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意外的斗争

　　“小迎骑着马走了。”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宿时间里传遍了几条街。原来队伍当时不收小迎的原因是两条：一个是确实超过人数，部队只管护送不管训练怕带过去不好交代；更主要的一条是，团长一看小迎瘦得可怜，像有病似的，担心她不能行军，过路西去，那可非同小可，一夜要走七八十里，有段急行军也得十五六里地，遇到敌情就更麻烦了。这是团长最担心的。可是听了志明、顺霞一讲小迎的情况，给予了极大的同情，应允下了。而且非常慷慨，让她跟团部一起走，骑上了驮文件的马。李兰欣、王琴凤、刘淑英和小迎般般齐齐的几个年龄大些的女生，也不怕耽误时间了，奔走相告，替小迎高兴，也有的为自己惋惜。后悔没跟她们一块去。一伙人聚集在顺霞家，唧唧吵吵的：
　　“霞姑，再有这机会我也得去，可不要再把我丢了。”王琴凤在恳求着。“丢了我也不行。啊，霞姑。”刘淑英拉着顺霞的胳膊摇晃着。
　　菊奶奶看她们的样子，乐得合不上嘴，说：“我看说一千道一万，学好本事才能算。到外边参加工作，一是文一是武，都得拿得起放得下。可不是去赶集、上店、逛庙会。尤其在那军队上成天价东挡西杀的，以为小米干饭、二尺半那么容易的……你们倒是很进步，很积极，要再加上点文化哩，那可就十全十美啦。”老主任一面教导，一面鼓励，使她们不知不觉就收敛了那种急躁、轻率的想法，把思路引导到踏踏实实先学好文化知识的正路上来。
　　顺霞也趁势说：“你们想出去工作好说，上级总嫌不能推荐人才哩，不要着急，一方面要好好学习文化，增长书本上的知识，一方面也需要经历斗争实际，锻炼工作能力，不然真要有那么一天，来了个通知说让琴凤到区里来吧。当妇救会主任，一去就遇到了一个问题，有个老顽固，烧香拨火，虐待媳妇，你怎么处理呢？”琴凤说：“那好办，我砸了他那香炉，给他叛个离婚得了。”“哈哈哈……”逗得人们一阵哄笑。“那么简单，谁还敢找你解决问题，这都是知识得抓紧去学。不光学认字，学文化，还得学政治，懂政策，锻炼工作能力，学会工作方法……”顺霞耐心的讲道。琴凤说：“哟，还那么多事呀。”顺霞说：“你以为只要学个‘小小鸡，来吃米’就行啦。赶明儿明芳她们受训回来了，你们听听她们学了些什么，就更会觉得新鲜了……”
　　“菊奶奶，大庙上又有人烧香哩。”小孩子们在街上喊叫着。兰欣很快就跑出去，看了看，扭头又跑回来，说：“可不是嘛，仨老婆子，有小迎那个婆婆……那脏老太太顽固极啦，混不说理，还有……想不起那两个是谁家了。”
　　菊奶奶问：“今儿个多喒哩？”
　　“四月初三，昨天去卖线子不是刚刚过完大集……”琴凤回答道，“四月庙还早着哩。不庙不节的谁又烧什么香，这种封建迷信可就顽固死了，多少人在让这神鬼的摆布着。”菊奶奶自言自语的。
　　琴凤快嘴快舌地说：“心到神知，上供人吃。”
　　兰欣说：“你算说对了。我娘就念这个理儿，也知道不顶什么用，净自己骗自己，可她逢年过节还是上供。我不让她迷信，人家说，这一点也糟蹋不了，‘心到神知吧’，这大枣糕还不都让你们吃了。”
　　顺霞见学生们，说起闲话自己又得到学校去，就催着他们赶快到小组去学习，一帮人跟她很快就拖罗着走了。
　　学生们走了，菊奶奶把家里零活拾掇了一下，惦着那三个封建老太太，想亲自去看看，和他们咯扯咯扯。正要动身，瑞灵和喜竹进门了。瑞灵劈头就问：“菊奶奶听说了吗？人家说咱这大庙上出‘圣水’了，能消灾驱邪治病。瞎子求了，能重见天日；缺儿少女的要喝一点，要男要女能叫的应……”喜竹插了个空子忙说：“说得活灵活现，传的可远了。俺她姨家北苏有个亲戚，今大清早提着个罐子来了。我说哪儿的事啊，怎么俺都没听说。人家说，那你们还蒙在鼓里哩。”瑞灵又接着说：“人家说了，去年什么洪水漂天，今年瘟灾遍地，瘟神爷下界收人了，世上的人得死一半，什么民国三九年，十六个圣水泉，说得有十六口井出圣水才能拯救那一半人……说的可邪乎啦。”
