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彩凤双飞

　　志明、顺霞、恩荣、素环四个人做了个分工。王恩荣依然留在学校照顾一、二年级的三十多个在校生，志明、顺霞和素环结合指导校外学习组分片走访。
　　志明他们离开学校工夫不大，小迎和明芳慌慌张张到学校来了。王恩荣劈头就问：“是你们想去护士训练班受训吗？”
　　明芳说：“是啊。我们想和老师说一声，教了俺们趟子，这也太不容工夫了。就算跟王老师说了吧。闫老师他们哩？”
　　恩荣说：“你们没碰对？到街里去了。”两个学生二话没说撒腿就往外跑，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可是没跑几步，小迎就慢下来了，气喘吁吁，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停下脚步，慢慢的蹲了下来。
　　明芳发现了赶忙回来去搀扶。
　　“怎么的小迎，不舒服吧？”小迎慢慢地睁开眼睛，定了定神，脸上显得更苍白了，说：
　　“没事，就是眼黑……”明芳是个聪明闺女，小迎往往成宿价那么看呀，写呀，说是躺在被窝里还用手指头在胸脯上写字。可是吃的什么呀！明芳想着觉得心里很不好受，她偷偷的审视着那本来就干瘦的面庞，更显得黑了，已经看不出十六、七岁女孩子脸上的那种光泽。“咱不跑了，慢慢的走吧。天还早，反正今儿个赶到就行。”她尽量的安慰着她。
　　志明第一家就去了小迎家。不料扑了个空，小迎不在家，她爹也出门了，光她小弟。这个已经八岁的孩子和小迎一样那么干瘦，个儿也不高，穿着一件补过的毛蓝夹袄，一条破黑单裤，头发挺长乱蓬蓬，脸上留着一条条的汗痕。志明问他姐姐上哪儿去了，是不是拿着书出去了，他只摇了摇头，笑嘻嘻的没答话，他也许真的不知道他们家将发生什么情况。志明拉上他的手，一起到屋里看了看，桌上有半小碗吃剩的槐豆角，签子里半下子嫩柳叶还很新鲜，是才摘来的。大缸上盖了块破石板缸盖，志明把缸盖推了推，俯下身子看了看，缸里大约还有二斗小麦。志明一下子想起明芳告诉给他的“小迎说都是小同学们送给的那个，吃着可心痛哩。我爹说尽量省着点吃吧。”觉得心里翻腾了一下子，很不舒服。是啊，要不省着吃，这么点粮食也早该吃光了。他又慢慢的走了出来，觉得再没有什么了解的必要了。他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说：“好好看门，大人们不在家，别跑出去玩了。”“哼！”那孩子腼腆的发出了一点儿极其微弱的声音。
　　志明刚刚迈了两步，从那又矮又矬的土墙上看见小迎他爹回来了。他停住脚步，只见他手里拿着两块荞麦面粕糕进了院儿：“明子，没见小迎？她去找老师们去了。”老远就和志明招呼着：“……孩子，心慌高了，见人家明芳她哥哥捎来个信儿，愿让明芳去受受训，毕了业，伺候伤兵们。她就慌了，非去不行。你说那能行吗？明子。人家能用得了那么多人？”志明还摸不着一点消息，一时也真难回答。只好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大叔。”
　　“说是昨天下半晌捎来的信儿，明芳她娘说，那么大闺女了又没个做伴里不让去，明芳非要去，就找上小迎了……”她爹说着，看了看志明。见仍然没回话，又说：“小迎说和老师们商量商量，也请个假。还得和村长说一声，谁知村里还有什么说道没有，走得急，说是十七团把招的人们带到铁道西去受训，那里准是安生点，今儿个务必赶到西堡。明芳她哥哥还在那里等着哩。”
　　志明这才算明白了。忙说：“那挺好，受受训去吧。出来当护士或当医生，在军队上工作很好……”“不管在哪工作吧，没少让你们操心。小迎那话，一辈子也忘不了老师们。不管怎么着吧，她一走，这档子事儿大伙就省心了。不的我倒高兴，孩子长这么大跟你大叔算没想一个钱的福。不怕大侄子笑话，这走哇走哇，今儿个大半天了还没吃一点东西，我刚刚出去给孩子买了两块粕糕，总不能去了就向人家要饭吃呀。”
