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祥】第十章:劣逆数年心向道
作品名称:妖祥 作者:汪眸 发布时间:2019-02-15 18:59:10 字数:4747
无论是学堂的诸位先生,或是汪家的三位大人,皆以为经中秋事后,汪眸的心性终究会是有所改善。
却无人能料到,复学之后,汪眸便是恍若被顽妖附了身,变得愈发的皮劣——今日将孙家四公子的头撞破了,明日又把李家的伴读一把推入了粪坑之中,后日更是将点燃了的炮仗丢到正在午休的先生脚边……
因为汪眸这种种劣迹,他并未少挨汪家三位大人的轮番训打。当然,汪家人训打汪眸的方式也很是讲究,每次他挨打,汪家大人中总会分配一人负责出面相劝,终归不让这顿打太多凶毒,或是黎玲打,汪震劝;汪震打,黎玲劝;夫妻二人若都有了恨不得将汪眸打死的怒意,便又由汪晨来劝。
他们不知,在汪眸看来,这一打一劝的套路,定是大人们新想出来。又觉得很有趣的游戏,至于如何有趣,怕是瞪着自己也成了大人,才可获知。
新年四月,黎玲之长兄黎恍在伴着圣上与南国王子狩猎时献策有功,帮助朝廷向南国王子售出军需物资三十余万件,受圣上嘉奖,被封为了雄陵县侯。虽封地只是一个小县,却地处国度之东北测,也算得上是一步登天。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不,黎恍的长女,便是受了些许家财,来到曲阜做起了生意,开得是一间当铺,位置偏巧不巧便在汪眸读书的学堂正门北面百丈处。
汪眸的这位名为黎娟的表姐,在汪眸还小时,便特别疼爱汪眸的这股子灵气;加得多年未见,来到曲阜后又因黎玲的缘故多少受到了汪家的庇护,省去了许多麻烦事;故而投桃报李一般,取代王晨揽下了接送汪眸每日上下学堂之事。
汪眸也对这位表姐十分喜欢,至少比起王晨更有话题,许多时候本性可以自由流露,不必藏着掖着,故而对此也毫无怨言。
非但如此,每当汪眸下学的早了,黎玲还会带着汪眸来到自家当铺内,将一些收来的新奇物件拿给汪眸把玩;这其中不乏有落难大户所典当的名贵玩意,黎娟却毫不担心汪眸将其损坏。又过了些时间,汪眸胆量渐增,晶石带着学堂中的玩伴一同前来当铺,黎娟仍是大方的来者不拒,加上其性格极好与汪眸这般年纪的孩子相处,很快黎娟便是受到了汪眸这些学堂好友玩伴的认可和推崇。汪眸与有荣焉,总是很得意地向不认识黎娟的学堂同窗介绍“喏,她便是我那个开当铺的表姐”。
于是很快,“汪眸有一个开当铺的大方表姐”这一件事就传遍了整间学堂,汪眸也因此而在学堂内是“声望大涨,名气大增”。
自此一段时间,在汪家人和学堂先生眼中,汪眸的那股子妖异的顽劣脾性终于有所收敛,这让他们是大感意外。
当然,汪家人也发现,汪眸对那学堂中学习那正儿八经的学问愈发缺少兴趣,倒是对一些“奇技淫巧”研究的是津津有味。
这日,六月初八,汪眸时隔半年,再次被绑到了加重的长条凳上。
这长条凳,外人或是不知,乃是汪眸所独有的“刑拘”,如何“行刑”?倒也简单,将汪眸趴绑在长条凳上,四肢绑在凳腿上,用竹条狠狠抽打汪眸的屁股便好。
这次,“施刑者”乃是汪震,只瞧汪震每抽下一次,便是冷声问道;“还不肯说?!”
而汪眸则是痛的“哇呀呀”叫喊几声后,咬着牙吃力的仰起头:“我没偷!”
汪震冷笑一声,又是抽打一记:“你既没偷,你这万花筒从何而来?你可莫说是你表姐黎娟拿来给你玩的,当铺之中,可不收万花筒这类无法定价的西洋玩意!”
汪眸欲言又止,只得是一面哭,一面屈感不服:“你们舍不得给我去买,还不准我自己有?”
