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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大江东去水滔滔,夜来今日又明朝

作品名称:觉岸      作者:浊波      发布时间:2018-02-23 09:13:30      字数:9497

  自从上一次张长如被拉到玉珍生产队去批斗后不久,大岗公社就将包括张长如在内的五个重要“四类分子”移交到县里,县里也确实处决了一批罪大恶极的“四类分子”。但县里又本着人命关天和实事求是的原则,所以就派人去了张长如原来就读的大学,进行认真的调查核实。这次校方比较重视此事,时隔十一、二后,又将当时的案卷以及张长如的五个室友所写的材料,一并翻找出来,重新仔细审阅。
  经过县里调查组和校方对当时案卷的仔细查阅与分析,根据六个当事人的原始供述材料,双方达成共识:关于张长如一案应为“误听敌台”。这个重新定性给张长如的命运带来了一线转机,也是把张长如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一根救命稻草。
  县里取消了“处决张长如”的计划,又对张长如在窑厂和本生产队的表现作了大量的调查,认定他的特务身份是诬陷,因此,熊广财就被踢出了“革委会”。然而,张长如为玉珍偷盗窑厂的砖头是事实,因此,张长如一时还不能摘掉“四类分子”的帽子。这样一来二去的,张长如在县里折腾了大半年,直到一九六八年秋末,县里才决定让张长如回归青山村。
  回家前,张长如在县城里理了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加上这大半年因祸得福,没怎么干过体力活,所以整个人看上去精神饱满、成熟帅气,一点都不像个“四类分子”的模样。
  张长如戴着他那半顶“四类分子”的帽子,终于要回到他阔别近十年的青山大队了。张长如知道,这次回到青山大队后,他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背着沉重的包袱和受到诸多的束缚了!他几乎与其他社员一样,将拥有人身的各种自由。至于他头上的那半顶帽子,只是等待政府的一纸文书,届时,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摘掉了。
  当张长如回到青山大队报到后,再回到他的生产队时,已经是中午时分,队长早在路口等着他了。队长等到张长如后,和他寒喧了一会,说有事跟他商量。队长告诉张长如:说原本以为张长如不会再回来了,所以队里就把他家的房子收作队里的公房了,用来摆放队里的杂物和农具。几个月前,生产队接收了两个女知青,就腾出一间来让她俩居住;现在张长如回来了,大队也通知了生产队,说要把他家的东西物还原主,生产队就撤走了杂物和农具,只是那两个女知青没地方搬,现在仍然住在他家里。队长说以生产队的名义,向张长如借一间屋子给她们住,问张长如同意不同意。
  “没关系。”张长如说,“反正我一个人也住不了三间屋子,那就让她俩住一间,我住另一间,堂屋可以共用。”
  “好,这我就放心了。”队长说,“那就一言为定了!”
  “行,一言为定。”张长如说。
  他们俩边聊边向张长如家走去。当他俩到达门口时,有两个女孩快步从屋里走到门外来迎接他们。其中一个女孩大约二十岁左右,皮肤白皙,单眼皮且炯炯有神;有一米六五的个头,偏瘦,头后面扎着一对短辫子,脑门前留着齐媚的刘海,给人一种清爽、好看又精神的感觉。另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一米六不到的个头,一张胖乎乎的娃娃脸,剪了一个运动短头发式。她们俩都穿着海军蓝制式服装,胸前都佩戴着毛主席像章。
  “队长来啦?”
  “队长来啦?”
