　说罢，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得，深深看了汪眸一眼，补充道：“之前你说，这五十两从你未来的压岁钱中扣取，我细细琢磨，还是算了。别多想了，吃粥吧。”
　　汪晨这般大道理，说的连自个都觉有些受用，甚至因此对自己是“心悦诚服”。但汪震和黎玲听罢，却是目光交错，目光中隐藏不住的担忧之情，他们的担忧不无道理，谁叫汪眸本就是那种傲然心性
　　好在夫妇二人担心之事并未有任何发生的迹象，下一刻，汪眸竟如转了性一般的点点头，对汪晨投去友善一笑：“孙儿明白了，谢谢阿爷教诲。”
　　见汪眸此番，三个大人皆是又惊又喜。若因这五十两便让汪眸成长的这般乖巧，那还真的是值了。
　　然而，事出反常必有妖，很快，便是真的出事了。
　　想知又出了什么事，且等明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