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港（三十二）

　　当金琳把程少楠心系百姓的经营理念跟市委作了详细汇报，立即得到市委的赞赏和充分肯定，为大力支持他工作，市委书记把他的文书配备给度假村，给予有关方面的协调和帮助。程少楠的名字，在市里一下子家喻户晓，市委领导要求他兼任政府或者公共团体等各种委员会的委员，但都被他婉言谢绝，虽然这些职位都很有利于他的事业发展。但他觉得，最根本的还在于他独特的工作能力，无论怎样享有盛名，如果缺乏实力，那也无济于事。
　　在度假村的工作一切都井井有条后，程少楠决定回趟总部。
　　“会去很久吗？”小麦问。
　　“看情况，顺利的话会很快。”
　　“什么事情一定要你亲自处理？”
　　“这些事别人代替不了，也无法代替。”
　　“可是，你不在，我心里没底。”程少楠不在，没有了依赖，小麦是真没底。
　　“离不开我了？”程少楠笑。
　　小麦嗔他一眼：“度假村离不开你。”
　　“那么，你呢？”
　　“以前的日子，我不都过得好好的？”
　　“可你不快乐。”
　　不快乐吗？她快乐过，高中时代的她是快乐的，因为身边有他，之后三十五年她不快乐，因身边没有他，现在她又变快乐了，因他又来到她身边，他都看出来了？
　　“小麦，”程少楠凝视她，“如果我回不来怎么办？”
　　“呸呸呸，乌鸦嘴，什么回不来？”
　　“我是说，总部离不开我怎么办？”
　　小麦心一沉，她想说“度假村也离不开你。”而说出的话变成了这样：“只要度假村在，偶尔，你总会回来看看吧？”
　　程少楠一阵失望，偶尔？你要的只是偶尔？
　　程少楠离开的那天，小麦跑到工地上去了，她不敢跟他告别，她怕自己会拉住他让他别走，她还怕自己会跟他去，他应该发出这样的邀请，那么，她会毫不犹豫跟他走，她多想随他一起去啊，去看看他奋斗大半生的地方，去看看他最青春美好的人生，去看看他最灿烂辉煌的世界。
　　小麦在工地呆到天黑，中饭也没心情回来吃，以前，每到饭点，程少楠都会来找她，吃饭的流程安排得细致周到，饭前，会呈上她喜欢的水果，饭后，不许她立即喝水，一小时后，他会端上亲手冲泡的咖啡，说这个时间段喝咖啡，不仅能燃烧脂肪，晚上还不会失眠。
　　现在程少楠不在，吃饭对她来说毫无意义，沈家小院瞬间没了吸引力。
　　好在还能随时看到程少楠信息，除了问一下度假村的进展状况，就是关照小麦要注意休息，按时吃饭，不能太累，不时还会加一句“想你！”
　　难道他知道她不按时吃饭？难道他和她一样食不甘味？真想我了？那就尽快回来呀。
　　虽然程少楠走了才几天，小麦却觉得已经很久很久。
　　这天吃好中饭，小麦没有马上去工地，当办公室没有人时，她悄悄上楼，来到程少楠房门口，她想看看他住的地方。和程少楠在沈晓光这座小楼房里相伴了快两年，她一次都没有跨越这道门槛。
　　推开房门，熟稔感扑面而来，这里的窗帘、床单、床套全部都是原野系列，竟然和她小木屋的风格一模一样。床上很整洁，房间里的东西摆放有序，窗明几净，纤尘不染。这个男人——怎么会一点缺点也没有啊，勤快，爱干净，有能力，有实力，有情调，有幽默感。
　　桌子上有几本书，小麦看看封面有几本是设计方面的，有几本是林清弦的，她随手翻了翻，忽然发现书中夹着一张自己的素描像，抿嘴浅笑，一对小酒窝十分俏丽。小麦看着画中的自己，整个人痴呆了。原封不动放好后，她环顾一下四周想离开时，发现衣架上挂着一件他穿过的体恤，大概走得太急没来得及洗，小麦犹豫了一下，就把它拿到卫生间去洗，如果等到程少楠从总部回来再洗，会有异味了，讲究的程少楠一定不再亲临它。
　　其实，每天看见晾着他洗好的衣服，她心里很是不舍，一个男人在外奔波了一天，回来还要自己洗衣服，哪个女人不心疼？她是多么想对他说，放着，我来洗。
　　体恤的颜色是烟灰色，领子和袖口是烟绿色小格子，两色显得极为爱昧，程少楠穿在身上很帅气，也显年轻，他身架高大挺拔，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小麦发现他喜欢穿休闲装，随便但不松垮，属于帅气那种类型。
