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短篇小说、故事部分】移民情(2)

3、死耗子

在美丽的丹江河畔，有一个村子叫厚道村，厚道村有百十来户人家，是个大村子，庄户人世世代代栖息在这个地方，人畜用水全靠东头和西头两个清泉。
如果说丹江河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清水，如果说丹江河什么都不缺，缺的是泉眼里流出的受过污染的水！
有专家说，丹江河里的水从泉眼里流出来就可以直接饮用，这话一点也不含水分。
厚道村村西的泉叫西泉，村东的泉叫东泉，大人小孩都知道。
冬天的早晨天亮得晚，老头们很早就起来，领着家养的狗，袖着手在村头村尾闲溜达；女人们起来撵鸭喂鸡，尖叫一声大半个村子都能听到。屁孩们光着腚直往被窝里面钻，他们的奶奶就骂着喊：“黑娃，快起来！日头晒住屁股了，昨儿晚上又下丹江了吧？起来自己顶着被子晒！”
下丹江是奶奶挖苦孩子尿床，约定成俗，这里的人们都知道这层特殊的含义。
大多数庄户的汉子们第一件事就是担上空水桶，到村西头去担水，人们无论就近取材还是舍近求远，都喜欢到西泉去担上一天的新鲜水，人们习惯用东泉的水浇菜园子、饮牲口。一般情况下人们吃水不到东泉去担，洗衣淘菜也不到那里去凑热闹。
西泉被几块大石头一分为二，泉眼周围是人们担水的地方，下游是人们淘米淘菜洗衣服的地方，因为这里的水又清又爽，所以女人们常爱在这里洗搓淘揉，大家在一起唠些家长里短，倒也其乐融融。
为了占个好位子，女人们总是早早起来，穿上厚厚的衣服，?上衣服篮子屁股一扭一扭到村西去洗衣服。
女人们扭屁股不是遗传的，只是近几年才出现的，上了岁数的老女人们都不会。
这天早晨，村中间的王大嫂裹着厚厚的衣服，扭着屁股，拎着脏衣服篮子来到西泉。
“你们比我早啊！我还寻思我要占第一呢！”王大嫂来后向几位正在低头洗衣服的女人打了招呼。
“大嫂来了？是大哥把你踹起来的吧？”其中一个女人取笑王大嫂。
“他敢！就他那个熊样，一脚踹不出一个屁来，他还想管教我？”王大嫂边脱掉高跟棉靴换上水鞋，边说，“咱这地方就是好，冬天的水温温的，不扎手！洗衣服挺上劲的！”
“当初你找婆家就是相中咱的这个西泉吧？”另一个刻薄女人取笑王大嫂。
“那不假，咱这里的泉水赶得上夏天卖的矿泉水了，冬暖夏凉，清清的，绵绵的，爽口，而且水烧开以后，不留水垢，冬天的早晨还冒着烟！”王大嫂感叹道，“可惜，要搬迁了！”
“因为这里水好，所以才要南水北调，咱没福分进北京，咱这里的水却比咱幸运！”另一个接口。
其实东泉的水质也很好，冬暖夏凉，清清的，绵绵的，爽口，而且水烧开以后，也不留水垢，冬天的早晨也冒烟，可是人们偏偏不到那里担水洗衣服！”另一个女人接着说。
“你想去你去呀，没人拦你！”王大嫂回奉道。
“那里好久没人收拾了，脏！谁愿意去呀！再说，穿着高跟鞋上那个台阶不方便！”女人们都说。
这时，赵光辉一晃一晃，哼着小曲儿前来挑水，他打了一桶，刚要打第二桶时，他无意朝前看了一眼，看到在泉中央长水草的地方，水面上漂浮了一只死老鼠，灰白色，尾巴长长的，他“呸呸呸”一连“呸”了几口，扭过身，“咕咚”一声把打上来的那桶水又倒进了泉里，担起空水桶就走。
“赵老板，你神经了？”洗衣的王大嫂惊异地问。
“大嫂，你看看那水中心就知道了，让人恶心，我到村东头挑去！”
