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未正名》第二十九章

听见宁一舟的悲切的喊声，方明空的身子一僵，耳畔不断传来悲泣声，她的心思纷乱了。她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原来保护的——居然是想要伤害自己的人。她回过头，望向全府最为精致的小楼，她似乎见到了梦汀纤逝世的模样，见到娘亲悲痛的容颜——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好，她不知道——若是可以，她宁愿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你好狠心啊！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她抱着头，大叫，“老天，你好狠的心。既然你将姐姐还给我了，那就不要将她拿回去，为什么？”跌跪在地上，她垂下头，任由眼泪像是珠子滴落泥土之中，“我是不会原谅，绝不会原谅你——”她咬着下唇，逸出一抹冷笑。
接下来的日子，方明空像是没有事情发生一样，处理着事务，她冷静地下着决定，对于梦汀纤的丧礼之事不闻不问。为了此事，她娘亲甚至已经提出过好多次抗议，现在看到她的眼神就像是陌生人一样。她只能强忍着心痛，将自己埋首于公务之中——
有人说，若是以往的方明空是天城第一商，那就只能说明其他商人的无能。因为现在方明空就像是一头被彻底惹火的猛虎，对自己的对手丝毫不留活路。
外面盛传她是女子之身的消息让人将信将疑，因为方明空的冷静睿智实在太有男子之风。她像以往一样，唇畔总是挂着浅浅的笑意，眸底却是一派坦然，只会偶尔露出冷寒之色，但现在的方明空眸底总是泛着寒冰，就像她冰封了的心。
得到调查的消息，她与迎春带领着护卫来到当年真正的梦汀纤失踪之地，在一个幽暗偏僻的山洞之中发现一副骸骨。经过仵作的判断，去世的年份就是她姐姐失踪的那年。原本还是不愿意相信的方明空在看到骸骨上，右臂曾经断裂的痕迹，她已经确认无误了。姐姐曾经跌断过右臂，后来经过接驳——
“少爷，您保重身体。”迎春跟随在方明空身边多年，从来未曾见过她这副狠劲，她这段时间下手快准狠，将很多的对手都逼得差点走投无路了。若是以前的方明空让那些敌手眼红，那现在的她就是让人敬畏之余，亦有憎恨。
摆摆手，让那些护卫将早就准备好的棺材抬上来，她亲自小心翼翼地将骸骨一块一放进去。
望着方明空的背影，迎春轻轻叹息，这样迟早会出事的。她不知道小姐临终前为何要告诉少爷这件事情，可怜少爷为了不让夫人太过伤心，将所有事情都哑忍下来。她那纤细的肩膀，如何能够承受得了这么多的负担？
“你们先回去，我想要在这儿多待一会。”方明空淡淡道，她看出迎春想要留在自己身边，“迎春，你也回去，两位姐姐的身后事，都需要你帮忙。”她淡然的语气像是在闲谈无关紧要之事。
迎春想要从她过于冷静的眸底探视她真实的情绪，但最后都只能够叹息着离开，她根本没有办法看清。以前的方明空已经习惯将自己情绪隐藏，但现在的方明空却连自己的心都隐藏住了。可能，连她自己都不敢触碰那道伤，又或许，在她的心里已经千道万道伤痕。
走在荒野之中，方明空并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心沉静下来，望着四处人烟罕至，她反而有些心乱。忽然，一些诡异的声响，让她顿下脚步，四处探望，只见不远处有一名文雅公子被歹人所围困，眼看就要出事。她骨子里的不安分又要作祟了，“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枪？”她还没来得及制止自己心中的想法，自己已经来到这儿，而且出声了。
歹人望着方明空身上华贵的服饰，“你这臭小子，可别学人家强出头。”看起来为首的那个最为凶恶，仅对于相貌而言。“我看你这打扮，应该是富家公子吧。现在老子手头缺，你要不要弄点来花花？”
冷笑了声，“我方明空，向来不做纵容不法之徒的事情。”他的家里是多钱，可是也不想给这些人，纵容这些人强抢。“我看你们这些人，有手有脚，却总想着不劳而获。强取不义之财，留你何用？”她依旧不让分毫的说，根本不将那些人手里面的都放在眼底。
倒是那位文雅公子抬眼瞟了她一眼，依旧不动声色。“你这臭小子，在说什么？”为首的那人被方明空训了一顿，面上有些挂不住了，立刻出声吼道。
挑挑眉头，“哼，你生成这副模样，已经算是对不起人了。没想到，你还重听。”她淡淡嘲讽，“你确定，你跟你娘亲上辈子没有仇怨吗？她将你生成这副模样，绝对是对你怀恨在心。”
她彻底惹火了那些歹人，举刀就要砍到方明空的身上，她倒是不躲不闪的。忽然，那些歹人全都顿住了动作，然后直挺挺地倒下。方明空还没意会过来，就听见文雅之士的声音。“即便想死，也不要连累我，让我看了就碍眼。”他淡漠的说。