　　洗好后小麦很自然地凑上去闻了闻，想闻闻还有没有味儿，谁知这一闻怦然心动，想起了发生在小街的那一晚------拿着手里的衣服，小麦想得傻了一般。这时楼下传来脚步声，小麦手忙脚乱把衣服晾好，慌忙离开。
　　晚上睡下后，这味儿还在她鼻尖萦绕……这一晚是小麦住到清水港来睡得最不安稳的一晚上，想着程少楠对清水港别出心裁的投资理念，想着他对村民的关照和爱护，想着他的善良和博爱，想着自己和他的恩恩怨怨，她心里真是什么味儿都有，有敬重有感动，有深爱有浅恨，如今又添了一丝牵挂，一丝想念。
　　明天，他该回来了吧？　
　　今天是个下雨天，工地上什么都不好做。程少楠在时，他们会在指挥部喝茶聊天，有时他还和他们打打牌，唱唱歌，或开车出去犒劳他们，他不在小麦什么心思也没有，就让工人全部休息。
　　抱膝坐在地板上，望着玻璃天花板上千丝万缕的雨点，心情很忧伤，莫名其妙的忧伤。她把手机握在手里，期盼着能接到他的电话，又情不自禁想打过去，真正是千肠百结。
　　当落寞的目光落在那台绿色笔记本上时，小麦俏眉一展，终于找到能打发她心神不宁的救星。于是，开机，挂QQ，放音乐，泡咖啡。
　　当她的目光落在蓝山和哥伦比亚上时，犹豫了一会，选了蓝山。这是前不久程少楠犒劳她的，他说产自牙买加的蓝山咖啡是世界上最优越的咖啡。如果说卡布基诺是童年的纯真，哥伦比亚是少年的青涩，麦斯威尔是青春的热烈，那么蓝山就是中年的丰盈，浓厚的思索，暧昧的激情。他送她每一样东西都会说出千万条送东西的理由，令她无法拒绝。不过，喝过蓝山再去喝其他咖啡，真的有天壤之别。蓝山咖啡将咖啡中独特的酸、苦、甘、醇等味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强烈诱人的优雅气息，是其它咖啡望尘莫及的。程少楠说它是集所有好咖啡优点于一身的“咖啡美人”，是最适合她的咖啡。
　　当倒入滚烫开水的那一刹那，满室飘香，令人身心俱醉，蓝山迸发的美妙气味顿时让小麦忘了眼前的困惑。那份恰如其分的苦，带着浓郁、香醇，使人闻之心动神迷，这就是好咖啡的魅力。
　　为了配合“咖啡心情”，她又播放久石让的“雨”，屋内的雨声伴着屋外的雨声，一下子浸淫在浓郁的咖啡香里和空灵的音乐里……
　　麦田说，一个人喝咖啡是回忆，也是惬意。小麦用舌尖品尝美味，用心灵感受往事！杯子里那酽酽的深棕色，熨平了她心里的每一层褶皱，于是，一片美好。
　　麦田的头像呈灰色，这些日子她冷落了他，他已不再按时等待。给他留言？请他谅解？最终，小麦悄悄下线，什么话也没留。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程少楠还没有回来，非但没有回来，连短信也没有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小麦心神不宁，虽然仍在工地上跑来跑去，思想却无法集中，一颗心被程少楠填满，他怎么没声音了？电话短信都没有，他就放心她一个人在度假村忙活？不应该告诉她一声他在哪里？在做些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吗？不应该问问度假村进度？有没有突发性问题吗？平时话那么多，一下子怎就没话了？要不？发个短信给他？问问什么时候回来？汇报一下工作？
　　小麦不仅心神不宁，人都恍惚了，做什么事都不对劲，就像个失掉平衡的人偶，手足无措又无所依靠。她把手机拿在手里，唯恐听不见，又反复检查是否没有电，是否调成静音，是否……一切再正常不过了，但它就是不响。
　　你不响？行，我也不响，看你什么时候响。小麦跟他较起了劲。
　　吃好晚饭，帮妈妈洗了碗筷又聊了会，回到小木屋已经九点，但夜还很长。小麦进了浴室，洗了头发，为等头发干，靠在床上看书，看来好像很悠闲，但心情一点儿也不平静。眼睛虽然在看书，但书里的情节却一点儿也没进到头脑中去。