  两个女孩温柔地向队长打招呼。
  队长点着头说道:“嗯,来了,来了。”
  然后队长把右手搭在张长如的肩膀上,微笑着说:“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就是这房子的主人,叫张长如,他回来了,从今天开始他就住在这里了。”说话间转手又指着面前的两个女孩说,“这两位是插队到我们生产队的知青,都姓蔡,我们就叫她俩大蔡和小蔡。以后你们就住在一个屋檐下了,大家要相互帮衬着点哟,呵呵。”
  “张师傅,我们住在你家给你添麻烦了,请你多加包涵。”大蔡含羞地对张长如说道。
  “哪里,这有什么麻烦的?我一人住冷清,人多反而热闹。”张长如马上答道。
  “好,那你们聊吧,我还有事,一会就要叫工了。”队长说着调头正要离开,却又转过身来对张长如说,“哦,对了,长如,你今天下午就不用上工了,把家里收拾收拾,毕竟刚回来,什么时候开始上工?随你便!不过,早上工早得工分的哟!”队长说完扭头就走了。
  随后张长如就像客人一样,被大蔡和小蔡领进了屋,她俩热情地“接待”了张长如。先是给他弄来午饭,吃完饭后又帮他打来了洗脸水。这么多年来,张长如从未享受过如此待遇,他感觉自己一下子从地狱跳进了天堂,仿佛是魂游梦中一样。
  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钟的声音,张长如不知其意,望着这两个女孩。大蔡立刻明白了张长如的疑问,她告诉张长如,说这是队长敲的钟声,上工时间到了,这是催促社员的信号。
  “哦,现在队长的东西玩成大的了!以前我在生产队时,队长是用哨子催工的,难怪把我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日本鬼子进村了呢!呵呵。”张长如风趣地说。
  “哈哈哈……”大蔡小蔡同时笑得合不拢嘴。
  “你这个人还挺幽默的嘛!”大蔡边笑边捂着嘴说道。
  “我这个人难得幽默,今天心情好,心情一好幽默就会漏出来。这十几年来,还没怎么漏出过幽默,今天是你俩把我幽默的袋子给捅破了。”张长如笑着说。
  “我们一到这里就知道张师傅你的大名了!”小蔡带着一种娇嫩的声音说道,“你还是个上过大学的人!你肯定是相当有文化的吧?!”
  “是啊,我们非常羡慕你,张师傅!”大蔡接过话题说,“上大学是我一直向往的,可惜,我这一辈子总是与大学无缘了!唉……”
  “你们本身就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呀,要不然怎么叫作‘知青’呢?呵呵。”张长如调侃道。
  谈笑间又响起了一阵钟声,张长如望着大蔡和小蔡故意说:“是不是鬼子走了?呵呵呵。”
  “第一次是预备出工的钟声,这次是真实上工的钟声。”小蔡解释道。
  “那你们快去上工吧,我今天不上工无所谓。”张长如说。
  “我们也无所谓,今天下午我俩也不上工了,就在家帮你收拾房间、整理床铺。”大蔡说。
  “那怎么可以呢?我怎么好意思让你们歇工为我做事啊?”张长如感激地说道。
  “怎么不可以?”小蔡赶忙插话道,“我正想偷懒不上工呢!正巧有这个理由。嘿嘿……”
  “是啊,反正我们也不在乎那个工分,到时,如果生活不支的话,家里会贴补我们一些粮票和钱的。”大蔡接着说道。
  接下来,三人开始整理打扫屋子。这间屋子与大蔡小蔡住的那间隔着堂屋,前端一个土砖结构的锅灶,占居了屋子的三分之一,张长如的床铺放置在屋子的另一端,与锅灶隔帘相对。这个锅灶已停用了整整十年,在大蔡和小蔡住进来时,队长派人将之修复,给她俩使用。张长如听大蔡说,一开始她们还不会使用。有一次,小蔡竟在锅灶前面的鞋炕里生火,结果火草掉落下来,差点引起火灾,把她俩吓得不轻。