方明空回过头来，只见文雅之士身穿白袍，干净清爽的不染一丝泥污。“若是想要静思，可以跟我来。”
方明空没有多想，跟随着文雅之士的脚步而去。她没有问他究竟做了什么事，亦没有开口问他的姓名，都只是沉默不语地跟随着。倒是他沉不住气的对她说。“在下翟羽。”
短短的四个字让方明空像是被雷劈中一样，顿下了脚步，忽然她苦笑了声。“唉，如果我早些遇见你，或许情况会不同。”她轻声说，“听说你曾经是神医，不知现在医术是否有退步呢？”
翟羽也顿下脚步，回头看她苦笑的容貌，“何出此言？”他只是轻声问道。
摇头，“是我自欺欺人罢了。其实不遇见你，我都能够请冷大夫帮忙的，只是，即便请到大夫过去，也没辙。她根本就不想活，不想活却将令我最难以接受的事实相告。”她抬眼看着放晴的天空，“她是恨我吗？否则怎么会让我活得这么痛？”
翟羽只是静静的听着，并没有插话。直到她回过神来，“不知道，失忆是否有药可治？”她当时因为太震惊了，所以忘了请教冷大夫。
“失忆？”翟羽摇摇头，“是你的情人吗？”他轻声问道。
“是我所爱的人。”她以为自己经过姐姐那件事情之后，已经真正死心了，却没有想到，她居然还有希翼。“他忘了我，忘了我们的过去。”
“或许，你将自己的肉刨下来，给他熬药，他会记起你。”他冷笑道，“或许他根本就不想要那些记忆，何必要人为难呢？”
方明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她没有跟上去——是时候回去了。
见到娘亲的身影，方明空不意外看到娘亲红肿着眼，明明看到她却故意漠视。她也不以为意，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她现在很少回来，多半时间都是在商行里面度过了，晚上也在那儿歇息。
不知为何，这个地方忽然间让她觉得厌恶。
她知道宁一舟已经定下了回凤舞城的日子了，她也感受到宁一舟的冷漠，他在怪她没有出现梦汀纤的葬礼。她苦笑，她跟那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居然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看着那面牌位，上面刻画着属于姐姐的名字，但那个却不是她姐姐呀。
听着迎春向她汇报，将那副骸骨安葬在方氏祖坟，但不知道墓碑上面该刻画什么的名字。“那就，不要刻字。”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现在进宫，有事就去宫里找我。”不等迎春有所回应，她已经跳上早就命人备妥的马车——
回头瞟了故作冷漠，却无法真正漠视的夫人一眼，“夫人，其实，少爷也过得不好。”她望着方明空在短短的几日时间里面，消瘦了许多。周倩没有回应迎春的话，只是凝望着方明空远去的背影。
来到宫中，听闻城主已经回城，只等到花轿前来，就可以拜堂成亲。方明空望着喜气洋洋的宫廷，那抹红，就像是姐姐的小楼里面的摆设。只可惜——在宫人的指示下，终于找到三少主，只是她没有料到几个男人都同时在场。
她感受到大家的不谅解，想必大家对她近日来的行为都是不妥协的。但她并没有在凤崎君的眼中看到不谅解，苦笑了笑，他早已经将她遗忘了，又怎么会理会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先对几人行了礼，“三少主，明空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要冒昧相求。”她已经知道了伤害姐姐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只是，那个人在她死后，就已经不知去向。她即便能够自行找寻，但消息却不及三少主的灵通。
虽然对于她这些时日的行为不谅解，但多年来的情分还是让他点头答应。“且说来听听。”
“我想找，那个杀害我姐姐的凶手。”方明空此话一出，宁一舟将视线放到她的脸上，发现她依然平静的说。“我已经将那个人的底细调查清楚，不过当我将他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就先遁逃，至今尚未见踪影。”她是绝对不会原谅，绝对不会原谅那个毁了她努力想要保护的家的人。
“你这些天都在忙这些？”宁一舟惊讶道。“可是——”
“我不需要向你解释任何事。”方明空冷冷地打断他的话，眸底依旧是冷然平静。除了凤崎君，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紧握的双手。“请问三少主的答复。”
三少主颌首，“好吧，等会你将那人的资料给我，我会给你一个答案。”他好歹曾经也喜欢过梦汀纤，也不愿意将那个伤害她的人放过。“明空，你不是说要恢复女儿之身吗？”看着眼前依旧男儿打扮的方明空。