“什么呀，我看看！”王大嫂放下手中的衣服，站起身一看，尖叫起来，“我的妈呀！老鼠子，窝囊死了！呸呸呸！”
王大嫂一惊叫，几个女人也好奇地纷纷站起身，探头观看，也纷纷大呼小叫起来，有两个口细的还“呕呕”恶心起来。
“算了，收摊子！”王大嫂说。
“走，到东泉去洗！”女人们纷纷说。
女人们收拾东西的时候，还不断有人来挑水，一听说水中有泡死的老鼠，有几个犹豫着。女人们说，“愣什么呀？恶心死人了，赵猫子都上东泉挑水去了！”
赵光辉因为常用摩托三轮朝山外贩猪贩羊贩野味，人们都喊他赵猫子。听说他都到东泉去担水，汉子们也都担着空桶到村东去了，那些贪早已经挑了水的，也纷纷把水倒得离宅院远远的，从家里拿上洗衣粉、洗洁精到东泉上把桶刷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才从东泉里挑上水，回家去了。
王大嫂和一群半土不洋的女人们?上“啪啪”直朝下滴水的湿衣服篮子，屁股一扭一扭地沿着曲曲弯弯的乡间小路到东泉去了。
从此，西泉门前冷落鞍马稀了，东泉却成了男人们挤挤抗抗、女人们唧唧喳喳的地方了。
两天、三天过去了，男人们一边在东泉的路上来来回回地走着，一边翻来覆去议论着：“唉，也没人做做好事，把西泉那个坏家伙捞走，扔得远远的！熏死人！”
“问题是老鼠子飘在水草上面，担子够不着，用长竹竿，又怕打动水草，老鼠子沉下去就更难办了！”
“赶上夏天，我就下水去用笊篱捞，捞出来后，连我家的笊篱也一同甩了！”
“还用你说，真要是夏天，我早就用水桶去捞，最后把水桶改成粪桶！”
终于有个暖洋洋的中午，村子中间的张黑土穿上鱼裤，拄着竹竿，拿着一个大塑料袋，慢慢地下水试探着靠近那团水草，然后慢慢地把塑料袋口对准那个不雅的东西，一用力，把那个人人厌恶的东西连同水草一起兜进了塑料袋中，转身趟过来上了岸，把盛着水、水草和死老鼠的塑料袋拎到了很远很远的旷野，扔掉了。紧接着他又下水，使劲用竹竿搅打那些水草，那些随风飘来的碎屑等杂物也无处藏身，随着水草飘飘荡荡流走了。
西泉比以前更清，但是到那里担水的只有张黑土，到那里淘菜的也只有张黑土的老婆。
张黑土见人都说，西泉清理干净了，放心去挑水吧。人们朝他笑笑，“晚一天再说，谢谢你！”说完，赶紧逃也似的离开了。
厚道村之所以得名，是因为村里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爱串门子，你串我，我串你，感情深厚。但有两户做生意的人家他们很少涉足，一户就是赵光辉家。要说待人，赵光辉和他老婆待人都很热情。人们很少来他家串门的原因是他们家太干净了。小洋楼方方正正，墙壁雪白雪白，地板砖光亮光亮，整个家庭一尘不染，赶得上张作霖的大帅府。赵光辉经常朝外面跑，除了贩家禽外，还贩山上的野味儿，什么东西违禁他贩什么，像锦鸡啦，野牛啦，野羊了等等，还有的甚至他也叫不上来名字，丹江河岸的伏牛山中，稀珍的野生动物多的是，这些东西来钱多，来钱快。他越来越有钱，越有钱越舍得投资搞建设，他把他家装修得跟总统府一样。人们进了他家，生怕把自己身上的脏灰粘到这位大老板身上，落到这位大老板的院子里。
赵老板在村里很有影响力。村里汉子不习惯穿西服，但赵老板穿了，于是很多汉子就也跟着穿起来；村里女人不习惯穿高跟鞋，但赵老板给他老婆买了，他老婆只在村里屁股一扭一扭走了一圈，于是很多大姑娘小媳妇就也跟着穿起来，走路也都是一扭一扭的，因为乡间路不平，高高低低，曲扭拐弯儿；乡下人认为猪肠子不干净，每到过年杀猪时都不要，但赵老板袖子一捋一挽，用根细竹篾儿穿，然后用玉米面洗，然后放到锅里架上棒子柴熬，于是人们过年的时候就也开始去争抢猪肠子，也用竹篾儿穿……总之，赵光辉的影响力在厚道村是数一数二的。