　　正说着，小迎回来了。后边跟着村长、青救会主任、妇救会主任，还有顺霞、素环和明芳她娘，拖拖罗罗的一群人，听到消息的老明爷、刘吉昌、瑞灵、喜竹也跟来了，志明更觉得事情来得这么突然。
　　“闫老师，我到学校找你去来……”
　　“噢。我听你爹说啦。我很高兴要欢送你……到了训练班好好学习，等着听你们的好消息了。”志明想尽量在小迎走以前在她的心灵上不要留下什么消极的东西，所以他高兴的向她表示祝贺。
　　佐之说：“小迎这说个走，就这么急，咱也不能再有什么举动了。这和参军一样，又什么也不用带，没什么可准备的。我看小迎跟我家走一趟，回来咱就走。我找人送到你们团里。”
　　“哎呀！可哪儿也别去了，还有五里地哩。晚了黑灯瞎火的。明新捎信儿还说，让早点去，依着我头晌就走才对哩。走吧小迎，明芳在家等你，我早给你们做熟饭了，荞麦蒸饺儿，炒鸡蛋。只当你们吃顿娘家饭吧。”说得人们都笑了。顺霞说：“已找同学给她买煎饼去了……”“煎饼道上吃。我这顿饭是专为她们预备的，非吃不行。”明芳她娘没等顺霞说完就截过去了，说着去拉小迎的手。
　　“小迎忙来！”明芳大老远的就叫哩。
　　秋菊奶奶说话了：“那就去吧。不吃了你玉芬婶也不能答应。”瑞灵、青竹几个人也附和道：
　　“去吧，去吧！以后更得走到哪儿吃到哪儿。”
　　“好。去就去吧！我省事儿了。”佐之笑着。小迎是个内向的孩子，平时就不爱说话，这会儿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众人在催促，大婶在拉扯，她看了看爹那干瘦蜡黄的脸上，勉强挂了一丝笑意，像已经允诺似的正望着她，滚动着一眶泪水，跟上明芳她娘走了。
　　……
　　“咱村也出女兵了！”
　　“小迎和明芳要去路西受训。”这突然的消息，成了全村的双重新闻。街头、巷尾、饭场、田间，人们纷纷议论，怜悯的，庆幸的，祝愿的，也有不少年轻的闺女、媳妇在啧啧称羡。
　　“真是变了个世界，受气的媳妇还当了八路军！”
　　“地下天上翻了个过儿。”
　　“先生们可没白费心。”
　　“说实情，俩闺女都有出息。”
　　“敢情，念书都材料儿强着哩！”
　　刘吉昌乐呵呵的：“这可应了说书唱曲儿那巾帼英雄，咱村也出了梁红玉、花木兰了！”
　　“是啊。真没承想咱这老鸹巢里也飞出了凤凰。”喜竹那大嗓门能听半条街。谁接了句：
　　“还一下俩哩！”
　　“这叫‘彩凤双飞’！”颜佐之也高兴地凑趣道。
　　老明爷冲他银根说：
　　“小子，快长。你也去当兵！”
　　人们越聚越多，送行的，看热闹的，聚集了满街筒子。
　　小迎、明芳吃过饭和人们招呼了一阵子。小迎赶忙跑回家去。屋里院里都看了看，跟爹说了几句话，又拉着弟弟嘱咐了一番，眼里含着泪水走出家门。
　　佐之派了计和、志明把她们送到部队，顺霞也非去送不可。
　　一大群人一直送到大村北，直到被大枣树疙瘩影住了，人们才散去。
　　几个人找到了军队的驻地，先去见明新，他在第三连。到门口一问，一个战士紧在院里喊：“连长，有人找！”“啊！他进步真快，是连长了。”明新接了出来，见是计和、志明和顺霞，非常高兴：
　　“我离家一年多，你们可都受苦了。”“家里外边一个样，抗战时期，没有苦挨不来甜。”计和回答道。几个人随着明新进了连部，明新还不知道小迎的变化，看着有点局促也不好多问，只疑惑着“她怎么也来了……”志明看出了他的心情，趁他里屋去的一点工夫，告诉给明芳，让她做个介绍。等明新回屋后，明芳就把小迎的情形前前后后简要的讲了一下。明新听说她离了婚，而且还上了学，简直为她高兴极了。可是当提到要跟明芳一起去受训，就产生了一点顾虑，招生人数已满员，超过了……他说：“你们先等一等……”接着他出去了，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说：“明芳和小迎，来，让指导员领你们去团部一趟。”