　　喜竹说：“这都是坏人造谣，咱村可得看住庙上这口井。不能让坏人利用来骗人。”
　　菊奶奶觉得这事蹊跷，问：“还有什么消息吗？”
　　“别的倒没听见什么。”瑞灵回答道。“你们来时没看见几个老婆子在庙上烧香？”菊奶奶提醒着她们。
　　“没有注意。”
　　“走，咱去看看。”说着，仨人走出了大门。菊奶奶把门锁上就同她们往东走去……
　　“天啊！哪来的那么多人？怨不得人家还说咱蒙在鼓里。”菊奶奶有点着急了，“这封建迷信闹到咱们口来了。”
　　原来，坐落在新沿村东口的大庙，早坍塌多年了，高高的庙台子已是一片废墟。瓦砾、破碑，淹没在大片的蒿草里，老庙墙内的“圣水井”，仍被盖在一块破石墩子底下，露着方圆不到两手的一个井口，长年累月，风浸雨蚀，孩子们也往里边投掷死猫烂狗、瓦块砖头，填上了半截子了，早干涸了多年。头年发大水，地下水托着，四周被水囤着，井里淋满了雨水，到冬天结成了个冰坨子，从没引起谁的注意。这一开春，冰化了，地又湿，干涸的井里就出了“圣水”。坏人无孔不入，就利用了这个特殊的情况和灾荒以后严重缺粮多病，迷信祈求的处境和心情，制造了这样一个幻景。
　　他们赶紧往前走着，只见那些“善男信女”有的拿着剪的纸人纸马，有的抱着纸糊的金斗银斗，祈祷礼拜，虔诚许愿，还念念有词的嘟囔着求医人的名字和住址。
　　正愁“怎么劝阻呢？”
　　只听得“老乡们，我们遭受了敌人屡次破坏。去年日本人又利用暴雨洪水炸坝掘堤，企图把冀中人民推到水深火热之中，淹死饿死。现在正在我们万众一心战胜天灾人祸，恢复生产的时候，反动家伙们又乘机蠢动，妄图利用封建迷信扰乱秩序，破坏生产，破坏团结，我们绝不能上当受骗……”人们正静静地听着，忽然在人群里窜出一个约四十多岁、黄蜡皮张的家伙，气势汹汹挤到计和的前面吐沫浆军地说：“诸位善男信女，我们撇家舍业，大老远的来干什么？还不是为了求讨一点‘圣水’消灾弥祸吗？咱听的什么瞎巴巴，不求神不迷信，有种的去和日本人打打，要能把他们打击出去咱就不再迷信神鬼，这真是祈求神仙消灾灭祸，也成了罪过，不要听他那一套了……”
　　“不要听他那一套了……取‘圣水’的上前来……”这么一挑唆，男的女的上去了一帮，一下子把刘计和给挤了个后仰，从石墩子上摔了下来。“别挤！”菊奶奶哇的喊了一声，怕把他踩个好歹，忙上去照看，那能上前呢！人里三层外三层，乱糟糟的喊叫、拥挤着，传递着水罐、茶壶，“圣水”也噼里啪啦的乱溅，一个个弄得满身满脸，不黄不黑像马尿一样的水点子。菊奶奶好容易才绕到了后边，看见计和正站在那里和村长、农会主任说着什么话，才放心了。
　　“乡亲们，咱们不要乱挤。神仙不负有心人，凡来者都赐予一份……大家往后站，咱先把秩序维护好，打团强争心定不诚……”“呀！不是志明吗？他……”菊奶奶和计和他们疑惑的抬头望着站在那石台上的志明……
　　人们正盼有人维持维持哩，听这么一说往后退了几步，井旁安静了下来。再看志明早跳下石墩，把民兵排长刘明生扶了上去。只听明生大声喊道：“这‘圣水’不但能医治百病，多喝几口还能神仙附体，刀枪不入。今儿个大伙大老远来了，就都心诚，我劝每人喝上一大碗，留个名儿，咱们结成一队到城里去。我在头前带路，咱进西门出东门，显示显示信徒们的威严，也给那不信神鬼的人们一点点教育……”看着那些人们乍听喜形于色都很高兴，越听觉得越玄乎，躲还躲不过的还送上门去，显示什么威严，不明明去送死么？都有点毛头束尾，有的人就悄悄往后移动了。只听得“来，那位信徒先报名领赏。”他端起了一大碗“圣水”，只见围拢在井旁的人纷纷向后撤退着，有的干脆转身快离开那是非之地。
　　“谁心诚？”越问，人们躲得越远。
　　颜佐之他们看着直想笑。菊奶奶说：“准净志明的主意，点子多着哩。”
