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到安平村
作品名称:渭北上门女婿中传 作者:海上明月生 发布时间:2018-02-13 21:04:34 字数:3190
像一个粗糙的陨石,从高空坠落在渭北塬上的农村,上门女婿张德仁的出现,引起安平村人们强烈的好奇心,并产生了许多疑问:
一个二十多岁的文弱书生,到农村来能干什么?繁重的农活他能扛得起?
听说人家是西安一所大学的老师,犯了事儿才到农村来的。唉,怪可怜的!
听说他舅家就在县城西边,是县上卖馍的老九介绍来的。
秀兰的性子急,不知道他俩能不能合得来?
安平村拥有一片平坦肥沃的土地,西距县城8里,北距法门寺20里,南边不远就是西兰公路。虽然地理位置如此优越,而它仍然像当时中国大多数农村一样闭塞、落后、贫穷。县上没有直通火车站的公共汽车,农村没有通电,点灯用煤油,耕地用黄牛,割麦用镰刀,碾场用碌碡,吃面粉要用几千年遗传下来的石磨子去磨,吃水要从十几丈深的水井里往上绞,运输要靠传统的老牛车,近年兴起的架子车,竟然成为当地农村最先进最方便最普遍的运输工具,它也和人们结下了不解之缘。
1962年春节后的第六天,也就是正月初六,德仁开始了他在安平村的新生活。
这一天,是刻在德仁记忆中最深刻的一天。早晨起来,他告别了舅父、舅母,背着简单的行李,迎着冉冉升起的旭日走去,当走下一面又陡又长的土坡后,就到了县城。这是一个古老的小县,县城只有弹丸之地,像一个小巧的玩具,四面环绕着高高的土塬,城南、城东流淌的两条小河在东关交汇在一起,向东奔去。
历经沧桑的城墙依然顽强地坚守着最后一块阵地,德仁怀着一种异样的心情走进西门,是伤感,是悲壮?是失落,是惆怅?是摔倒后的重新崛起,是凤凰涅盘后的展翅飞翔?是卧薪尝胆,是踌躇满志?是一蹶不振,是歧路徘徊?是走向广阔的天地,是寻找大有作为的机遇?他没有眼泪,没有叹息,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悔恨交加,只有一种平静的心态,只有一种从容的境界。他在走近人民,他在寻找出路,他在走进新家,他在寻找归宿。他在思索社会,他在探索真理,他在走着自己的路,他在走着每一个中国公民正在走着的路......
德仁沿着一条青石板铺成的马路向前走去,这是县城唯一的东西干道,西高东低,坡度很大,青石板上铁轮大车碾轧下的凹凸不平的车辙,印证着年代的久远。据精通历史者说:本来这是一条土路。前清时候有一个县官给自己算卦,算命先生说县上的官星旺盛,要出三石六斗菜籽多的大官。县官听了大吃一惊,心想净成大官了,自己这县官还有啥权势?他向算命先生讨教制服的法子,算命先生说要用三万六千块青石板铺在县城的东西干道上,就能压住官星。县官听信了算命先生的话,动用了大量人力,在北山深处凿了三万六千块青石板,用了几年时间,总算完成了这项浩大的工程。
德仁踏着青石板徐徐前行,细细地思索着舅父所讲的关于青石板压制官星的传说。突然一个奇异的想法涌上脑海:那个算命先生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算命先生,他是县城里一个有胆识的老百姓装扮的,多年以来受够了这条土路带给他的种种困难:
刮风尘土扬,
下雨和泥浆,
遇到下大雨,
泥土全冲光。
老百姓都盼望改变这条土路的状况,但是他们又无能为力,于是就有了算命先生巧妙构思、县官大人全力修路的故事。当然,这只是德仁的一种猜想。不管怎么说,这位县官还是为老百姓办了一件大好事。
走过短短的西街,来到东西南北四条街道交叉的十字,南有南门,北有北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德仁走到东街尽头时,古老的城隍庙吸引住他的视线,门口是一座古色古香的牌楼,巍然矗立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大门旁悬挂着县文化馆的牌子,透过大门一台一台地可以看见城隍庙的纵深风光。牌楼的对面隔着马路是一座古老朴实的戏楼。
这时,德仁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城隍庙过庙会时的热闹情景:城隍庙里人山人海,烧香拜佛,烟雾缭绕,戏楼上演唱着激越高亢的秦腔,悲情处赚得了多少戏迷的眼泪。
再往前走,向南一拐便是高大阴森的东门门洞,两扇古老笨重的大门每天晚上定时关闭,继承着它维护社会安宁的历史使命。
出了东门,走下陡峭的马道,过了桥,便是繁华的东关,西安至兰州的公路在这里设有车站。一辆从兰州开往西安的公共汽车昨天下午在县上抛锚,修好后早晨从这儿发车,售票员站在车旁大声喊着“西安”、“西安”,“马上开车”!上了十几个乘客之后,汽车尾部冒出一股浓烟,便轰隆隆地向东驶去。
