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陈家弟兄（上）

　　故事回到阎陈庄！
　　这天，范清宇走出二道门，就听有人招呼道：“范管家！”范清宇抬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人！三十七、八岁年纪，中等身材，直筒鼻，一字眉，上穿对襟白绸小褂，下穿灯笼黑裤，气宇轩昂，手提一只柳条箱，竟是解允肖！解允肖是金乡县凌路南的管家！精明强干，头脑灵活，为凌家敛财出了大力。范清宇不由吃惊道：“解管家！你咋来了呢？”解允肖道：“是邵东家叫我来的。”神色颇为自得。范清宇道：“那……东家就在堂屋里喝茶，你自己去吧。”解允肖忙道：“好的。”侧身闪过，匆匆而去。范清宇望着他的背影愣神，有种不祥的感觉。这时，周世昕凑过来问道：“这姓肖的跑来治啥呢？”范清宇摇摇头，茫然道：“我也知不道啊！”心中惴惴不安。
　　回到住处，范清宇刚吸了袋烟，就见花妮走了进来。范清宇道：“花妮！你有事吗？”花妮低声道：“东家叫你去呢！”范清宇哪敢怠慢，慌忙把烟摁灭，把烟袋别在腰间，匆忙往上房走去。跨进二道门，便见家丁们站满了院落，见他进来，全都扭身直勾勾地望着他！神情古怪。范清宇有所察觉，走进上房。
　　见他进来，解允肖慌忙起身招呼，邵盼头示意他坐下。范清宇坐下，心中忐忑。邵盼头一脸堆笑，和蔼可亲道：“老范呀！从今天开始，解允肖就在咱家当差了。考虑到你年纪大了，叫他给你当个帮手。以后你就动动嘴，具体事叫他来干。”范清宇像遭到当头一棒，麻木地点着头，脸上的笑很僵硬。邵盼头走出门来，指着解允肖对家丁们道：“他叫解允肖！每扇（过去）在金乡县凌家当差，是个能人！被我请来当管家！大伙要听从解管家的安排，他说的每一句话，就是我说的。”家丁们势利，争相过来与解允肖打招呼，把范清宇冷落在一旁，神情落寞。
　　原来，解允肖与凌家帐房不睦，两人形如水火。邵盼头得知后亲自出面，要解允肖来邵家当差。凌路南正左右为难，于是送给邵盼头一个人情。解允肖见凌路南并不强留自己，沮丧极了，自思呆在凌家，已是枯燥乏味。再说与邵盼头早就熟识，两人相互欣赏，惺惺相惜。于是处理完个人事务，来到阎陈庄！另投主子。
　　家丁们嚷嚷着凑份子给解允肖接风，范清宇自然不愿意去，心里难受，独自跑到渠阁集，买来一只煮熟的肥兔，又从箱中摸出一瓶好酒，傍晚来找陈正君！陈正君正要淘草喂牛，见他来了，顿时惊喜道：“稀客稀客，快上屋里坐。”扔掉淘草棍，慌忙让进屋里，冲老伴时氏道：“快去打壶酒来。”范清宇坐下道：“别瞎忙了，我都带来了。”从怀里掏出酒，放在案板上。陈正君转身道：“我这就去杀鸡。”范清宇道：“等鸡炖熟，天都明了，看看这是啥呀？”递上来一包东西，用荷叶裹着，沉甸甸的。陈正君面露愧色道：“老范哥！来到俺家，还叫你花钱。”范清宇微笑着把荷叶剥开，顿时香气扑鼻。
　　范清宇道：“客气话少说，坐下喝酒吧。”陈正君爽快道：“好的。”兴冲冲地找来两只酒杯，两人撕开肉兔，推杯换盏，喝了起来。范清宇道：“弟妹！拿双筷子，不喝酒，你就不会吃肉嘛！”时氏欢喜道：“在俺家，还用你招呼？”自己拿筷子去了。酒过三巡，都有了醉意。陈正君问道：“老范哥！这几天好像没在家？”范清宇道：“上丰县城南去了一趟。”陈正君道：“那两个家丁……”范清宇慌忙道：“老陈！不该打听的，还是别打听。”陈正君会意道：“这个自然。你咋没把周世昕喊来呢?”范清宇道：“他那个人不合群，在家看书呢！”陈正君问道：“我正想问你：周世昕咋没家小呢?”范清宇道：“也有过媳妇、孩子。”陈正君疑惑道：“啥叫‘也有过’?”范清宇解释道：“世昕姥姥和俺奶奶是亲叔伯姊妹！他娘是俺表姑娘！家是山东菏泽县的。世昕自小聪明，小时候进学堂读书。十八岁那年家里人便操兑着给他娶了亲，一年后添了个大胖小子！小日子过得厅汤里（红火）。”陈正君问道：“后来呢?”范清宇苦笑道：“世昕媳妇长相俊俏，就是心眼忒小，有事窝在心里，一个人瞎采细（乱想），后来就得磨道（神经）病了。有回犯病，跟前没人，她把亲生儿子的头砍了下来。”陈正君、时氏极为震惊：“啊！”范清宇道：“等她醒过来，自己也疼晕了，嗓子都哭哑了，有天半夜里，趁世昕熟睡，也上吊死了。”陈正君扼腕道：“一家人散板了。”范清宇道：“世昕受不了这个打击，也变得疯疯颠颠。俺表姑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便找我想办法。赶巧邵家要请个识字的先生教小孩念书，我便把他找来训蒙。后来学堂散了，他不愿意回家，便在这儿当起了家丁——也是混饭吃吧。”两人边喝边聊，直至深夜，范清宇方才告辞而去。
