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多面人

　　周思彤出门时与进来的一个人打了个照面，来人一直盯着她的背影。
　　“你认识她？”方博问。
　　“我小学同学周思彤。”来人一脸沧桑，不像是与她同龄，“你知道她？”
　　“她、总来买彩票。”
　　“现在混得怎样？”
　　“不太清楚，在一家药店上班吧。”方博看出他很关心，于是向他套话：“怎么，遇见初恋情人了？”
　　“拉倒吧，就她……”来人边说便从怀里掏出纸包这的旧彩票：“我一点没看出她长得好看来，就是长得白点，又高又瘦的，真正好看的是张淑雅。”
　　“她倒是总和一女的一起，是不是个子不高，又白又胖的。”方博接着编瞎话。
　　“是不是圆脸、大眼睛——对，就是她。她现在混得怎样？我听说她到现在还没结婚。”
　　有门！
　　“她当老师了。”方博说着，不动声色地从底下摸出一支烟递过去。来人也不客气，接过就点上了。
　　“老同学相见，怎么不打声招呼啊？”
　　来人撇撇嘴：“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别看她现在混得不咋地，上学时牛*上天了，我这样的差生给她提鞋都不配，可那又怎地？别看她外号‘周哈佛’、‘周清华’的，最后连高中都没考上，跟我一样混了张毕业证，当盲流了。为这，小学的班主任老师还病了一场。”
　　来人再点棵烟后，话匣子彻底打开了：“她上学时学习好，老师宠，家里也惯着，事事都要尖，都得她说了算。班上一个女生说了一句她喜欢的明星长得不好看，她和人打了一架，脸都挠花了、因为屁大点事，她放狗把邻居家的小孩咬了。有一回做值日，老师向着她，安排个倒垃圾的活给她，可她从来不伸手，都是别人帮着倒的。那次打扫完教室，我没给她倒垃圾，结果班级卫生检查扣分了，流动红旗‘流动’了，老师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事不怨你呀。”方博插话道。
　　“那又怎样，谁让咱是差生呢，人家是好学生呢。老师向着她，没办法。还有一次她丢钱了，诬赖一个和她有过节的女生偷的，老师向着她，不光要那女生赔钱，还要‘见官’——”
　　雷阵雨又“雷阵”了，外面又下起雨来。
　　来人再点一颗烟，“后来张淑雅站出来作证说，她的钱是在路上丢的，还了那女生清白——就是这么一个人，回回考试前三名、年年优秀生，结果落到了这步田地。结婚找了个‘大哥’，一提‘黑强’，道上谁不知道。人哪，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放到二十年前，谁能想到这么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能凑到一起，要我说，就是报应。”
　　“她们两个不是好朋友吗？她怎么举报她啊？”按一般套路，两个人应该就此别过，不相往来啊。
　　“这个，不太清楚，反正后来两个人还是挺好。对了，还有一个马春莲，她们三个人送外号‘三朵花’。上初中时，她们三个分开了，同年不同班，我和马春莲一班。后来发生的事，我一直不相信是张淑雅……”
　　雨停了，来人吸完最后一口烟，扔掉，揣好了新彩票，站起身，走了。
　　透过玻璃门，方博看到他跨上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载人拉客去了。
　　人人都有梦想，自己的在哪里呢？
　　满室的烟雾渐渐消散，方博打扫完一地的烟蒂烟灰，大表姐来电话了。方博向她展示了自己的“工作环境”，但大表姐并不开心：“你打算一辈子就这样了？”
　　方博不笑了：“暂时先这样吧，我得先养活自己。”
　　“昨天我在街上碰见任雪了。”
　　方博没言语，大表姐接着说：“她向我打听你，我说你去外地见网友了，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她问我你去了哪里、见的是谁，我说不知道。她还问我要你的地址，我说没有。你猜她怎么说？前几天看到有快递上门取东西，不是给你邮去？我说你怎么知道，她说她时常来走走。我感觉，她是要吃你的回头草。”
　　见他还是没反应，大表姐又说；“这小丫头，看起来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的，其实心眼多着呢——你少替她说话，都被甩了还护着她。我是不了解她，你和她在一起七八年了，你又了解她多少？一个刚毕业的黄毛丫头，没点心机能三年时间坐上主管的位置？你和那个峰哥也都不是一般人物，被她迷得团团转，能是等闲之辈？你那聪明脑子光知道看推理小说了，‘推人’推不明白……她是什么人，我懒得琢磨。倒是你，真要吃她的‘回头草’，别说我不认你这个表弟！”
　　远隔千里之外的姐弟俩的一次通话，弄得不欢而散。
　　雨停了，天阴着，并不冷，但有风夹着凉气，冷飕飕的。
　　胡晓在好多美超市又遇见她了。仔细一看，她长得还是很漂亮的，皮肤光亮白皙，一点不像三十多岁的人。就是个子有些矮，又胖，穿衣打扮不新潮时尚，所以乍看之下并不出众起眼。
　　她走路时低着头，很安静，挑选商品时动作轻缓优雅，很淑女的一个人。
　　选完了，结账走人。一出门，冷风扑面。
　　“喵！喵！喵！”呼呼风声中传来了猫叫。胡晓循声望去，果然是一只猫咪在叫。也就三四个月大，毛色杂，很瘦很小很脏，正支起身子用爪子扒着一户商品房的门，稚嫩但很用力地叫着。