  在他们三人干活的过程中,张长如了解到大蔡小蔡原来是堂姐妹,大蔡名叫蔡兆青,小蔡叫蔡兆莹,大蔡今年二十岁,小蔡十七岁;她俩是省城里的高中生和初中生,今年上半年被学校“清巢毕业”(也就是后来所说的“老三届”)。国家要求城市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农村一定大有作为!可是,她们的父母舍不得两个女孩前往垦区,就联系了张长如生产队的一个远房亲戚耿三,也就是大蔡的一个远房表舅,就这样通过自寻落户的方法,她俩插队到了这里。
  晚上,张长如睡在床上,一种放松的心情,是他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此刻,他感觉自己仿佛进驻在了自由的乐园。
  俄而,一种思念从心底的深处涌起,相思伴随着眷恋,使张长如旋即又焦急起来:玉珍怎么样了?孩子怎么样了?还有老九,他们还好吗?想到这里,张长如心里做了一个决定:明天我就到窑厂去,找厂长,要求还回到窑厂去干活。只有这样,才能跟老九他们在一起,也只有这样,才能经常见到玉珍和孩子。
  第二天天还没亮,张长如就睡不住了,他一大早就起了床,连早饭也没吃,带着一种迫切的心情和美好的期望,奔往窑厂而去了。
  思念如潮、步履如飞。一路上,张长如寻思着,与久违的玉珍和老九他们见面后那种愉悦的感觉。脑海中,那若隐若现的爱人和若即若离的爱情,让张长如心中充满了无比的力量。他的脚步越来越像跳跃的青春的风铃,不知不觉中,张长如已陷入了那片心醉神迷的海洋……
  当张长如到达窑厂的时候,身上已经出了许多汗了。此时窑厂工人刚吃早饭,张长如径直来到他原来的宿舍。窑厂的工友们见到张长如回来既开心又意外,大伙争着与他热情地寒喧。张长如与工友们聊了好一会,可他却没有看到老九,于是就问老九上哪儿去了?正在谈笑风生的工友们,突然听到张长如问起老九,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大家静静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吭声。
  张长如看着工友们一个个严肃的样子,心里顿然惴惴不安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脑海中闪跃。张长如心想:老九是否被拉到别处批斗去了?还是作为重要“四类分子”被移送到县里去了?或是到县里后被……
  张长如望着大家嗔怪地说道:“你们说话呀!快告诉我!老九到底怎么啦?他在哪里?”
  就在大家相视无言时,一个与张长如和老九处得都比较好的工友,默默地将张长如拉到外面一处僻静的地方,把老九溺水而亡的事告诉了张长如。张长如知道老九是为了玉珍才把命丢掉的,为了玉珍也就是为了他张长如,张长如的泪水伴随着悲伤的心情一泻而下。他感到这辈子愧欠老九的太多太多,此生此世已是无法偿还和报答了。
  过了好一会,张长如抬起悲伤并带泪水的脸庞,用低沉的声音问工友:“玉珍呢?你知道玉珍现在怎么样了?”
  由于窑厂和玉珍生产队靠的比较近,是凡玉珍生产队所发生的大事,窑厂里的人基本都能知道。再由于这个工友和张长如的关系比较好,因此张长如知道,关于玉珍的情况,这个工友应该是知晓的。
  这个工友清楚:如果再把玉珍的事告诉张长如,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不告诉他吧,又敌不过他那双逼视的眼神。正当犹豫不决时,张长如又催问道:“玉珍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她的孩子,你快把他们的情况告诉我,你说呀!”
  “长,长如,告诉你,你,你可要挺住啊!”工友结结巴巴地说道。
  听了工友这样的话,张长如明白:玉珍一定也是出了什么事了。随之,张长如的心脏“怦怦”地跳得厉害起来。他闭上眼睛,定了好长时间的神,然后长吁了一大口气,紧紧地咬了一下牙关,接着慢慢睁开眼说:“说吧,老哥!兄弟我——能挺住!”
