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分组教学
作品名称:滹沱河水向东流 作者:沧州子系 发布时间:2018-02-09 03:28:57 字数:4410
明芳学习组坚持的好,效果明显。她娘看着很高兴,街坊邻居年轻妇女们也眼馋。对门两个嫂子,隔壁的小婶,都是民校的学员,听过顺霞给讲的课,学习要求很高。见顺霞、素环来上课时,也常常来问字,想参加学习又觉得掺和不到一块,尤其那位小婶,怎么样减租减息呀,什么合理负担呀,也净想明白明白。其实都不是闲打趣儿,她家就租种着付家的五亩地,四、六分,哪够那工夫交,揪心呀!
顺霞和志明商量,想把他们几个和学生组织在一起。志明很痛快地就答应了,说:“三个是教,五个也是教,对学生们的学习也没什么影响,只当多了个民校学习小组。”
这天,她们把包括明芳她娘在内的四个成年人,也找到她们纺线的屋子里,说了说学习小组的规定,要求,就算吸收为学生了。明芳她娘说:“俺不要算数了,凑合打哈哈行了,有空就多学几个,没空就少学俩,家务事也多着哩。”
素环说:“别,大婶,得算数,没个名心就散,小组有个名觉着是个约束,就抓得紧了。你不是愿学习吗?”
“愿意是愿意,我是想,赶明儿俺家二娃娶个媳妇,什么学校毕业的,老婆婆一个大字不识,怎么个使唤哩。伺候媳妇吧。哈……哈……”笑的眼泪啪嚓的。“当然,人们不能念了书忘了娘,可总是人家知书达理心眼里豁亮,咱俩眼黑大乎,心里憋里八屈总不好吧……不过可哪是工夫,明芳也上学了,但这吃烧也够我张罗的了,能靠常吗?”
素环说:“能。还得算个数。”
“好。算就算,今年四十八,眼看就半百了,来他个老马学蹿……”
三个年轻的没说的,尤其是对门那个叫“王玉珍”的媳妇,正总嫌识字班学字慢呢。她今年才十八岁,过门两个月来,见男人在青救会教识字班很热心,问人家一个字还爱答不理的,很担心日久天长,过了这个新鲜儿人家瞧不起。要求学习的心很迫切,有了这么个机会,跨过门栏就有人教学,还不耽误做活,真高兴极了。
顺霞说:“咱这样吧。每天上课时间不变,素环我们俩轮流的每天来两趟,时间不能掐的那么准,什么时间来了,临时召集,住得都不远,,这样省的等着,耽误活儿,课本先借给你们一年级的一个样本,明芳,琴凤你们可帮着抄一抄,不要嫌麻烦,对你们也是个学习锻炼,今天我给你们编了几句,算课外学习材料吧。可以共同学习,不认字的可以先念歌儿,先学会歌再慢慢地认字。”说了她拿过小黑板一笔一画工工整整的写起来:
“校外组,真正好,靠自愿,校领导;
子帮母,姑帮嫂,勤商量,互相教;
闹生产,随需要,人人夸,都说妙。”
随着顺霞书写,明芳、琴凤他们几个就咕哝着念,不认识的还有五个字,没有发出声来,就是那几个笔道多又不常见的:靠,勤,随,夸,妙……写好后,顺霞念了一遍,一字一点,仨字一顿,清楚易懂,念的又带劲,听的人们都乐了。她又特别把几个生字,教了几遍,讲解了一下字的用法,直到六个生字懂得了为止,让明芳、琴凤他们两天内分散教会四个成年人。叮嘱完,他们就又到别的组去了。
王恩荣领着一年级二十多个小学生,游动到东街来,一面动员学生,一面宣传大生产,二年级的三群和虎娃也掺杂在这个小班里,领着头喊着口号,念着歌谣。一声声的“好学生,上学校,不旷课,不迟到”;一会儿是“懒汉子,懒老婆,光吃嘴,不干活”;“闹生产,度灾荒,早日赶走日本狼”;还有什么“当英雄,当模范,前方后方加油干,打走鬼子才心甘”……孩子们背的那么熟悉,念的那么整齐带劲,招引的不少老头老太太,抱着孩子的闺女、媳妇们站在门口,走到街上来看热闹,听听在喊什么。有些无故逃学的孩子们,早忙着藏了起来。明芳和琴凤也赶紧走到门口,截住王老师,问了问老认不踏实的“随”和“夸”两个字。