淡淡一笑，眸底并没有渗入任何的笑意。“曾经想要恢复女儿身的原因，现在看来已经微不足道。”她摸了摸凝宛姑娘给她的幻豆，脑海里闪过翟羽的那句话。的确，既然是人家不想要的记忆，她没有必要浪费心思勾起。
“明空，你可知道你最近的行为太过分了，你之前不是以和为贵吗？”二少主也发话。
方明空挑挑眉，她想这帮男人敢情是在讨论她最近的行径。“明空有何不对之处吗？明空依旧为难民赠医施药，派粥派饭。更为天城修桥铺路，有何不对？”她浅浅一笑，“明空想要向凤城主借一步说话，可以吗？”不愧是冷大夫，医术高明，短短几日，凤崎君的伤势已经见好。
几人曾经都见识过方明空的任性，自然也不加理会。宁一舟望着方明空的眼神透着深思，他觉得眼前的明空好像是——失去了灵魂的娃娃。她虽然依旧任性，却没有了温度，好像对谁都是一样。听闻汀纤死前，方明空曾经与她独处，不知谈了什么话之后，她居然失态地跑了出去——
望着眼前平静的湖面，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像已经平静下来了，她回眸淡淡地对凤崎君笑了笑。“这是凤城主曾经在我不在意的情况下所相赠的，现在，是时候物归原主。”她将那一面一直都随身携带的风舞令递出。“而且，我想这次一舟，回去，应该用得着。”话落，她再次离开。
“你将这东西还给我，那我是不是也该将那撮头发还给你？”凤崎君唤住方明空的脚步。“你已经等了我两次了，能不能再等一次？等我将凤舞城安顿好。”他柔柔的开口。
方明空没有回头，她纤弱的肩膀轻颤，“你知道吗？等一个人好累的，心，好痛的。”她没有问凤崎君是否已经记起来了，她知道他已经记起来了。“从期待，到失落，然后就是绝望。我宁愿，从来没有希望。”
“我知道，可是你不知道，我也在等你。”凤崎君的声音是柔柔淡淡的，“我在等你走进我的世界。”
方明空顿了顿，凤崎君以为她不会有回应的时候。“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忘了你，我真的不想要记起来的，但我偏偏就是记起来了。却在这个时候，你却说你忘记我了，我的打击，有多重？”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凤崎君觉得不踏实。
轻轻叹息，“我知道。”凤崎君有些无奈。“你愿意原谅我吗？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吗？我真的不想要再看到你走出我的视线，那感觉好像是你走出我的世界，与我再无瓜葛。”就是她离开的那一幕，震撼了他的心。
“其实，即便没有我，你的世界依然是那么美好。”方明空轻轻叹息，似乎已经不抱有任何的机会。
凤崎君苦笑了笑，“没有你，我的世界就只剩下寂寞跟孤单。”他看向那湖面，“其实我比任何人还穷。”的确，他跟寻常人家一样，有爹有娘，阿爹死得早。可是娘也不爱他，即便有个弟弟，最后也分开了。他的世界，除了寂寞，还有什么？
像是心软了，方明空深吸了口气，回过头来看向凤崎君，她脸上挂着浅浅的泪痕。“如果想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不是不可以，但我有条件。”她淡淡的说，看见凤崎君似乎想要她说下去，“我其实都想要找一个可以当我依靠的人，虽然我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但我知道绝对不会总要我等待的人。我希望，在这次之后，你不要再让我等，至少不要等太久。”
浅浅的笑了，“好，我答应你。”凤崎君徐步上前，方明空站在原地等着。“这风舞令，你自己带着，一舟用不着的。”他的伤势还没有完全好起来，但星龙觉得还是让他一同前去会比较好。
“嗯，既然你们有事要谈，我就不打扰了。”方明空正想退开，但却被凤崎君握住。“二少主方才所问，你为何避而不答？”
方明空的眸底闪过一丝冷然，“被我穷追猛打的商家，是跟那个人同一挂的。若不是这样，那个人便有机会东山再起，我绝对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的。况且，那些人也不是好人。”话落，她真的退开了。“一路平安。”
“明空。”宁一舟这时候来到方明空的跟前，“对不起。”
耸耸肩，“我明白。”她瞟了他挂在腰间的那一个小木瓶，“你真的把她放在身边吗？我想，她应该会很高兴才是。”她知道宁一舟只将一点骨灰装起来，其他的都已经下葬了。
“这是她的心愿，其实即便没有这瓶。她永远都会在我的心中，不会改变。”宁一舟的脸庞柔和下来。
方明空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许她什么也不该说——而且，她也无话可说。
现在将所有心情都沉淀下来，她觉得事实或许不是那么难接受的。她抬眸看了一眼天空——梦汀纤应该会感到幸福的，她知道，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