  ……张长如又知道了玉珍为了他受尽了屈辱和磨难,以为自己已经被枪毙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最终舍弃了她的生命,“追随”自己而去。顿时,张长如感觉天旋地转,仿佛重重地坠落在万米的深渊下。张长如倒下了,张长如再一次被他命运的恶魔所击倒……
  工友把张长如扶到宿舍里的床上,叫他不要过度悲哀,好好休息休息。中午,工友从食堂打来饭菜,张长如悲伤得已失去了饥饿的感觉,一点食欲都没有。在工友们的再三劝说下,他才勉强胡乱地吃了几口。
  下午,工友们听说张长如要去老九家看望他的母亲,于是,大伙主动凑了一些钱给张长如,让他买些副食品,代表大家去看望那个孤寡的老人。
  当张长如来到老九家门口时,看到老九家的大门紧锁着,门槛及周围已是厚厚的尘埃,显然,这里已经好久无人问津了。
  张长如向邻居打听了老太太的情况,得知:老人自失去儿子后就病倒了,不到三个月也离世了。老人在弥留之际,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见到自己的孙子。然而,现实并没能如老人所愿,最后老人带着遗憾睁着眼睛离开了人世。事后老太太的前儿媳也就是老九的前妻回来,她把老九家的房子里外都换上了锁,以示这里从此归她所有。
  张长如拎着礼物呆呆地站在老九家门前,心中相当怅惘和迷茫。看着手里的副食品,他想到以前常常会给玉珍送这些东西,现在老九走了,玉珍也不在了,自己将如何面对今后的生活?张长如心中充满了无比的孤寂和失落,一阵秋风袭扰了张长如的思绪,他不禁深深地打了个寒颤……
  张长如离开了老九的家门口,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要去向何方?他又想起了玉珍,想起了他和玉珍两人的孩子,心中突然生出一个愿念:儿子!对,我要去看看我的儿子,他今年已经三岁了,应该会走会跑了。听工友说,这个孩子已被玉珍的父母接去抚养了,张长如是知道玉珍父母住在哪个大队的,他决定马上就去看望他的儿子——久宁。
  当张长如怀着一种期盼与忐忑的心情,找到了玉珍父母的家,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后,不料,被玉珍的家人骂得狗血喷头,说玉珍的命就是送在张长如的手里。玉珍的家人将孩子藏了起来,把张长如带来的副食品扔到了门外,甚至还要动手揍张长如。
  玉珍的家人使用暴力赶走了张长如,并警告他:说孩子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下次再来就打断他的双腿,发誓永远不要再见到张长如……
  当张长如回到家时,已是傍晚时分,见了大蔡和小蔡,什么话也不说,他那沉闷又疲惫的脸色与昨天相比,着实让大蔡小蔡判若两人。大蔡小蔡叫张长如吃晚饭,他也不理不睬,失魂落魄似的,一头钻进被窝里,弄的她姐妹俩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打这以后,张长如每天都是萎靡不振,与大蔡小蔡说话也少。但他们毕竟生活在同一个门里,大蔡小蔡知道张长如内心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痛,所以也没拿张长如当外人,她们每顿都是做三个人的饭食。张长如虽然不多说话,可他也主动承担所有大体力的家务活,比如挑吃水、机米、翻菜地等等。他们三人就这样默然地组成了一个相互支撑的“家庭”。
  张长如白天上工和做些重家务活,晚上不是在黑暗中无止境地吹箫,就是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看书或写诗作词。
  张长如有时候对着镜子发呆,看着自己才三十多岁的人,头发却不知不觉地白了不少。张长如对自己人生遭遇的磨难与挫折无人可诉,心中的苦闷使他时常借酒消愁;又时常发泄于箫笛声中,也时常消沉在他的诗词里……
  一九六八年的冬天,是个雨雪频繁的季节。社员们在春夏秋冬四季中,几乎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到头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地在地里劳作!只有冬季的下雨下雪天,才是社员们歇歇脚的机会。
  这天正是大雪封门,社员们无法出门上工,只好呆在家里。张长如照例利用这歇息的时间,来感慨自己的人生。他坐在床沿上,趴在床前的一张老式台桌边奋笔疾书。
  大蔡和小蔡两人呆在她们的房间里,无聊地望着窗外飘荡的雪花。大蔡凝视着窗外在想:张长如此时坐在那儿干什么呢?他经常在那里执笔冥思写些什么?一种好奇的心理驱使着大蔡,她想知晓这一切。尽管大蔡“揭秘”心切,可自己却不好意思去看个究竟。她瞧了瞧旁边的小蔡,灵机一动,说:“你猜张长如在那里写什么?看我俩谁能猜对?我猜他在给她的情人写情书,你猜他在写什么呢?”