原来,这几日,黎玲发现自己原本枕中放的银钱少了二两,遂便与汪震说了。汪震本是没曾在意,但今日却见汪眸手中拿着一个崭新的夕阳万花筒玩的是不亦乐乎;又是忽然想到之前汪眸曾要求汪震给他买个西洋万花筒,但因商家要价二两银子,汪震觉得大为不值,想着等过些日子。这东西不再新奇,价格有所下跌再去购来之事,心中不免起疑,便是质问汪眸,手上这万花筒的来历。
汪眸却是支支吾吾,含含糊糊也说不清楚,这让汪震几乎笃定了黎玲丢财与这万花筒来历的关联。
重归此时,黎玲见汪眸的痛呼犹如杀猪,于心不忍便欲拦下。汪晨却是在旁叹道:“钱财多少并非关键,正所谓小时偷针,长大盗牛。这不问自拿的习性,是千万不得有的。”
黎玲闻言也感有理,便是只得作罢。
汪眸对于这盗钱之事,依旧一副“宁被打死,也不招供”的态度,挨打的同时,看向家中三位大人的目光,亦是更加憎恶。
汪震早些年毕竟在衙门中做过几个月的“执杖衙役”,若说别的本事或许平平,但这“打人”的本事却是一流。足足打了汪眸半个时辰,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而再看汪眸,此时虽早已哭哑了嗓子,却仍不见丝毫委顿之色,细一想之,显然是汪震出手极其讲究力道所致。
汪震终归是汪眸之父,见其子那逐渐泛红的裤子,终是心有不忍;暗叹一声,便欲随意找个理由收手,来日寻得别的方法劝诫,循序育之。
哪知此时,小院的拱门处却是传来了一声女子的惊呼:“天!你们这是作甚?”
汪家几人闻言,不禁循声望去,却见发出惊呼的,不正是汪眸的表姐黎娟吗?
见到来人是黎娟,汪家几人除汪眸外无不皱眉不悦,心道总是因为黎娟前段时日对汪眸的宠溺太过,才纵得汪眸今日之大过。其中表现最为明显的,自是汪家家主汪晨了,他此时一双虎目瞪着黎玲,心中暗忖:“黎家这小丫头,素日里时常不请自来家中也就罢了;此时自己正处理家中之事,她竟也敢前来喝断,着实太过不知理解,真的不把自己当做外人?”
“娟姐!”汪眸的反应与他人自然不同,见到黎娟前来,竟然两下子便从长条凳的捆绑中挣脱而出,扑向黎娟。但捆绳汪眸并没有解得利索,他脚下一绊便是摔了一跤。这一摔又摔在了半面屁股上,钻心的疼敢顿时传遍全身,口中发出“哎哟”一声。原本一直在手中紧攥的万花筒也是不禁脱手飞出,偏巧不巧磕在了不远处的青石板上,但听得“咔吧”一声,镜眼的玻璃上便是生出了一道裂痕。
见得自己的宝贝摔坏,汪眸先是一怔,旋即便是撕心裂肺地恸哭起来。
汪震见其子刚才强忍,并不为自己的训打而哭,此时却为一个西洋玩意的破损而泣,心中再生怒意;脑袋一热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抬步向前,来到那西洋万花筒前,脚抬猛落,将那万花筒踩了一个粉碎。
汪眸见父亲向万花筒方向走去,本以为父亲是难得心软,去帮自己拾起万花筒;甚至汪眸想起父亲素来酷爱精巧收工,指不定能给自己修好这万花筒。
却不料汪震竟是做出了如此举动,心中所盼与现实落差太大。汪眸一时之间自然是被气血冲脑,头晕目眩,竟是连哭都不会了,上气不接下气,在地上浑身抽搐了起来。
黎娟见状,惊呼一声,上前一步便是揽汪眸入得怀中,一面用手轻拍其背部为他顺气,一面出生劝慰:“没事,坏了就坏了,赶明儿娟姐再给你买一个更好的。”
黎娟如此言语,汪眸反应倒是不大,但院中其余三个大人,神情却皆是一怔。
这其中,当属黎玲反应最快,出声问道:“娟儿,姨且问你,这万花筒,是你给他买下的?”
汪晨和汪震这对父子闻言,身子皆是一颤,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黎玲却是只将注意力放在汪眸身上,未曾注意到汪家人的神情变化,点头应声道:“那日,见眸儿直怔怔地盯着同窗受伤的万花镜,羡慕得紧。那买万花镜的马掌柜也与我有些交情,我便从马掌柜底价买来一个送给眸儿了。”
汪家人闻言,神情皆是恍然。其实说起来,若无黎玲丢钱之事在前,价位吻合在后,他们早该想到是黎玲送了汪眸万花镜的事。
毕竟在这之前,黎玲也没少给汪眸送东西了。
尤其是汪震,转头看向儿子那呆滞的神情和不住抽泣的模样,心情自是无比复杂。此时有心让儿子停止抽噎,便用并不严厉的责怪口吻道:“你这孩子,我刚才若是问你,你说是你娟姐买的,便也不会有这之后的事了。”
哪知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训打已让汪眸成了“惊弓之鸟”,汪震的此番言语并未止住汪眸的啼哭,反之却是让汪眸仿佛经受了更大委屈一般,嚎哭不止。
黎娟微微皱眉,说道:“是我教他不要告诉你们的。”
黎玲闻言,恼得不由顿足:“娟儿,你这又是何苦?”
