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逢玉西安行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秀兰对儿子逢玉百般疼爱，想吃啥就做啥，想要啥就给啥，逢玉在两个姐姐面前也就有点专横霸道的味道。这天，也是何当有事了。德仁在柿子树上摘了几个软柿子，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伸手放在隔墙的窑窝里。不料被逢玉看见了，趁家里没有人的时候，他偷偷地爬到木床上去取柿子，不小心滚了下来。
　　秀兰正在厨房和面做饭，听见逢玉在里屋啼哭，她举着一双面手赶忙跑了进去。逢玉正躺在地上哇哇地哭着，她急忙把他抱了起来，逢玉却指着左臂喊“疼，疼”，秀兰就知道孩子的左臂摔伤了。德仁在地里干活还没有回来，秀兰抱着逢玉急得团团乱转，那个眼泪啊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吧嗒吧嗒地落在了逢玉圆圆的脸蛋上。逢玉伸出胖乎乎的右手摸着妈妈脸上的泪水，瞪大了一双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德仁从地里回来，接过逢玉，一看情况什么都明白了，心里暗暗后悔。于是，收拾行程，准备给孩子看病，秀兰取出几十块钱、几斤粮票塞在德仁里面的口袋里。秀兰拿了三个馒头装在小布袋里，让德仁提着，可一看他还要抱孩子，提在手里实在不方便，便给他往外面的口袋里塞，塞不进去，只好取出一个馒头，这才鼓鼓囊囊地塞进口袋里了。
　　红梅从学校回来，扑过来拉住逢玉的手喊着：“逢玉，逢玉，你怎么啦？”
　　德仁正要抱着逢玉出门，玉娥挺着个大肚子来了。原来，秀兰爹一看逢玉摔伤了，一时着急，就把玉娥叫来了。德仁一见玉娥的大肚子，就像透视似地立即看见了她白嫰光滑的肚皮，想起了几月前发生的事情，身上便有点燥热，却静下心来关切地说道：“玉娥，你行动不方便，还来做什么？”
　　玉娥说：“逢玉，这是我的孩子，——这是我接生的孩子，我来看一看嘛！”
　　玉娥随口说了一句“这是我的孩子”，把个粉面立即羞得绯红绯红，秀兰姐要是问起来“你啥时候和你干哥哥有了孩子的？”，该如何回答呀？不过现在大家都很焦急，也顾不上开玩笑了。玉娥说：“哥哥，不必到县医院去了，像这样摔伤的病人，县医院都不接承，随手就打发到西安去了。哥哥，直接去西安吧！”
　　秀兰送德仁出了头门，就进了厨房，红梅吃了饭还等着上学呢！玉娥送到村口，德仁坚决不让她再往前送了。玉娥笑了笑：“我咋能那么娇气呢?秀兰姐能挺着个大肚子走到县上去生产，再往前走几步吧，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德仁只好抱着逢玉继续向前慢慢地走着，玉娥说：“往西安的公共汽车你不能坐，一路上停停靠靠，等到了西安天早就黑了。你还是先到县上，坐汽车到火车站，再坐火车去西安吧！”
　　德仁说：“玉娥，谢谢你！你回去吧。”
　　玉娥格格地笑着：“哥哥，你还欠着我一份人情呢！那天，你偷偷地跑了，把妹妹一个人光溜溜地放在炕上，你就不怕进来一个坏人？给你，这是50块钱，十斤粮票，你又欠我一笔人情账，嘻嘻，看你啥会还呀？”
　　德仁待要不收钱时，玉娥已经把钱塞进他上衣里边的口袋。德仁激动地说：“玉娥，哥哥欠你的人情债，这一辈子还不清了，下一辈子慢慢地还吧！”
　　玉娥笑了：“哥哥，你不是不相信人有来世吗？”
　　德仁说：“正是不相信人有来世，我才这样说的。”
　　玉娥抿嘴一笑：“狡猾狡猾的！”
　　玉娥一看四周无人，先抱住逢玉亲了亲：“乖孩子，听爸爸的话，到了西安好好看病，不许哭，勇敢的孩子才不哭哩。”
　　逢玉点点头。玉娥接着便抱住德仁亲吻，亲他的脸颊，亲他的嘴唇，德仁只是默默地接受着，不觉得流出来两行热泪。德仁远远地看见自强拉着架子车跑过来，连忙说：“玉娥，自强来了。”
　　玉娥取出手绢，先擦了擦德仁的眼泪，又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转过身子就向村里走去。半路上碰见自强，玉娥埋怨道：“德仁哥等不及，往前走了，你咋才来呀？”
　　自强急急地说道：“车子没气了，这不，找了个气管打了气，这就跑来了。玉娥，你身子沉了，还跑出来做啥呢？”