  “不是不是,我知道他在写什么。”小蔡连忙说道,“他在写诗词。”
  “写诗词?”大蔡疑惑地问。
  “对呀!写诗词啊,你猜错了。”小蔡说。
  “你怎么知道他是在写诗词的呢?”大蔡盯着小蔡问道。
  “我当然知道了,有一次,我趁他不在——”小蔡有点羞涩地突然小声说,“趁他不在,我偷偷看了他写的东西。那个本子里好多诗词,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些诗词,肯定是他自己写的。”
  “那怎么证明你说的是对的呢?”大蔡故意这么问,“你能把它拿来给我看看吗?”
  “好的,我试试看吧。”小蔡说着往张长如屋里走去。
  “张师傅,你在写什么啊?”小蔡边问边将头凑到张长如的面前,“能给我看看吗?”
  “能,又没有什么秘密。”张长如递给小蔡一张稿纸说,“这是我刚写的一阕词。”
  小蔡接过稿纸,煞有介事地看着。看了一下说:“张师傅,我不太懂诗词,我拿给我姐姐看一下可以吗?”
  “随便。”张长如说,“只要不把它搞丢了就行。”
  小蔡听完张长如的话后,“咯咯”地笑着跑走了。
  “姐,你看,这是张长如刚写的诗。”小蔡得意地说。
  大蔡拿过来仔细一看,说:“这不是诗,是词”
  “诗词诗词,不是一回事啊?”小蔡争辩说,“我讲张长如写的是诗词,难道不对吗?”
  “我没说你讲的不对,我只是想说诗与词是有区别的。”大蔡指着张长如的词说,“你看,‘南乡子’并不是这首词的名字,而是词牌;也就是说,张长如的这首词是按照‘南乡子’这个词牌的格式来填写的。”说完大蔡随口朗读起来:
  新绿未觉浓,已睹花谢雪枯桐。时流物换飞光阴,匆匆。无奈红尘哪堪从?
  天地八卦冲,生旦净丑怎相溶?千古人生留几许?空空。造化世间富又穷!
  念完后,大蔡眼神直直地落在这张稿纸上,沉默了许久后,又连续诵读了几遍。接着,大蔡一边将这张稿纸翻过去又翻过来,一边问小蔡:“你说张长如写好多诗词,怎么就这一首呀?”
  “哎呦,这是张长如刚写的。”小蔡拿过稿纸说,“其它的在他的那个本子里呢。”
  “那你能不能把他的那个本子借来看看?”大蔡拉着小蔡的手问。
  小蔡感觉到大蔡想看到那个本子的迫切心情,就故意嘟着嘴说道:“你想看,自己不会去找张长如要啊?”
  “好妹妹!姐求你,你再去把他那个本子借来。”大蔡带着一种恳求的眼神看着小蔡说。
  “那我要是拿来了,你有什么奖赏我的?”