　　小麦突然想起临走那天他那句瘴气话，“如果我回不来怎么办？”，不由一阵心慌，不会真出什么事吧？生病了？家里有事？他父母？他女儿？他……老婆？飞机？呸呸呸，想什么呢，他乌鸦嘴你也乌鸦嘴？他瘴气你也瘴气？肯定要处理的事很棘手，不然绝对不会不发短信不打电话。快两年了，他一次都没回过总部，肯定有一大摊子棘手事等着他，肯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于是，打开电脑，麦田的头像还是灰色，不由一阵失望，想找他来排解心烦意乱的愿望落了空，只好打开她的小说，百无聊赖地游弋着。
　　也许，已经回来了？
　　终于，把文字当作爱情的她，在一份活生生的爱情面前，失去了它一度的诱惑力，文字抓不住她的心，但爱情能，她的心已经被这份爱紧紧攥住。
　　小麦关了电脑，沿着村子散起步来，走着走着自然而然到了沈家小院，望着黑呼呼的窗户一阵失望，她想回去，可是双脚却不听使唤，这个男人三下两下就将她打回原形，她的心再没有办法从他身上收回来。在他离开这半个多月，他的影子时时刻刻在她心头纠缠，只要有车子过来她的心就狂跳，手机一响她的心又会狂跳，但又一次次让她失望，他到底在做什么呀，为什么不给她任何信息？他不知道她会担心他会牵挂他会想他？小麦被自己这一想法吓了一跳，她想他？她真的在想他？继而又无奈一笑，这三十五年来，她有一刻停止想他吗？没有！哪怕他负了她。
　　兰玉说得对，她是一个对爱情和婚姻抱有幻想的女人，这么多年来她一刻也没有放弃过寻找属于她的那份真爱，程少楠就是她的真爱，所以三十五年来她一点都不觉得孤单，因为她还在爱他。那么为何不去争取一下？自私地为自己考虑一下？让她的生命不留任何遗憾？可以吗？这样可以吗？小麦迷惘、彷徨、内疚，但又充满期盼和坚定。这坚定在程少楠离开的日子里更加坚定，程少楠的离开，她彻底明白了一件事，她的生命里已经不能没有这个人，如果再次失去，不如让她失去生命！
　　她突然心生一股贪念，她要伸手抓住他，哪怕只是远远看着。
　　有些感情一生也许只有一次，有些感情一生也许只要一次，她把她最美的刹那芳华留给了他，哪怕再过三十五年，她也不想走出来。
　　小麦推开门走了进去，反正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在这里等他，或许今晚他会回来。
　　小麦坐在他坐过的凳子上，抚摸着他用过的东西，这一刻，她离他很近，近到能感受到仅存的温度，熟悉的气息。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小麦的心狂跳起来，忙侧耳细听，结果又让她大失所望，原来是工棚里的工人进来打电话，她怏怏地回到办公桌前，看看手机已经是十一点多，只好失望地回去。
　　有二十年了，除了儿子，小麦从来没有这么焦虑地等过谁、牵挂过谁，她几乎忘了等待，不会等待。这种已被她丢失的等待是这样让她心神不宁，牵肠挂肚，甜蜜美好，她苍白的生命又鲜活如初，百媚千红。
　　随之，小麦不由得又抱怨起来：“我这边相思成灾地老天荒，你竟然连个电话也不来？”望着暮色下的原野，心里悄悄燃起怒火，“哼，回来试试，看怎么治你。”
　　带着怨气打开电脑，她要找麦田，不管多晚，不管麦田在不在，她都要跟他说话，此刻只有他能让她恢复常态。
　　一上线，麦田的头像就闪个不停，他有留言？小麦忙点开消息盒子。
　　“草，想知道世界上我最爱的那个人吗？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她的名字叫孟小麦！”
　　小麦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
　　怎么回事？麦田是谁？他是谁？
　　“还记得你曾答应我的条件？想见你了，你不许跑开，要乖乖在我指定地点等我。这个地点：在水一方！”
　　小麦扔掉鼠标，风一样冲出小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