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初遇大学（一）
　　（季落芬芳，梦如年华。在那样一个繁花似锦的时光里，在那样一个离家快意的新生中，我们毫不怜惜的虚度似箭光阴，我们欢天喜地的浪费似水年华。夜色温柔里的问候，是复制的春雨，飘落下来，才会心似琉璃。阳光明媚下的欢愉，是江南小城的优雅，晚霞余落，才会留下几声乌鸣。）
　　
　　接到大学入取通知书，肖杰兴奋不已。并不是因近到了名牌大学，而是因为最终入取自己的是扬州的大学而不是上海本地的大学。这张犹如及时雨的入取通知书，好像是可以打开关闭自己笼子的钥匙，动一动，就能感受到自由和光明。
　　
　　“老肖，小杰上学的事，你去托托关系，转到上海来，他一个人去扬州，我可不放心。”肖杰的母亲李文红，是着实不情愿让自己的儿子离开半步。
　　
　　肖杰的父亲肖达，国土资源局的小干部，平日里多多少少建立了一些事业上的关系。只不过，在儿子上大学这件事上，一则他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低三下四去求人，二则，自己的能力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庞大，实在是爱莫能助。
　　
　　他呵呵一笑，对着同样在政府机关工作的李文红说：“你以为我是孙悟空吗？入取通知书都下来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李文红对肖达表现出来的漠不关心明显不满，对着他抱怨：“儿子的事你永远都不放在心上，我要有那本事，还用和你说？”
　　
　　“你这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小杰又不是小孩子，出去锻炼锻炼，我倒觉得是件好事。”
　　
　　李文红不满地将正在擦桌子的抹布一扔，气呼呼的说：“哼，你把我逼急了，我也跟着儿子一起去，我就在学校旁边租个房子，帮他洗衣服做饭，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好了。”
　　
　　肖达摇摇头，道：“真是不可理喻。”
　　
　　对于自己母亲的强烈反对，肖杰有些着急。渴望出门的决心就像久在樊笼想要出逃的小鸟。虽说是要预备上大学的人了，可活了二十多岁，最远都没有离开过家范围三十公里，看着杂志上别人到处游山玩水的经历，真有点白活的意思。
　　
　　现在的他也不是说拥有非要徒步中国的决心，就想着可以暂时摆脱自己的父母，过些一个人的自由生活。
　　
　　所以，为了达成这个小心愿，他费尽心思。找了七大姑八大姨来说服自己的母亲。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的用经验规劝，有的用实例说服，终于，在八月的某一天，李文红答应了肖杰外出上学的事情。
　　
　　2001年9月2日，肖杰在日历表上重重的画了一个圈，他决定将这个具有深度纪念价值的日子裱起来，以便日后的回忆里不至于忘记。
　　
　　立秋之风已经带走了盛情的暑意，飒爽的天气在晴空万里的映衬下给人以心花怒放的舒适。肖杰高高兴兴买了两张去扬州的长途汽车票，在母亲的陪同下一起去学校报到。
　　
　　早上出发，来到学校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二点多。旅途的劳累加上饥饿，使李文红对这座美丽的城市产生了一种厌恶的错觉。
　　
　　Y大的老校区，是一个具有历史痕迹的地方。铁杆大门，木头牌匾的金字招牌，两排郁郁葱葱的青松，具有时代感的图书馆和篮球场，都在一个水泥雕刻的喷泉下显得活灵活现。肖杰站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心想，这就是自己要战斗四年的地方，再看看身旁的母亲，才觉得在母亲的陪同下，自己仿佛在出演一部幼稚可笑和具有对成年极大讽刺意味的小品。
　　
　　两个人决定先去吃饭，幸好，为了新生的到来，学校的食堂还开着。
　　
　　即使大学生都是具有独立行事的成年人，在这里，却囤积了大量的爸爸妈妈。有拿行李的，有撑伞遮太阳的，有跑来跑去询问的，各种窘态，形状万千，都直面了大部分人独立生活的能力基本上都是缺失的，仿佛，一旦离开父母，生活即刻奔溃。看到这样的情景，想想自己只是和母亲同往，肖杰的心中才稍微有些平衡。
　　
　　为了照顾新生，食堂决定除了刷卡还可以额外收取现金。菜肴倒是便宜，快餐一荤三素4元，楼上雅座小炒5-12元不等，而且菜肴的口味也不错。看来，一贯盛传Y大商学院饭菜可口并非谣言而是事实。但是，因为还余存旅途的厌恶和对自己儿子未来大学生活的担心，李文红觉得非常难吃，她甚至有些不安，未来四年，儿子要过上灰头土脸的日子了。
　　
　　吃完饭，在学校主教学楼的楼下，已经事先安排好的大二学长指引新生入学流程。在这些大一菜鸟新生面前，学长学姐们佯装出一股不可言喻的强势。肖杰准备联想出一部分当时他们也像菜鸟一样入学的场景，现在对于大学那磨人成熟的生活，他既感觉神奇又是非常向往。