　　明芳和小迎走了。明新向计和、志明问起了家乡的情况。计和为了使他少惦记，尽量把不景气的事情说的清淡一些，而着重把明芳、小迎呀，兰欣呀，一些超龄学生怎样积极的学习上进呀，日寇给烧了房子，大家周济帮工盖房呀，发水后种荞麦，种小麦，人们自发的互助呀……说了不少，讲的明新非常高兴。正讲到他娘怎么开明、进步、支持明芳上学，外出受训，来的时候再三叮嘱不要他惦着家里的时候，指导员领着明芳和小迎回来了。一看明芳情绪沮丧，小迎直擦眼泪，就感到事情有变。明新把计和、志明向指导员介绍了一下，大家寒暄了几句，指导员说：“事情不太圆满，因人数限制，不能再增加。团长说那位小迎同志可以等下次机会了……”
　　这意外的情况简直使志明、顺霞他们不知所措。计和也没经过多少事，不知该怎样处理好，顿时满屋里安静极了。小迎抽泣着，声音越听得清楚。惶恐，失望，烦恼，折磨着几个送行的人。
　　“不要哭，小迎，下次就下次吧。”刘计和无可奈何的劝慰道。
　　“不！就这回去……”小迎浑身颤抖的执意坚持着。
　　志明说：“明芳，你和小迎院里走走……”明芳会意的领上小迎出去了。志明和明新说：
　　“能不能再请指导员去和领导谈谈，这次留下才好。这孩子的遭遇你清楚，算逃出火坑，要求进步很迫切。不让去她能甘心吗？我们也不好再把她领回去，哪儿不需要人呢？无论如何把她留下才好。”
　　“明新可以亲自去一趟。”顺霞也耐不住了，“不成我们都去。这孩子可不平常，她很聪明，也很要强，知冷知热，讲‘翻身不忘共产党’，把标语口号都写到自己家屋里了。她没有什么个人要求，上学的目的就很明确，只要求给她一点抗日、服务的机会。我看不能到训练班就直接参军，不能再回去。可经不起折腾了。”
　　一番话说得明新心情也沉重了。他和指导员又商量了一下，志明、计和、顺霞都跟上一起到团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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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迎走不了，人数超过了，军队不收。”不知怎么消息传得这样快。佐之听了很为不安，小迎的处境，她那向上的要求，这实现了梦想一样的希望，她能让它轻易的破灭吗？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个阴影……他站起身就去找刘玉福。拉上玉福两人边走边说，急匆匆直奔西堡。去向团的领导表达村里的意见。
　　他们走到木道沟的时候，太阳就下山了。暮色苍茫中，俩人赶到那里时，军队已经出发了。颜佐之实在有点后悔，那如自己把她送来呢？
　　站在街上，看着一队队的战士大步流星的向西走着，顿觉已经来不及了。焦急中，感到身上凉簌簌的，汗早已湿了衣裳。踌躇间，一队衣着不整齐的年轻人过来了。莫不是训练班的新学员吧？！俩人睁大眼睛，在里边搜寻着，多么希望能看见小迎呀！
　　“看呀，看……明芳——”“大叔，俺们走了。小迎，领导同意了。她跟政治处在一块，出了北口……”急匆匆说了几句话，明芳始终没敢离开队伍，紧跟着走远了。她本想简单地说一下，使他们放心，可是她的话却给他们留下一个谜。她为什么单独走了呢？他们立即离开街头很想见到志明、计和他们，可是到哪儿去找呢？
　　“……反正小迎是去了。回去见到他们再说吧。”俩人在茫茫夜色中又向回走，可是再没有来时那个冲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