小学生,喊口号虽是“一过箭”,可是喊得那内容总要加深一下人们的印象。尤其那些有学生的户,见孩子逃学了,总得认真教训一下,督促去上学。有些曾藏躲的孩子,知道自己错了,不敢见人,小心灵上打了个烙印,第二天早早的就上学去了。对懒婆懒汉更是一次教育。小学生们刚刚走过,明芳她娘就和几个站在街上的看热闹的老太太、媳妇们说:“可别小看这群毛孩子,可厉害了。谁家那小玩意儿,家去跟他娘说,不劳动就是寄生虫,像人身上的虱子,狗身上的狗巴子一样……他娘就逗他说,你爹懒的连担水都不愿干,就像那虱子、狗巴子……那孩子说,他净站岗放哨,不是狗巴子……还护着他爹哩。孩子才五岁,不也跟着素环上预备班哩。你说要不上学他可知道什么劳动不劳动的。”“可不,一定让孩子念念书吧。”
老太太们正说着,从南街上拖拖落落来了一群赶牲口的,越近越看得清楚,三头牛,四个小驴儿,有七八个人。
“那不是志明吗?啊……这不都是一班子学生嘛!”明芳她娘说:“准也是个学习小组,连放牲口带念书,也是生产学习两不误。你说呀,这些先生们可费死那心啦。变着法儿的教孩子们学写学算。”
“大婶,都在这儿站着哩?”志明和老太太们打着招呼。
“这不是刚刚看你们那群小学生来,看样子你领的这群儿也是个小组哩。”
“对。他们是一边放牲口一边学习……”志明边回答边往前走。教育委员会宋锡珍正好走了过来,也搭话说:“这个组更不简单,把牲口赶到沟子上,这七八个人轮流的两个看牲口,五个人学习。虽说辛苦点,和整天在学校的时候一点也不少学,有些课程结合实际,学的更扎实哩。可别小看这班子孩子,都会算地了,比俺们上学那会儿强多了,各式各样的地块都能丈量计算,这不光是在黑板上画,什么叫梯形,什么叫锥形,他们是结合地块儿的实际,怎么丈量,在哪儿下丈杆,量了又怎么计算,志明教的扎实着哩。”
“人家他爹就好算盘,敢情的……”
“这可就好了,咱这一道街就没个会量地的。俺家分家时,还朝大西头找了人家个量地的。这可好了。”
宋锡珍乐呵呵地趁势说:“孩子们正是上学的时候,教什么会什么,几个先生又这么用心,可得让孩子们好好念念……”
“可说哩。”明芳她娘似乎更有体会。“这几个先生变着法儿的教啊。不用说孩子们,连我这快半百的人了,还非让我参加学习小组……”说着把嘴一抿,“咯咯”的笑起来。“就跟那孩子一样,还什么学习生产两不误哩。志明这年轻人可有心劲了,点子多着哩,一心为了人们多识个字。”
几个老太太议论着,直到再看不见志明他们的身影。
这年的秋天,大地里别有一番景象。志明随着下地的学习组已三番五次的领料过了,可是依然觉得玩味不够。也难怪,他出生在块土地上,十七个春秋了,唯有今年秋天“风光”别致。十七年来,从记事儿起,那参差错落、五光十色的秋景,在他脑海里印象太深了。年复一年啊!眼前呢,那高杆的庄稼不见了,那通红的、金黄的、墨绿的、雪白的、绛紫的、蛋清的象征着成熟的色彩,已无处寻觅,映入眼帘的只有平展展像覆盖了一层陈旧的白纱一样的荞麦。小麦呢?绿茸茸,纤软的叶苗还遮不住地皮,仅仅还是希望秋天啊!就这点点轻飘飘的收获,人们一冬一春的口粮。况且万恶的狗强盗还不让人们吃到嘴里,能不使人感到心情上的沉重吗?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点内疚,“渡荒,抗战,教育”;“教育,抗战,渡荒”……在他脑子里翻腾了起来。
“闫老师——”
