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出周如生所料，几天后，柠檬酸厂内外流传着“人狗分离”的改版绯闻。公司只有两人蒙在鼓里，一个是安南山，另一个是张雪梅。
　　一天，办公室文秘郭孝英来给周如生送报纸，俯身桌子一端，一手按着几封挂号信，一首托腮，神色妖媚地：“周总近来可听到什么哟？”
　　郭孝英身材高挑，走路时喜欢扭着让人想入非非的翘臀和曲线优美的水蛇腰。细长的眼睛，嘴略显大，说起话来眉飞色舞。
　　周如生的手伸在挂号信上，与郭孝芹的手若即若离，漫不经心：“想说什么？说我离婚的事吧？”
　　“不是哟。”
　　这个声“哟”拉得很长，拉得周如生心弦不停颤动。看着面前这位二十六岁的女子，忍不住胡思乱想：噢，莫不是想当总经理夫人？
　　郭孝芹声音更媚：“想什么嘛哟。”
　　周如生嗅到一股口香糖味，不由喃喃地：“莫不是说，我看上谁了？嘁，说什么——让它！在我们公司，有谁能看上我哟。”
　　周如生的“哟”学着郭孝英的腔调。
　　郭孝英脸一下红了，水嫩嫩的眼光泼了过去：“周总真坏，干嘛学我。哎，我对你说，大家都在说张总为董事长做菜的事，哎呀来，说什么的都有。”
　　“这是真的，有什么好说的。那天，我也吃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哎呀来，你吃，大家吃，都吃不出真正的味道。”
　　周如生听着，心里骂道：这个唐老鸭，真没用，只在厂里说有个屁用。沉思了片刻，拍了拍郭孝芹的手背，问：“张总知道吗？”
　　“不晓得，只知道她老公经常来公司，两口子关了门，半天不出来。”
　　周如生心头一喜，笑道：“人家连口子感情那么好，替别人做一道菜算什么哟。”
　　“也不见得，若是没什么，张总为何整天像丢了魂，动不动就发火，搞得我都不敢进她的办公室了。”
　　周如生心花怒放，见郭孝芹眯着眼睛揣度，急忙掩饰地：“每次面对你，说不了几句话，脑子总是开小差。赶紧离开，免得让人看见，传了出去，说我俩人上班的时候说悄悄话，这话，可比人狗分离严重得多。”
　　郭孝英一起身，压在胸下的报纸“哗啦啦”落在地上，她弯腰捡起，报纸从周如生脸上划过，留下一声“哼”，离去。
　　周如生打了鸡血似的，在空地上乱转，极度地兴奋分泌出下一步行动计划，心里说，是时候了，出击！
　　清源生化有限公司安控部归周如生管，他一个电话把安控部长陈松山叫来，无头无脑训斥一顿，下令：“今后，没有办公室同意，放进一个外单位的人，你就下车间吧。”
　　平时，吴敬仁出入柠檬酸厂来去自由，这天下午，却被保安挡在门外，说要请示办公室。吴敬仁在大门前发火，这一幕，立刻惊动整个办公楼。
　　周如生慌忙前去赔礼，连推带拉把吴敬仁请到不远处一家茶楼。
　　落座后，周如生打自己耳光，懊恼地：“千错万错都是我的，我管理无能，让手下的人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吴敬仁急忙拦住：“老周，有你什么事！她这是……”
　　“我——真的不明白，你可不能想歪了。”
　　吴敬仁相貌文雅，这一刻，脸扭曲得不成样子。憋了一会，隐忍地说：“别瞒我了，她做的菜，你又不是没吃。”
　　“哎呀，没有的事！厂里的人乱说，你怎么也信了。我们不说这个，隔墙有耳，万一传到厂里，我死定了。”
　　吴敬仁愣了一下，恳切地：“老周，人狗分离是怎么回事？不然，我会活活憋死的！”
　　周如生不语，要了一瓶白酒，斟满一茶杯，端起来贴近嘴边，两眼盯着窗外，喝白开水一样，不停地喝着。
　　吴敬仁急了：“老周，实话不瞒你，我与她已经闹到离婚的边缘，你不要再瞒我了。”
　　周如生喝干了酒，揉着眼，近乎哽咽：“上个月，我刚离了婚，知道其中的滋味。我——我好后悔啊！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你们离婚。”说着，情不自禁地拨着一组号码，难过地说，“青竹，我喝多了，心里难受。”
　　“么子事？”手机声音很大。