黎娟闻言,玲珑之心已经猜到事情的大概缘由,又念及自己这年幼表弟,只因信守自己的一时之语,便遭受这皮肉之苦。不白之冤,心中懊悔,便是终于开口:“贵府家教甚严,我却不忍眸儿无他人之都有……”
黎玲双眼一红,响起眸儿自打生下起,汪晨和汪震所立的奇怪规矩,不等黎娟言毕,便是开口讽道:“自己不买,便也不得让别人买。我从未奢求过眸儿虽生富贵家,却过上人人羡慕的显贵生活。但也总不至于别人都有,唯独眸而不能有吧?若他过的还不如一个乞儿,那还不如早些年将他生在万千百姓家。”
其实说起这黎玲,其实自幼便是泼辣脾气,只是嫁入汪家后才有所收敛,但在黎玲看来,这种收敛,不过是舍小家为大家的隐忍罢了。
这一隐忍,就是数年。
经此一事,黎玲便觉自己是再也忍不住了,这一番毫不留情的话语,自然是说的汪晨和汪震这对父子是呆立当场……
话说不知是否便因为此时,汪眸性格更为孤僻。待得来年,表姐黎娟出嫁回了老家以后,汪眸少了人的陪伴,亦少了新奇玩意,贪玩之心便是更甚。
自此以后,汪家之中,黎玲、汪震、汪晨的钱财也是经常遗失,三位大人也知自己这财务八成是被汪眸所“拿”,但愧于之前将其冤枉之事,便竟也都自欺欺人,强装不知。
饶是如此,也就罢了。可汪眸不仅贪玩,学业成绩也是一落千丈,在同龄孩子中竟然位数垫底;非但如此,还结交了不少市井少年,无赖之后,弃得汪家门风于不顾,并时而做出一些令汪晨觉得颜面扫地之事。
汪震虽也心生恼怒,但却忍下动手教训的冲动。思索半年,索性暂且辞去原本职务,背上包囊,带着已因顽劣而被停学的汪眸离开曲阜。
或许有人会问,父子二人这是去往何处?又是要去作甚。
其实只是汪震觉得,汪眸贪玩于“奇技淫巧”之产物,无非是胸无点墨,格局太小,便决定天南海北带着汪眸远走一遭;让他看透人情世故世态炎凉,体验风土人情冷暖人生,终究比成日里只知那西洋玩物要好得多。
这一去,便是四年。
四年时间,汪震带着汪眸走了三州共计十四城。如汪震所愿,这期间汪眸倒也涨了不少见识,在儿子脸上时常能见到的笑容以及愈发活泼的行为,也让汪震心中无比欣慰。
终于,在第四年的入秋之时,风尘仆仆的汪氏父子二人,从昌阳的驿站租得一匹好马,直接回往曲阜。
四年未归,黎玲面容变化倒是不大,汪晨的白发却是从鬓角又上挪了几分,更显老太。
汪晨虽然一向古板严厉,但说到底,仍是十分心疼汪眸这个独孙。见汪眸回来之后果真比四年前要沉稳许多,心中不由大喜。
在汪眸重归学堂读书后,汪晨便是十分破天荒的为汪眸购了一套当下较为流行的西洋玩具。
见得汪眸无比欣喜地将每个西洋玩具都玩了个遍,汪晨心中不免生出得意之情,向汪眸问道:“你的同窗之中,怕是家中有这成套玩具的,不足十人吧?”
汪眸闻言,不由是淡淡一笑,并不多话。
汪震却是不知,汪眸此时内心其实以悄然生出鄙夷。汪眸可是知道,同窗之中,八成已有这套玩具多年了,甚至还有一些同窗已有了更新一套的玩具。但汪眸内心终归善良,故而不去揭穿这些事,怕驳了阿爷的面子。
汪眸的这种心善,其实也是有劳于汪震带他的这四年远行。这四年,汪震带着汪眸大多时其实都为风餐露宿,好一点也不过穷游民家,对此汪眸即不满意自卑,却从未说出口。
诸位看官,汪眸有了如此心思,倒也不见得说明汪眸年纪不大,却也有了虚荣之心。天地之间,凡事都有一个“道理缘由”,所谓“因果循环”,谁又能说。汪眸此般的心态,与汪家起始所定下的“穷养理念”毫无关联。
闲言少叙,汪眸回得曲阜,重入学堂,学业成绩却并未见得气色。汪家大人因为前车之鉴,也不敢过于严苛要求汪眸,只得在暗中想办法玩就爱;但想了无数的办法,却都无功而返。久而久之,汪家大人们便不再对汪眸的学业敢有任何的妄想,只愿他能学多少是多少,总比无所事事不学无术要强得多。
汪眸倒也不是对学习全然不感兴趣。这日,汪震终于不曾忍住,将汪眸唤入书房之中,促膝长谈。
“你给为父说句准话,还想读书吗?若是不想,爹也不会勉强你。”汪震语重心长的开了口,心中却是无比淡然,似乎只等汪眸在说一个他意料之中的答案,然后应允下来,提些条件。
然而,汪眸的回答,却大大出乎了汪震的预料。
“想学,但我想学道。”汪眸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