　　“为什么不上前来？看起来没有一个心诚啊！”明生还在那里“将军”。喜竹、瑞灵她们真有点担心了，万一出来个冒失鬼可怎么办，你明生敢领他们进城里？
　　“看起来大家都是受骗来的……”志明讲道，“乡亲们，这口井早干涸多年了，孩子们仍在里边的死鸡烂猫，粪便垃圾，只是去年霪雨连绵鬼子挖河放水，大水漫过了这破庙基，枯井里灌进了水，冬天冻成了冰，春天一开化，就有人利用了这么一点点比马尿还脏的东西，硬当什么‘圣水’诱财骗人，蛊惑人心。世上哪有什么菩萨鬼神，我们要讲科学，不要迷信……领这种头哩，没有一个好东西，这都是反动会道门，汉奸走狗破坏抗日救国干的勾当，乡亲们想想扔下地里的庄稼荒了苗子，将来吃什么？老乡们千万不能上当啊……”
　　“嫂子，咱走吧。我当是个什么水，浑绿恶臭是什么好东西，还得让人教训着……”
　　“走！这破玩意儿也别要了，怪沉的。”“哗啦！”把个罐子扔在了地上。眼看大势已去，人们就要解散了，刚才讲话的那个黄皮蜡张的家伙不死心，不过这回他没出面，只纵使站在他身旁的一个斜眼高声喊道：“大伙不要走，咱们大老远来干什么来了，家里病人正等着神仙降福哩！不能听这小子胡说八道，有种的你跟我往城里走一趟……”那小子还想要说什么，“啪啦”一枪托，把话哽在了嗓子里。只见他身边那黄皮蜡张的家伙被打了个侧不楞，两个民兵顺势把那家伙的两只手倒剪过去，一条小绳早撂在他的脖子上。这只一瞬，看得人们就惊呆了，有人就紧往外走，讲话的那个斜眼早挤在人群里往外溜了。
　　“老乡们，和大家说两句话——”带枪的年轻人跨上一高处大声说道：“我们是南赵村的民兵，这家伙是一个在逃犯。他在无极城里当汉奸，霸占了人家十七岁的一个闺女，不多时，喜新厌旧，把那个可怜的孩子给活活掐死了，后来他又跪在日本人面前，搞什么主动忏悔，不就在一个叫什么庄又制造了一起‘狐仙赐药’案，煽动了几千人到一个大沙疙瘩去跪香，讨药，折腾了三天，光麦苗就给踩坏80亩，从那时跑掉后，逍遥了一个多月，后来被区小队抓住，押在我们村……我们已经找了他三天了……”
　　“这话是真的，被他糟蹋的那个闺女是俺村的外甥女，这个家伙是无极西关的一个地痞，当了汉奸，净仗着日本人欺压百姓……”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控诉道。一下子把众人更激怒了。
　　“把他绑得紧紧的。”
　　“让他坦白交代为什么骗人？”
　　“枪毙了算了。”
　　“打倒狗汉奸！”刚刚还在讨“圣水”的人们一下子都气坏了，认识到上了汉奸的当了。
　　“破除封建迷信！”
　　“解散反动会道门！”
　　“打倒造谣惑众的汉奸！”
　　原来，志明、顺霞、恩荣、素环早把小学生宣传队带来了，一声声呼着口号。
　　王树鹏、付金涛也把高级班参加组长会的一群学生骨干带来了。高举着鲜红的校旗，抬着一块块的宣传板，醒目的大字耀眼铮光。洪亮的口号，响彻了这破庙的上空，一声声震荡着人们的心弦：“讲科学，破迷信，没有鬼，没有神！”“万事由人，哪有什么神鬼？！”
　　“有病吃药，‘圣水’只能害人！”
　　“八路就是菩萨，
　　抗日才能灭在；
　　狗汉奸祸国殃民，打倒他们民安国泰！”
　　人们纷纷散去了，一边走一边抱怨着：“我说别来，多年的枯井里能有什么好水？”“嘿！谁知道上这个当，有病乱投医吧。可一辈子也不干这丢人现眼的事了。”琴凤她们看见小迎那个刁钻的婆婆，胳肢窝里夹着个小泥盆，婉瞪了几下闪动着那满是皱纹的老眼皮，表示着不服气的样子，走了。
　　“真像吹气的一样，一说来哪儿的那么多人，这说散，也没见像那散集的样子，屡顺条羊的人就没了……”喜竹、瑞灵和菊奶奶往回走着，说着。
　　颜佐之说：“事儿为什么发生的这么突然，回去开个会，治安部门得好好查查，这不是一般的老太太闹迷信、赶庙会……”
　　计和、玉福他们几个人相跟着往村公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