　　“没事，就想问一下，听说那个搞装修的人走了，是吗？”说着，周如生哭出声，“青竹……你对不起我啊，自从与你结婚，我对你忠心耿耿，你怎么能与一个装修工乱搞？”话刚出口，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掩面哭泣，手机落在吴敬仁脚下。
　　吴敬仁把手机捡起，递过去。
　　周如生不接，依稀听见妻子的声音：“谁对不起谁，老天知道！身子是我自己的，想给谁给谁！不要脸的东西，我知道你身边有个女人，为了证明离婚不是自己的错，装疯卖傻，骗取女人同情。”
　　周如生伸出颤抖的手，用力拍地，呐喊：“是！我身边就是有女人！你能与那个装修工上床，我怎么就不能与别的女人说话。”
　　吴敬仁见周如生痛不欲生的样子，把手机放在桌上，搬过周如生的肩膀，厉声地：“老周，你还是一个男人吗？”
　　周如生坐直身子，抹着泪说：“老弟，哥说句心里话吧，我老婆不就是跟人上床了吗，揉揉心就过去了，离什么婚啊。我真后悔，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所以，听哥一句吧，对老婆，不要这么认真。”
　　吴敬仁傻了，一副窒息的样子，断断续续地：“老周，你离婚的事，我听说过，老实说，根本不相信那些传闻，今天，若不是亲耳听见，永远也不会相信的！你既然能把自己的伤心事告诉我，那为何不能把雪梅的事说出来？要知道，劝和是没用的，只有我知道了真相才能做出相应的决定。告诉我，外面的传言是真还是假？若是真，他们的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真的假的，若是我没摊上这档子事，坚决支持你离婚。现在，我不能让你喝我尝过的苦酒，赌气离了，事后心里插把刀。”
　　“这样老周，请你把实情告诉我，让我认真考虑一下。现在，什么都蒙在鼓里，让我如何是好？”
　　周如生低头，犹豫一会，摇头：“我不能对你说，还是你自己看吧。”
　　“看，怎么看？”
　　“答应我，不要再闹了，等我的电话。你看了，我们兄弟俩再坐下来好好商量。”说完，周如生起身，醉醺醺，踉踉跄跄离开。
　　周如生直接回家，泡上一杯好茶，一边抽烟，一边给吴敬仁谋划一个场景。
　　晚上，吴敬仁来电话，说起下午的话题，周如生装出惊吓的声音：“还是算了吧，你不想让我活了？我可不想被他们开除，不为别的，为了十多万元年薪。”
　　吴敬仁说：“你放心，我不会出卖你。我已决定离婚，只不过是她现在不同意，而且对与安南山的苟且之事死不认账。”
　　周如生道：“敬仁，听我一句劝，我他妈的就糊涂在捉奸上。看着两个人光着身子抱在一起，比刀子穿心还难受，因此，你还是不要看了。”
　　吴敬仁不屑地：“我懒得捉他们，就是想让自己永不会后悔！”
　　周如生一拍脑袋：“呀，按照习惯，这两天他们可能要在一起聚一聚了。”
　　“周哥，你把地址告诉我，不用你露面，免得给你带来麻烦。”
　　“那不行，万一你一时冲动，闹了起来，他们不用想就知道是我的事。这样吧，你实在不想糊涂，我只能成全。等我的电话。”
　　第二天．轮到张雪梅值夜班，周如生向安南山禀报：“香港一家贸易集团，下午要来赣都洽谈长期合作意向，为了表示重视和尊重，是否把他们安排在高档的宾馆？”
　　安南山听着，疑惑地：“你今天是怎么啦？这点小事还要问？”
　　周如生卑微地笑着，心里骂道：王八蛋！老子这是在当导演！嘴上说：“还不是离婚闹得，脑子受刺激了。”
　　周如生在外面转了一圈，给安南山打电话：“董事长，住的地方已经安排好啦，白云山庄，总统套间。我的意思，晚上请董事长和张总参加接待。”
　　安南山不假思索地答应。
　　“白云山庄”距离赣都市九公里，坐落在山清水秀的赣江边。
　　快下班时，周如生对安南山谎称，要去郊外收费站迎接客人。
　　他来到收费站，给彭萍萍打电话：“刚才给香港客人联系上了，他们一共来三位，一位是公司的执行董事，一位是贸易部经理，另一位是秘书。按照他们的习惯，晚宴主宾人数要对等，你看……”