　　玉娥看着德仁和逢玉坐上了架子车，自强拉着车子向前走了，才转身慢慢地往回走去。想起德仁哥哥，他心里甜丝丝的，却不觉叹了口气：唉，这是我500年前欠下他的一笔孽债啊！永远也还不清了。
　　自强拉着车子边走边说：“德仁哥，我找气管给车子打了个气，你就走了这么远，叫玉娥直埋怨我。”
　　德仁说：“都很忙，我也不好意思多麻烦你。”
　　自强急了：“德仁哥，咱们谁和谁呀？你还这么见外！当队长以来，忙得乱糟糟的，给你帮忙也就少了。”
　　德仁说：“自强，好好干。你队长当的不错，能实干苦干，起带头作用，各项活路也能料虑到地方，去年分红一个工日一元多，社员人人满意。”
　　自强高兴地：“德仁哥，还不是你技术员当的好，去年光棉花和辣椒的收入就一万多元，这可都是现款啊！”
　　车子走上了公路，又快又稳。
　　德仁说：“玉娥当赤脚医生，工作稳定，认真负责，人缘也好。关键是她把大队的怀孕妇女进行了登记，建立了档案，定期检查，胎位正常的，上门接生，胎位不正的让提前到县医院去生产。所以，玉娥当赤脚医生以来，没有一例生育事故。”
　　自强叹了一声：“唉，这工作也麻烦啊!有时候，正在吃饭，人家来喊，饭碗一放，就跟着去了。有时候，深更半夜，刮风下雨，人家来叫，跟着就走。”
　　德仁说：“是啊！世界上的事情有利就有弊，有弊就有利，不能让你把所有的好处全占了，也不能全是坏处没有好处。”
　　说说话话，下了公路大坡，来到东关汽车站。自强抱着逢玉，把德仁送上汽车，挥手而别。汽车走了好远，自强还在招手，德仁的眼泪涌了出来，唉，多好的小伙子，多么朴实的青年，想起和玉娥的关系，他的心底又涌起深深的内疚。
　　汽车在上坡了，雄伟壮丽的倒虹渠横亘在深沟之间，把远古时代就被洪水拦腰斩断的东原和西原连接起来，让上塬以后依然滚滚滔滔向东奔流的渭水得以跨越前进。德仁以自己曾是宝鸡峡干渠的建设者而自豪，那里曾洒下他辛勤的汗水，那里曾留下他跋涉的足迹，那里曾留下他动情的诗篇，回想起这一切来，他就心潮滚翻，难以平静。他的两位红粉知己，在这里也给他留下了难以忘却的记忆。不管是亲情，是友情，是激情，都成了他人生经历中的一种财富，给他以长久的回味和安慰。
　　在汽车的颠簸下，逢玉的左臂还是有些疼痛，他几次都要哭出声了，德仁鼓励他：“逢玉是个勇敢的孩子，不哭，不哭。”
　　面对着众多陌生的旅客，听着爸爸的表扬和鼓励，尽管泪珠儿在眼眶里打着转转，逢玉终于没有哭出声来。
　　坐在火车上，逢玉受到乘客们格外的关注。一些乘客，一边走一边朝着逢玉微笑，有的人走过来摸摸逢玉的脸蛋说：“圆圆的脸，胖胖的脸，哦，好可爱的孩子！”
　　有的人直接向德仁提出问题：“你给孩子吃什么呀？脸蛋这么圆，脸蛋这么胖。”
　　德仁笑了笑：“吃锅盔，喝玉米糁嘛。”
　　一直到这会儿，德仁才觉得肚子饿得慌，原来他还没吃中午饭呢。于是，他取出一个馒头，给逢玉掰了半个，自己拿着半个干馒头慢慢地啃着。
　　同座的一个中年妇女，取出两个蛋糕递给逢玉，逢玉望了望爸爸，还不好意思接哩。德仁说：“逢玉，阿姨给的，你接住，你就说谢谢阿姨。”
　　逢玉还是不接蛋糕，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德仁接住蛋糕，递给逢玉一个，逢玉拿着蛋糕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中年妇女摸摸逢玉的脸蛋，笑嘻嘻地说：“多乖的孩子！”
　　火车也是走走停停，有的小站还要停三、四十分钟，终于在华灯初上时分到了西安。德仁抱着逢玉找到姐姐家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姐姐对逢玉也是十分疼爱，拿出糖果给他吃。德仁和逢玉吃了晚饭，和姐姐说了几句闲话就休息了。
　　第二天早早地起来，吃了早饭，德仁就抱着逢玉奔医院去了。挂号的人很多，德仁怕碰了逢玉的胳膊，就让他靠墙站着，自己去排队挂号。等到他挂了号，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看，逢玉不见了，他急了，大声地喊着“逢玉，逢玉”，哪里还有人影？正在德仁焦急万分的时候，逢玉从旁边的走廊里跑了出来，“爸爸，爸爸”地喊着，德仁急忙迎了上去，轻轻地把孩子揽在怀里，——他怕碰了孩子的左臂。德仁问道：“逢玉，你跑哪儿去了？”
　　逢玉朝走廊一指：“姑姑！”
　　这时候，从走廊里笑嘻嘻地走出一个人来，德仁一看，不是鸳鸯还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