　　“喵！喵！喵！”胡晓以为它被关在了外面，正要去帮忙，却发现玻璃门内坐着三个人，两大一小，都睁着眼睛看着外面。
　　小猫仍在叫着，被大风吹起了身上的毛。
　　胡晓很想过去抱起来，带它回家，喂它小鱼干，让它睡在温暖柔软的床上……但是，老妈是不会允许的，她生平最讨厌猫啊狗啊的，带它回家，她一定会毫不怜悯地扔掉，甚至是弄死也说不定。所以，他没办法。
　　正在他内心承受煎熬是，眼底略过一抹影子。他回过神来，是她，他走过去抱起了小猫。玻璃门里的一个人终于站起来了，隔着门，两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她一手抱着猫，一手拎起两个鼓鼓的购物袋，走到路口，上了一辆出租车。
　　他记得，前两次她都是等公交车离开的。
　　小猫有着落了，他可以放心了。胡晓拦了一辆出租车。
　　回到家，胡爸爸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水、啃着“大部头”，胡妈妈倚在床边对着手机连说带笑。
　　胡晓将购物袋放好，想了想，“妈。”
　　“嗯。”
　　“今天我去超市，看见以前给我介绍的对象了。”
　　“哪个？”
　　“就是曹姨学校的那个女老师。”
　　“看到她怎么了？”
　　“我觉得她还可以，我想和她相处一下试试。”
　　“啥！”胡妈妈的眼睛终于从手机屏幕移到了他的脸上，“你说啥？”
　　“我看她人挺好的，想和她相处一下试试。”
　　“不行！”胡妈妈扔掉了手机，坐直了身子：“你看见她了、看见她什么了，长得好看了？我听说她又矮又胖，就这两点，在我这儿就过不去。”
　　“个子不算太矮，胖可以减肥，长得其实挺好看的。”胡晓说。
　　“就算她又高又瘦，长得像明星也不行。没听你曹姨说吗，她又馋又懒、笨手笨脚的，三十多岁的人了连饭都不会做、衣服也不会洗。本来业务水平就差，还没有上进心，上班就是混日子，纯粹就是国家养的一个废材，全校上下都看不起她，当地群众也是怨声载道。为人还不孤僻、不合群，总是独来独往的这都不算，她脑子还不好使、缺心眼，是个被人骂了还当人家是好人的主。张嘴说话也没个分寸，四处得罪人。就这样，还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呢，也不掂量掂量几斤几两，喂猪菜还想卖出人参的价……”
　　“看你说的，我就不行这人全身上下都是缺点，没有半点可取的地方。”胡爸爸扔掉“大部头”，插了一句。
　　“你少说话，看你的书得了。”胡妈妈白了他一样，接着对胡晓说：
　　“你曹姨说啊，这人有毛病，正夏天零上三十多度穿毛衣，正冬天零下三十多度穿衬衫，这不是傻子吗？还不讲卫生，邋里邋遢，鞋上落灰。裤子破了还大摇大摆地四处走。”
　　“我看她不是那样啊，穿着挺整齐的。”
　　“你别说话。”胡妈妈打断他，“还有就是她卖彩票……”
　　“买彩票怎么了，我也买彩票。”胡爸爸说。
　　“买彩票是没什么，可她整天嚷嚷着中大奖五百万，开公司当老板什么的，这不是精神病吗？要我说，像她这种岁数大了没结婚的，不是有毛病就是不正常，要不，能嫁不出去？再说，她那么大岁数，说是没结婚，谁知道背地里怎样？‘未婚’就是个名声。宁可娶二婚的也不要大龄剩下的，这样的一个女人进了咱家的门，还不把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尽了，让人活活笑话死。对了，她这人还特小气、抠门。还有就是，她那么大年纪了，估计孩子都生不出来了，不能要。”
　　“你这些都是听那个‘讨人厌’说的？麻将桌上认识的人能靠谱？”胡爸爸表示质疑。
　　“麻将桌上怎么了？小道消息往往更可靠。早说也不全是老曹说的，我还打听到她上初中时因为考试作弊被通报批评过——这可不是听‘黑老曹’说的，是从老郑那里打听来的，千真万确，你信不着‘黑老曹’还信不过老郑吗？”
　　胡爸爸不说什么了。
　　“儿子啊，你才看她几眼、和她接触过几次？你看她挺好，人前背后说不会‘装’啊？长得丑、凶神恶煞的一定是好人？衣冠楚楚、彬彬有礼的没准是恶魔变态呢？光看外表能看出什么来？人是多面手，你吃了几年盐、过了几座桥？慢慢学着吧，妈还能给你亏吃？”
　　一番说教后，胡妈妈重新拿起了手机，胡爸爸继续喝茶看书。
　　方博从彩票站下班回到旅店，看见接待室里的床上多了一个猫脑袋，身子被盖住了，显得那么小。
　　马春莲从厨房走出来，见他盯着床，解释说：“老张捡的小浪猫，放到我这里养，她呀，天生的猫痴。”
　　方博眼睛向上抬了一下，“今天我店里来了一个人，叫张义，说是你的小学同学。”
　　临走时，方博问了他的名字。
　　“张义，长什么样？”
　　方博描述了一下他的长相。
　　“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同学。上学时出了名的差生，回回考试倒数第一，拖班级的后腿，老师从一年级一直打到小学毕业。他这人，看着憨厚老实、窝窝囊囊，谁能想到和‘黑钢’混过。”
　　“‘黑钢’？”
　　“老周的老公，上初中时，学校出了名的混子。”马春莲察觉到了失言，赶紧闭嘴，好在方博没有追问。
　　进到自己的房间，周思彤正坐在床上摆弄着手机。
　　“你喜欢猫还是狗？”他问她。
　　“当然喜欢狗了，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怎么，要送我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