　　“明白了，董事长和张总，你参加，我和若雯就不去了。”
　　挂了电话，周如生惶惑不安地坐在车里抽烟。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他看着车内仪表盘上的时钟，如同一枚定时炸弹，不觉额头冒出汗来。擦了一把，恨恨地道：“炸吧！不是炸死他们就是炸死自己！人世间所有的丰功伟业都是在生死间产生的。安南山若不是被五百万欠条逼得死去活来，哪里会有今天的清源生化？张雪梅，等着吧，我要把你逼得走投无路，到那时你才认得我周如生是谁。我承认你很珍贵，如同一把金库的钥匙，可是别忘啦，你就是一把故宫的钥匙，一把中南海的钥匙，一旦被人扔在草丛中，还不如泥土里一粒草籽。草籽还能发芽，而你呢？等别人再换一把锁，除了生锈还能做什么？但愿今晚吴敬仁能大闹一场，直闹得安南山把你扔到草地上，到那时看你是否开窍。”
　　周如生正叨念着，张雪梅打来电话，说她与董事长已经到了白云山庄。
　　周如生谎称客人手机暂时联系不上，可能是信号不好，问张雪梅，“总统套间的感受”。
　　张雪梅道：“有什么哟，我看还没有我们公司的餐厅条件好呢，除了比我们多了些香水味，还有墙上挂的几张名人的合影照片，别的没什么。一般，一般般呢。”
　　周如生道：“谁不知道你的，在你的眼里什么都是自己家的好。我不与你说了，你还是陪董事长说话吧，别让他等急了。”
　　“哪里会让他闲着，正在这里看二期扩建工程的图纸呢。放心吧，我们是不急的，其实你等的客人来与不来，我都是无所谓的。”
　　周如生装出生气的口吻：“你这个张总，眼里只有自己的事情，一点也不关心我的工作。下次非让你涨库，才知道我老周工作的重要性。”
　　张雪梅有些不耐烦：“算了，算了，你怎么像个小孩子，等你的客人吧！”挂了电话。
　　周如生听着手机里的盲音，心慌意乱地拨通吴敬仁的电话，哆哆嗦嗦地说：“吴工，我可是冒着要死的风险给你打电话，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证明我那天酒后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其实，你那天说的一句话非常对，夫妻之间的事，感觉非常重要。比如我吧，老婆跟了我二十多年，以前年轻时，我每次出差都是十天半个月，从来也没有怀疑过她会有外心；可是自从前段时间她在镜子前转来转去，才觉得有点不对劲。那一天，我出差半夜回来，见她不在家，估计是去了新房子没赶回来，这才去接她。谁知道……唉，不说了，揭自己的老婆丑，等于往自己脸上抹粪，目的就是想劝你，算了吧，别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周如生越劝，吴敬仁越愤。末了，周如生才勉强地：“那好吧，他们今晚在白云山庄，开了总统套间。”
　　挂上电话，他还是不放心，再次拨过去：“千万要冷静，反正他们又不是第一次，动再大的肝火，也不能把两个人做过的事抹去。天下女人又不是她一个，何苦为一个女人拼命。”
　　吴敬仁压抑肝火声音：“我不会做那种傻事，看一眼，只是为了心里有一堵墙，永远地把这个女人隔离。”
　　周如生道：“一会我也过去，反正现在他们两个人也不避讳我。本来不该去的，主要是担心你出事，我良心过不去。你到那里以后，一定要给我打电话，不然我会急死的。”
　　吴敬仁答应。
　　周如生接着给张雪梅打电话，说客人还没接到。
　　张雪梅说：“要不，你过来算了，在这里等。”
　　“不可以的，不能失礼的。”
　　挂上电话，周如生越发心慌意乱，开始想退路。可是，脑子像被冻僵了，麻木、空旷。不一会，只觉得心口涨满血液，几乎憋得透不过气来。
　　半个小时过后，手机突然响了，周如生手一抖，手机掉在脚下，他像捡性命一般，抓起了手机：“喂——”
　　吴敬仁没有回答，一阵喘息的声音震得周如生耳膜嗡嗡响，急切地问：“怎么样？看到他们了吗？”
　　吴敬仁吐出一口粗气：“看见了！你别过来，我没事。”
　　周如生也不回答，合上手机，启动车，调头朝白云山庄驶去。