　　
　　那些长得清秀，样貌出众的女生，似乎很受欢迎，但凡出现，众多奇形怪状的学长总会一拥而上，像苍蝇叮臭鸡蛋一般大献殷勤。初入陌生之地，东方人总是表现出令人怜惜的羞涩，萌生的楚楚动人，总能叫啥啥应。看来，除了应尽的义务，附加了显而易见的别有用心。
　　
　　男生，好像天生比女生的方向感要强大很多，一般都是要自力更生去寻找宿舍和缴费点，也没人会理会，只能自己提着行李回宿舍。第一次要和三个陌生人一起住一间宿舍，而且一住就是四年，肖杰倒产生了一丝忐忑。
　　
　　他是最后一个由母亲陪伴进男生宿舍601的。大学宿舍的规矩是好的铺位先到先得，动作慢了，怨不得别人只能心悦诚服接受。
　　
　　所以，肖杰需要为自己慢人的半拍负上睡上铺的代价。
　　
　　其实宿舍的环境还可以，外加一个小阳台的四人间，无论是干净程度和活动空间都得到了足够的保障。不过，李文红看着脏兮兮的床架子加上儿子的上铺，全程闷闷不乐。
　　
　　她看着另外三个陌生人，教育人的坏毛病立刻就犯了，“你们以后都是舍友了，大家要互相帮助。我们家肖杰没出过远门，你们多多关照。哦，对了，肖杰不会套被子，你们谁到时候一定得帮衬帮衬。”
　　
　　“妈。”肖杰不满的盯了母亲一眼。
　　
　　李文红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地说：“我就是和他们打个招呼，有利于你以后的大学生活啊。”
　　
　　随后的李文红又开始了重复式的语言，她倒感觉没什么，肖杰却分明看到三个陌生人的冷眼嘲笑，他觉得可笑极了，关于自己的无能，母亲越爆越多，空废了自己一米八的大个头。当初就应该强势着坚持独立来学校报道，现在可好，活活变成了离不开妈妈的大孩子。
　　
　　他赶紧将母亲支出宿舍，说：“妈，您该去坐车了，否则，就回不去啦。”
　　
　　李文红看看手表，叹道：“累得我时间都忘记了，好了，那妈先走了。”
　　
　　“我送您”。
　　
　　母亲的回意让肖杰大大松了口气，他迫不及待将母亲送到车站。
　　
　　长途汽车站将要发出最后一班去上海的客车。李文红和肖杰一起，坐在候车室硬直冰冷的凳子上，肖杰可以感受到母亲悲凉的心情。布了些岁月皱纹，多了些银丝华发。人到中年，母亲看起来还是很漂亮，她多年累积的对家的辛苦却展现出另一番犹如秋日晴空一样的风采依旧。
　　
　　时间到了。母亲拎着包，再次叮嘱肖杰几句话，而且要求他必须每周打电话回家一次，才缓慢走到检票口。天生感性的肖杰，眼角竟然泛起了泪花。母亲的强势在外人面前一览无余，但是，此刻，母爱的伟大也让他感慨万千，他不禁想，这辈子，除了自己，唯一全心全意奉献无私爱的非母亲莫属。
　　
　　李文红上车上得牵强附会，时不时还看看已经离开候车室的肖杰。她知道，纵使自己有一百个不放心，正如肖达说的，是时候让肖杰自己锻炼一下了。有些事情，注定发生，就无法回避。
　　
　　大学并没有肖杰想象中自由。肖杰刚到宿舍门口，就被宿管员拦了下来。
　　
　　一个短头发模样的中年妇女用方方的脸型阴阳怪气地问：“你是刚来的新生？”
　　
　　肖杰乖乖点头。
　　
　　“这是宿舍管理手册，拿回去牢牢记住。”
　　
　　宿管员一面快言快语，一面将一个简陋的二次印刷小册子递给肖杰。
　　
　　肖杰上楼一路读来，我去，肖杰感触，这大学管得也太宽了，原以为可以过些自由的生活没想到进了另一座无形的“监狱”。
　　
　　Y大的校方政策其实也没管得那么宽，不过，为了便于管理，有些条例是物业自己加上去的。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写着十多条宿舍管理条例，每一条都让人头皮发麻。不许夜不归宿，不许使用电炉，VCD等电器，十点半准时熄灯，不准大声喧哗，不准带人留宿，不准胡吃海喝，不准不洗脏衣服，不准饲养宠物……天哪，简直就是有拘有束的合法禁锢啊。
　　
　　回到房间，其余三人正在看书。肖杰觉得是时候打个招呼了。
　　
　　他对着三人，道：“刚才来的匆忙，还没自我介绍，我叫肖杰，你们好。”
　　
　　“知道，不会套被子的肖杰吗。我叫叶无明，有事您说话。”
　　
　　“我叫张新阳，你好。”
　　
　　“耿沈豪。哎呦，不好意思，走了一天，脚实在是受不了，男人嘛，见笑见笑。”
　　
　　看着耿沈豪一边说话一边放下挠脚的小木耙子，肖杰只觉得好笑，整个宿舍的舍友随和万分，肖杰此前不安的心总算是定了下来。
　　
　　宿管员一诺千金，晚上十点二十九分五十九秒，无情被熄灯的宿舍一片鬼哭狼嚎。大一的女生宿舍，新生璐洋被突如其来的熄灯杀了个措手不及。她算是一个硬着头皮独立自主的女学生。一个人拖着两个拉杆箱，浩浩荡荡还走错校区直到晚上才顺利到达的狼狈体验，璐洋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等她到学校的时候，因为太晚，那些两眼发直的学长已经销声匿迹，没有人帮忙，没有人关注，自己就像是一个路人拖着箱子在陌生的学校寻找模糊不清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