志明抬头看去,学生们已经把牲口赶上了木道沟大堤。他仍寻觅着自己的思路向着学生们走去,忽然,他想到今天的课程,觉得四年级国语上的《鹬蚌相争》有点离现实生活太远了。是啊,本来就是凑合的课本,即便注意了结合抗战,也不会预见这样的洪水为患呀。是的,要给三、四年级的学生出个作文题。就让他们“论抗战、渡荒和学习”吧……不能。这是不是太笼统了,要费多少解释引导?不能,不能。总想把自己的所思所感,引起学生们的共鸣,他们或许要超过自己,一定要超过自己……不能束缚学生们,要打开他们思想的闸门,让他们的思想自己腾飞驰骋吧。最后终于选择了一个极普通的、通俗易懂、不必加以解释引导学生们就能独立发挥的题目——《一篇日记》。让他们思想的火花自己迸发吧。就应这么办。他把轮流照看牲口的顺序变通了一下,让三、四年级学生作文,他和剩下的银根、玉彬、万义三个小同学一起放起了牲口。
他们信马由缰沿大堤围上一群牛驴,移动着脚步。孩子们也许是当着老师的面吧,没有嬉戏,没有追逐。在志明的眼里,这会儿也像这年秋天一样显得潮湿、呆板、单调、阴郁。他正想找个什么话题打开他们的心扉……
“什么叫‘头悬梁锥刺股’啊?老师。”银根滴溜溜投来一双疑惑的眼睛,“我爹净叨咕,一问他也说不清。”
志明绽开了笑脸,觉得问得很有意思。他说:“这是老人们劝学时常说的典故。他们都知道什么意思,但不一定知道故事的缘由。‘头悬梁’是汉朝孙敬的故事,孙敬读书时,随时记笔记,常常一直看到后半夜,时间长了,有时不免打起瞌睡来。一觉醒来,又懊悔不已。有一天,他抬头苦思的时候,目光停留在房梁上,顿时眼睛一亮。随即找来一根绳子,绳子的一头拴在房梁上,下边这头就跟自己的头发拴在一起。这样,每当他累了困了想打瞌睡时,只要头一低,绳子就会猛地拽一下他的头发,一疼就会惊醒而赶走睡意。从这以后,他每天晚上读书时,都用这种办法,发奋苦读。年复一年地刻苦学习,使孙敬饱读诗书,博学多才,成为一名通晓古今的大学问家,在当时江淮以北颇有名气,常有不远千里的学子,负笈担书来向他求学解疑、讨论学问。‘锥刺股’的故事更早了,战国时期,有一个人叫苏秦,也是出名的政治家。在年轻时,由于学问不深,曾到好多地方做事,都不受重视。回家后,家人对他也很冷淡,瞧不起他。这对他的刺激很大,所以,他决心要发奋读书。他常常读书到深夜,想睡觉时,就拿一把锥子,一打瞌睡,就用锥子往大腿上刺一下。这样,猛然间感到疼痛,使自己醒来,再坚持读书,终于获得了渊博的学识。这些勤学的故事我也是从小就听大人们讲的,一直到上了小学从王老师给讲过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还有像汉朝的匡衡‘凿壁偷光’,把墙挖开个小洞借邻居家的灯光读书,晋朝的‘车胤囊萤’、‘孙康映雪’,都是因家境贫困买不起灯油,千方百计创造条件刻苦学习的事迹;还有像元朝时期的李泌、汉朝的朱买臣……多了,总之要想学点知识就得发愤图强,你们好好学吧。学成以后能为大伙做些好事了,人们也会说,银根他们小时候学习也不易,正是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的时候,不能安安生生在学校读书,都是一边放着牛一边学习的……”
“哈哈……”说的几个孩子都笑了。
“闫老师,齐啦。”银江乐滋滋的向老师递交作文,志明接在手里看着,一张叠了两折的麦秸纸上一行行清晰的铅笔字,映入眼帘:
《一篇日记》
八月二十三日,我们放木(牧)学习组七个同学一起下地。闫老师又跟在身边,他总是非常认真地教俺们。银根他们几个小同学把书包绑在一起,让小驴驮着。虎娃把俺俩的书包挂在了牛犄角上,闫老师看见就笑开了,说咱们这叫“驴背学习组,牛角挂书包,打败日本鬼,汉(翰)墨当枪炮。”一说就是一套。真有意思,斗(逗)得同学们乱笑。俺们把牲口轰到木道沟堤上,闫老师和几个小同学放着,我们三、四年级几个同学就上作文课了,题目是《一篇日记》,这就是我的作文。
闫志明一口气看完,笑了。笑的咧着嘴,还不住的点头。
不一会儿,四个学生都交了作文,也到了收工放学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