　　车子接近白云山庄，他边开车，边左右搜寻，直到进入宾馆大门也没看到吴敬仁，于是调回头来继续寻找。
　　张雪梅打来电话：“老周，怎么搞的？是你迷了头还是你的客人迷了路？”
　　听声音，周如生知道吴敬仁没有惊动他们，气恼的语气：“别提了，我马上就到。”
　　他放弃寻找吴敬仁，来到总统套间门前，见门虚掩着，透过门缝看到安南山坐在张雪梅对面，两人头挨得很近，在看着什么，景象梦一般的宁静。据此，周如生猜测，这个门缝，一准是吴敬仁推开的。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听见安南山说话，这才一把推开门，满脸的沮丧：“董事长，我真该死！这些香港崽子，到了南昌却被总部召了回去。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呀。”
　　安南山看了下表，苦笑：“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事，哪家公司？”
　　这一问，周如生却答不上来，连连拍着脑袋，装出一时想不起来的样子。
　　张雪梅笑道：“你越拍，岂不越混了。”
　　周如生趁此把话题一转：“你这个张总，真坏！董事长扒我的皮，你不帮说话也就算了，反而取笑，我哪里有你的脑子这么好使。”
　　安南山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反正这两个多小时也没有白过。看了张总绘制的二期工程设计图纸。不错！今晚不冲别的，就冲这些图纸，老周，你我也要好好犒劳一下张总。”
　　张雪梅见周如生还是一副落难的样子，笑道：“我突然发现，老周还是蛮可爱的哟，一点点小错而且，还不是自己犯的，就难过的要死。蛮好的，还会再进步的。”
　　周如生道：“你这个小狗，不要再挖苦我了好不好？今天所有的消费都是我的，算是向你和董事长赔罪。”
　　张雪梅环视一下豪华的套间，脸上露出似笑非笑，欲言又止的表情。
　　周如生忙道：“笑什么笑，大不了连房间费一起付了，有什么。”
　　张雪梅马上接道：“哎，我可没有说哦。不过，为自己的错买单，可是我们董事长一贯的作风。所以呀，老周的态度蛮不错的，是吧，董事长？”
　　周如生道：“那好吧，今晚你就住在这里吧。”
　　张雪梅连连摆手：“我可不上你的当，到了月底再找你算账可就晚了。”
　　“你呀，太小气了。像这种事情，我老周怎能做得出来。”
　　张雪梅反问道：“那，你为何花自己的钱，却让别人来享受？”
　　周如生转向安南山：“董事长，别看她小小的年纪，鬼主意就是多。你想一想，我今晚若是住在这里，今后她有事没事地就会拿着这个晚上来取笑我。这是什么地方？开放得让我们这些人都不敢睁眼睛，让我住这里，不是成心要害我么。哎，董事长也不能住在这里的，她这个人胆大妄为，说不准哪一天也敢拿这个晚上取笑你的。”
　　张雪梅忍不住笑道：“你怎么会想这么多？噢，原来你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正在心里发酵哪。我若住了这里，你的那些念头岂不是要被饿死在心里呀。”
　　周如生手点着她：“看看，没在哪里，你的话里就有这么多的菌种。我看，还是弄点好东西来把你的嘴堵上。”说着，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向餐厅要了两菜一汤。
　　“这么一点东西够谁吃的？”张雪梅道。
　　周如生对安南山说：“董事长，我们俩回公司吃，让她在这里当孤家寡人。”
　　张雪梅见安南山也有走的意思，忙说：“不行的，我今夜要值班的。”
　　“那算我倒霉，好人做到底，替你值班了。”周如生道。
　　安南山跟了一句：“张总，平常难得享受一下清静，就这样吧。”
　　张雪梅扫了一眼茶几上的一堆图纸：“别说，我还真的需要一点时间来考虑董事长刚才提出的几点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