德仁一听见售票员连声喊着“西安”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酸甜苦辣,千愁万绪,立刻交织在一起,一时竟难以自禁。可是德仁毕竟不是过去那个幼稚的德仁了,他是经过几年“改造”、锻炼的成熟的德仁。现在,他不愿意再去回忆那使人痛心的往事,只见他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平静一下心情,便朝着汽车驶去的方向大步走去。
这是一条漫长而陡峭的上坡路,他背的行李虽不算重,可是走上坡顶,还是气喘吁吁,热汗淋漓,经寒风一吹,接连打了几个冷战。放眼望去,塬上是一片连一片碧绿茁壮的麦苗,虽说是伏在地上尚未起身,可也是阳气上升,虎虎生威,预示着今年的丰收景象。
德仁沿着公路走了三、四里,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他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充满了力量。他站在公路边向北望去,一条土路通往一座屋舍俨然、炊烟缭绕的村庄,那就是安平村,那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安平村,那就是他感觉新鲜又有点神秘的安平村,那就是有着可以和自己共同生活一辈子的终身伴侣的安平村,那就是自己今后要长期生活劳动、安身立命、拼搏奋斗的安平村。
没有人来迎接,没有人来引路,德仁已经来过一次,自然是沿着原路顺利地到达了秀兰家。
一看见德仁背着行李走进门来,秀兰立刻躲在父亲的身后,羞涩得不知如何是好,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在秀兰左右为难的时候,德仁已经放下行李,对着秀兰爹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爹”,秀兰爹乐得合不拢嘴,觉得自己的女婿没瞅错。
德仁又亲切地对着秀兰笑了笑,秀兰也高兴地点点头,她觉得这个未来的女婿挺礼貌,挺温柔,挺有人情味,便高兴地说:爹,我给咱做饭去!
虽说已过了春节,渭北的气候还是干冷干冷,秀兰爹招呼德仁脱了鞋,炕上坐了。秀兰爹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跟德仁谈着农村的情况,谈着生活中的人情世故,德仁自然是恭恭敬敬地听着,不断地点头答应着。说话之间,秀兰用方形托盘端来油饼放在炕上,又端来两碗热腾腾的荷包鸡蛋,放在托盘里。德仁笑着说:你这像待客一样,我成了客人了。
秀兰爹也笑咪咪地说:吃,吃!今天你就是客人,让秀兰好好地伺候你。今后你就是主人,要把这个家支撑起来!我这腿有毛病,以后干不动了,还要靠你养活呢!
德仁只是不住地点头,心里已涌起阵阵浪涛,并为自己今后的行动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吃罢早饭,秀兰爹领着德仁看望了门房中的几位长者,希望大家多多关照,双方自然都说了许多客气话儿。秀兰爹看各方面都安顿妥当,就放心地去县上摆他的茶摊,靠熬罐罐茶赚几个零花钱。其实,秀兰爹靠卖茶混住了他自个儿,给家里也省下了粮油。德仁目送秀兰爹一瘸一拐地走出家门,他的眼眶湿润了,他的心里热乎乎的,唉,多么善良的老人!
秀兰爹一走,家里就剩下德仁和秀兰两人,一时之间,倒生巴巴地无话可说了。德仁打开自己的行李,也没有什么好的衣物,只有十来本书籍,德仁当宝贝似的摆在柜上。秀兰进来收拾屋子的时候,东抹抹,西摸摸,把这十来本书取下来抱在怀里,东转转,西瞅瞅,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放起来。
德仁不动声色地看着,没有吭气,等秀兰出去的时候,他把这十来本书又拿来摆在柜上。等秀兰进屋以后,看见书籍又跑到柜子上了,她眼睛一瞪,真的生气了,伸手就抓住了书籍,可是不等她转过身来,一只大手紧紧地抓住了她柔软的小手。她扭过头来,于是,两双眼睛便死死地盯着,过了好一会儿,德仁固执地说:你打我几下都行,就是不能动书!
秀兰一看,呵,这人比我还犟!算了,不和他争胜负了。读书人么,是把书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原先上小学的时候,把书看得多金贵呀!可是,即使让着他也得装腔作势地喊几声:哎呀,你这人呀!快松手哦,把人家的手都捏疼了!
德仁这才惊醒似地松开了手,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秀兰抽回白嫩的小手抚摸着,眼睛把德仁斜瞪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