  “你要什么奖赏?尽管说。”
  “嗯——中午做饭,别要我烧火。”
  “好,只要你能拿来那个本子。”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不一会,小蔡就拿着那个本子快步地从张长如的屋里跑过来了。
  大蔡急不可待地从小蔡手里夺过本子,即刻坐在窗前的桌旁“贪婪”地翻阅起来。
  这本子里的东西,都是张长如离开大学后到目前所写的,都是他命运的真实写照和对自己人生的深刻感悟。大蔡看得入了神,她仿佛走进了张长如的内心世界,张长如在这个本子里就像一个赤裸裸的婴儿,被大蔡一览无余。大蔡从未如此真切地了解过一个男人,她就像一个如饥似渴的夯夫,肆虐地吞食着这本子里的美羹玉液!与此同时,她的心湖也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澜。
  大蔡反复地阅读着这个本子里的内容,就像牛马反嚼食物一样,每一次都能品尝到更深更精细的滋味。有些比较深奥的诗词,大蔡不能看懂,但在她结结巴巴地读完后,实属给了她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尤其一些能让大蔡看懂的东西,似乎使她久久不能平静,仿佛触碰到了她的心灵深处某个敏感点,越发使她对张长如产生一种悲怜之心,当然,对张长如的才能也随之产生一种敬慕之情。
  大蔡继续重复读阅着本子里这样的内容:
  无奈的世界里苟活着一个无奈的我,无奈的我无奈地生存在无奈的岁月里。无奈的岁月在无奈的眼中无奈地流走,带走了一个又一个无奈的日子,却迎来了更漫长更令人心颤的无奈。人生的沙场哪有疲惫的我立足之寸土?破碎的心,残缺的灵,不敢想什么是生活,更不敢想什么是人生。
  在生命的历程中,伴随着我的一直是痛苦的缠绵,孤寂的青睐。在人生的道路上,野藤的羁绊太多太密,阻挡去路,无法走出,也无法摆脱缠绕。回首,蓦然发觉:生命已被岁月的烽烟勲老,被渴望之火烧焦,但生命仍然在烟火中挣扎。
  我在一条坎坷崎岖的小径上艰难困苦地跋涉。回首却是一条被血迹连成的弯曲的来路。我疲惫了,默默地想逃出这血的轨迹,想与世无争。唉!想逃离尘世间的干系谈何容易?无论我走到哪儿,我总是被一群野兽围困着。于是我想到了猎人是我的救星,那么,我错了。要知道,如今的猎人和野兽是“近亲”,他们摆脱不了此间微妙的“血缘”关系。这时我感到威吓除了野兽的血盆大口和锋利的魔爪,还又多了猎人那虎视眈眈的眼睛和阴森的枪口。一种原始的生存意识支撑着我,我又回首,于是发现现在我所步入的道路仍然充满着荆棘和艰险,而且仍然血迹斑斑。我迷茫了,再也无路可逃。我在思索:为何就逃脱不了尘世的干系呢?就在这时,四周又传来了阵阵豺狼的嚎叫……还有猎人的枪声!
  
  相见欢
  春花时节多梦。梦不成。年年岁岁酒对苍天问。长夜梦,梦境困,心积愤,岁岁年年添加愁与恨。
  
  梦江南
  情中恨,残梦输热泪。浅睡觉来夜倚栏,何方箫音牵魂悲。月下人不寐。
  
  天净沙
  晨月阑阑珊珊,尘世匆匆慌慌。天命注定难翻。人生一场,唱尽幽怨泪干。
  
  浪淘沙
  苦营人生学,画上彩蝶。逼破头颅心非绝。寻寻觅觅愁煞人,镜花水月。路尽意犹切,直到岁灭。旧梦未死新梦接。一梦千忧醒悟时,黄昏落叶。
  
  钗头凤
  愿志灭,心遭浪。灵门关紧更寡盼。旧舍阁,苟且活。寒寒曙曙,管谁论说,管谁论说。人生叹,空惆怅。一樽酒醒月塘岸。世态恶,世情薄。初衷沸血,水流花落,水流花落。
  当大蔡看到其中几阕词时,她感觉这肯定是张长如的爱情经历,她很想知道张长如的这些情爱史。她想,怎么才能破析这几阕词呢?她想来想去也不知有何方法?忽地,她眼睛一亮:对了,还是直接问张长如去,他既然能把他写的东西给我们看,那就能解释给我们听。
  大蔡拿着张长如的本子,蹑手蹑脚地来到张长如的面前。她笑着对张长如说:“张师傅,你写的诗词相当了不起,简直可以跟古典诗词媲美!”
  “哪里?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人生阅历与感悟罢了,由感而发、随手而写,哪能跟什么古典诗词相比呀?”张长如右手拿着钢笔,左手托着下巴说道。
  “你太谦虚了,你真不愧是大学里的高材生!”大蔡一边把本子放在张长如的眼前一边说,“这几首词我想请张师傅您解析给我听,不知能否如愿?”