厚道村的人们也很少到张黑土家串门，要说待人，张黑土和他老婆待人都很实在。人们很少来他家串门的原因是他们家太不卫生了。张黑土是收破烂的，碎铜烂铁废电器，旧书旧报硬纸板，轮胎兽皮啤酒瓶，扔的屋里屋外到处都是。这还不算，有一次邻村一个小孩掉进粪池中，张黑土皱了皱眉头，就也咬紧牙跳进了一米多深的粪池里，一大一小在池子中扑扑腾腾，屎尿弄得满身满脸都是，尽管张黑土到小河沟里又洗又擦，但还是免不了一身异味。他的脏衣服老婆不给洗，孩子们也不让他穿，他就把那身衣服扔到村外的荒场里，谁见了谁皱眉头，看见脏衣服就像看见张黑土一样。所以，至今人们见了老张都像躲瘟疫似的躲着他，他从村里收到废品，给对方掏过钱离开以后，大人小孩都把那钱放到抽屉角上，以便装酱油买醋早点甩手花掉。年初一，孩子们来给他拜年，他打发的压岁钱孩子们向来不要，他老婆手里的钱孩子们却伸手去夺。人们进了他家，生怕把他身上的脏灰脏东西粘到自己身上。
这次张黑土淘了西泉，却跟没淘一模一样，东泉依然热热闹闹，西泉依然冷冷清清。
在东泉，汉子们相互打过招呼后，说，“西泉有人淘了，你咋不到那里去担水呢？”
“你说我，你咋不去？”另一个汉子反问道。
“唉，一颗老鼠屎坏了满锅粥！”前一个汉子说，这话听起来好像话中有话。
“你说得不对，应该是一个老鼠子，坏了一泉水！”后一个汉子回答，这话听起来也好像含沙射影。
“幸亏有个东泉，不然呀，要到外村挑水吃了，真是的！”汉子们同时哀叹。
洗衣的女人们早晨见了面，相互打过招呼后，侃开了。
“西泉有人淘了，你咋不到那里去洗衣服呢？”
“你说我，你咋不去？”另一个妇女反问道。
“唉，一颗老鼠屎坏了满锅粥！”前一个妇女说，这话听起来好像话中有话。
“你说得不对，应该是一个老鼠子，坏了一泉水！”后一个妇女回答，这话听起来也好像含沙射影。
“幸亏有个东泉，不然呀，咱们要到外村洗衣服了，真是的！”
终于有一天，赵光辉赵老板见西泉无人去挑水，就担上一担粪桶去了西泉，在那里他把粪桶刷的溜儿净，回来的时候他捎了一担清水准备去浇霜冻的白菜，在路上碰到了张黑土去西泉挑水。
“张大哥，你早啊！”
“是老赵啊，也挑水呀！”张黑土一阵激动，终于有人和自己成为知音了。
“哪儿呢！我浇菜。张大哥，到东泉去挑吧，我看最近人们不在这里吃水，刚才在那里刷了粪桶，对不起啊！“
“没关系，我这就折过去！”
眼尖的王大嫂看到赵光辉从西泉担了一担水回来，马上举行了新闻发布会，不长时间，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全村人都知道了，汉子们担着空水桶到西泉去担水，女人们穿着合脚的高跟靴，走在不合脚的路上，屁股一扭一扭又到西泉去淘菜洗衣服了。
赵老板纳闷：西泉有人淘了，人们却不去吃水；我弄脏了西泉，反而人们却要去担水，这是咋回事呢？
张黑土纳闷：西泉我辛辛苦苦淘了，人们却不去吃水；有人弄脏了西泉，反而人们却要去担水，这是咋回事呢？
王大嫂纳闷：从西泉到东泉初开始不自然，渐渐自然了，再从东泉到西泉，咋脚上的鞋也走越不合脚，脚下的路越走越不自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