　　送走范清宇，陈正君返回家里，刚刚坐下，陈正胜便一头闯了进来。陈正君一愣，问道：“都半夜了，你咋还没睡呀?”陈正胜不答，劈头问道：“哥！老范来治啥呢?”不等回话，摸过筷子，把案板上的残肉剩酒，风卷残云，吃喝个罄尽，连荷叶也舔得干干净净。气得时氏直翻白眼。陈正君对她道：“你去睡吧，我和正胜拉会呱。”于是，时氏气昂昂地钻进里间睡觉去了。
　　陈正胜又问道：“哥！他来有啥事不?”陈正君道：“没事，瞎拉胡确（扯）。”陈正胜不相信道：“他可老长时间没上恁家来了。”陈正君道：“是啊！从邵家出罢殡，一趟也没来过。”陈正胜道：“他这回来，八成有事！”陈正君道：“可他啥也没说，扯了半夜周世昕！”陈正胜道：“周世昕不是他老表吗？”陈正君道：“是啊！我估计，他是来套近乎的。”陈正胜奇怪道：“他和你套啥的近乎呢?”陈正君道：“老范肯定碰上事了。”陈正胜问道：“他能碰上啥事呢？”陈正君自语道：“一旦失宠，狗屎不如啊！”陈正胜道：“会不会和这回死了两个家丁有关呢?”陈正君道：“死了两个人！祸事不小，弄不好，这管家便干不成了。”陈正胜道：“倒有可能。老范年纪大了，邵凡坤又半死不活，邵盼头换人！也在情理之中。”陈正君道：“恐怕范清宇不舍得呀！”陈正胜道：“有啥不舍得的？光棍一条，又不是铁打的江山。”陈正君道：“他不可能想开。虽说只是家奴的头，在邵家除了主人！也是一呼百应，威风得很，他舍得板（仍）嘛！”陈正胜笑笑道：“这倒也是。”陈正君道：“关健时候，咱得助他一臂之力。”陈正胜狐疑道：“你是吃饱撑的？”陈正君训斥道：“放屁。”陈正胜讪讪道：“我是说，他们窝里斗，你插一杠子弄啥呢？”陈正君正色道：“你差心眼呀？咱操了邵盼头一顿，他不可能吃哑巴亏，早晚得给咱下套。咱拉范清宇一把，正是帮咱自己呀！”陈正胜这才恍然大悟，佩服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听你的。”陈正君道：“该来的早晚得来。”陈正胜道：“老范倒是个明白人！”陈正君冷笑道：“他倒想装糊涂，就是糊涂不了。”又说了阵话，陈正胜方才回家。
　　翌日午后，陈正胜来到陈正君家，兴冲冲道：“哥！你说得不错，邵家果然来了一个姓解的，挺着肚子，指挥家丁们干活，却不见范清宇的影子。”陈正君颌首道：“这就对了。”陈正胜道：“大哥！刚才郑敬奎来了。”陈正君问道：“他来治啥呢?”陈正胜道：“想给咱秋飞提门亲事。”秋飞是陈正君的独自儿子，蔫头蔫脑，老实八交，只知道干活，与八面玲珑的父亲性格迥异。秋飞曾娶过两房媳妇！因没生育，陈正君便令他休了。偏偏古怪，那两个女人重嫁后都生了儿子。街坊邻居闲言碎语，都说秋飞有病。如今秋飞快三十岁了，仍然独自一人！陈正君早急得火上房了。
　　陈正君眉开眼笑道：“那你咋不把他喊到俺家来呢?”陈正胜道：“老邓是跑说媒的，人家探你口风呢！”陈正君不解道：“探我啥口风呀?”陈正胜道：“你知道女家是谁不?”陈正君问道：“是谁……谁家呀?”陈正胜道：“钱宗红的二闺女茉莉！”陈正君顿时目瞪口呆。
　　原来钱宗红有两个闺女！大闺女十六岁患病而亡，二闺女茉莉有点愚笨，十七岁出嫁，连生两个儿子！今年二十出头。钱宗红奇货自居，逼茉莉与男人离婚，瞄准了陈正君！想发笔大财，于是托邓敬奎来提亲。邓敬奎不解道：“老钱！听说秋飞有病，你不是害闺女吗？”钱宗红贪婪道：“顾不得这么多，只有他家出得起彩礼。”邓敬奎问道：“你想要多少彩礼呀？”钱宗红道：“你先去透个话吧。”邓敬奎知道此事尴尬，不好找陈正君直说，便拐进陈正胜的家中。陈正胜也正替侄子着急，见他来说媒，问清情况，便来找堂哥！
　　陈正君气呼呼道：“我咋能和钱宗红攀亲家呢?还是个过家女！又不透灵。”陈正胜正色道：“咱秋飞可娶过俩了，尺男寸女没有，人家不嫌弃咱，你倒嫌好道歹。再说，人家下了两窝，可都是儿子！”陈正君道：“钱宗红是个地痞无赖，他跟咱攀亲家！没安好心。”陈正胜劝道：“大哥！啥事我都听你的，你可得听我一回。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再说，咱娶得是他闺女！亲家处好了，多两回来往，处得不好，见面不搭腔就是了。邓敬奎就在俺家坐着，等着回话呢！你别拖，咱一松口，就叫别人抢走了。‘萝卜快了不洗泥’啊！”陈正君也担心儿子打光棍！犹豫半天，只好道：“唉！也只能这么办了。”陈正胜提醒道：“人家可是当闺女嫁的，彩礼一分不少。”陈正君有气无力道：“我能知不道嘛，那是个要钱不要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