  张长如以为大蔡要问他一些比较难懂的诗词,于是他就顺口允诺:“可以,没问题,哪几首?说吧!我一定好好讲解。”
  大蔡手指着《忆秦娥》这首词说:“忆秦娥,你先给我讲解这首。”
  张长如一看,心想,这首词大蔡一个高中生应该能看懂的呀!怎么难的不问,偏偏问这简单的呢?想着想着,张长如突然明白了:大蔡原来想要了解自己过去的爱情故事。
  “张师傅,你刚才答应我的,怎么现在要反悔呀?”大蔡假装嗔言问道。
  “没有没有。”张长如连忙说,“我只是想用什么方法讲解给你听。”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你不是唬弄我的就行。”大蔡说。
  “不会的,我就是不想唬弄你,才思考用什么方法的。那——那就来看看这阕词吧!”张长如接着就念起了《忆秦娥》这首词:“遥凝眸。偶置咫尺却垂首。却垂首。杏眼朦胧,千忧万愁。幽怨颜中稍抬头,惆容红粉和泪流。和泪流。九秋寒霜,三春难有。”
  念完后张长如下意识地抿住嘴巴,双眉紧皱,眼神深邃,若有所思的样子。
  “讲解呀,张师傅,怎么不说话啦?”大蔡催促道。
  “这阕词是说一对相爱的青年男女。”张长如放下捂住脑袋的手说,“由于遭到女孩家人的强烈反对,他俩不能正常地相见和说话。女孩只能远远地看着男孩,一种爱恋之情凝结在她的眼眸里。有时候他俩也会遇到一起,可是女孩被世俗的眼光和家人的束缚压迫得不敢与男孩说话,只能满脸忧愁地含着泪低着头。当女孩偶然稍微抬起头时,就看到她惆怅的面容上正流淌着带红粉的泪水。见着她从来就是一副忧愁伤感的面孔,很难看到她有过愉快开心的样子。”
  “完啦?”大蔡问。
  “完了!”张长如答。
  “那这首《生查子》:闺房哀泣处,镜照人憔瘦。冷月穿纱窗,泪溢两行流。嫁公孙,享王侯。何须这般愁?天下谁能知?两情终未酬!什么意思啊?”大蔡边问边念出了这阕词。
  “这阕就不用我讲解了吧?就是后来那个女孩逼迫嫁给一个身世比较好的,可她并不爱的男人了呗。”张长如有气无力地说。
  “哦!那,那你再给我讲讲这首《鹧鸪天》。”大蔡紧接着说。
  “哪首鹧鸪天啊?”张长如有点心不在焉地说,“你念给我听。”
  “鷓鸪天,我念了啊?你听好。”大蔡故作一本正经地念道,“圆月胜于弦月悲。夜怀亡人月下泪。觅尽天宇无寻处,愿得嫦娥托兔回。晓风吹,薄酒醉。万泣千哀咋不归?望穿仲月待物出,枯眼永凝和月对。”
  大蔡念完后,用一种期待的眼神望着张长如。张长如沉默了良久,渐渐地脸上浮现出痛苦和悲伤的表情。
  大蔡看到张长如出现如此状况,便不敢再催促。于是细声慢语地说:“张师傅,要是你不想讲那就不讲了,都是怪我太……”
  “没关系,怪你什么?”在大蔡还没有说完话时,张长如插嘴道,“这阕词是我父母去世后的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五九的中秋夜写的。”张长如说着语塞了一下,泪水倏地在他的眼睛里打起转来,他闭上眼睛,仰头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到今天我父母走了已经整整十年了,他们是因为我才双双离世的,我对不起他们,我非常想念他们,那年的中秋月圆之夜,我一夜没睡觉,一个人呆坐在窑厂的砖堆上,一直凝望着天空皓洁的月亮,总觉得:在那个夜晚,我的父母会从月亮里走出来,走到我的面前……”
  说到这里,张长如将两只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再也说不下去了。
  “不好意思啊!张师傅,都怪我,是我触及到你的伤痛处了。我,我……”大蔡此时也语无伦次了。
  张长如腾出一只手来,向大蔡摇了摇,示意没关系、不要紧!嘴里却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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