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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上帝不饶恕的罪人

作品名称:法官笔记(小说)      作者:清闲若水      发布时间:2018-02-06 00:35:29      字数:3767

  一个有背景的杀人犯,投入劳改后,仗着有人撑腰,不忏悔,不悔罪,霸气不改,引起众犯愤怒,终被更凶恶的犯人杀死,引起很大震动。是因果轮回,天经地义,还是被他杀死的人阴魂不散,死缠着他,非要他的命不可?一个曾在他车间工作的基督徒,听到他的死信儿,道出似有哲学意味的话:上帝是仁慈的,可以饶恕犯罪的人,但不能饶恕他犯的罪行。我不是基督徒,不解其中深意,从字面上理解,我觉得和佛祖话一样:“好有好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时候一到,一定得报”。
  过了许多年,人们几乎把他和他所犯罪行几乎忘记的时候,他横死劳改队的消息传来,引起的轰动,不亚于他杀死一个醉鬼引起的全镇喧哗。说一个党支部书记杀死一个毫无侵害他人行为的醉鬼,应当判死刑的有之,说判无期徒刑的有之,莫衷一是。中级法院合议庭和审判委员会讨论适用刑罚时,争论也很激烈。
  北方草原小城隆冬之夜,竟一丝风儿没有,使受惯刺骨冷风折磨的夜班工人,松了一口气。但水泥厂白色灰尘,钢铁厂烟囱黑烟,炼钢车间飘出的红色浓雾,不能随风吹走,直落下来,车间工人戴的白口罩,不久变成了棕色,脸也变成暗棕色。这些对身体的危害是不知不觉的,慢慢的,而冷酷的风,能把人脸吹得生痛,把手脚冻肿。所以下零点班的工人,顾不得洗漱,步行的,骑自行车的,趁着无风当儿,快速离厂奔家而去,躲避随时可能刮起来的风带来的严寒。
  北方的冬夜特别长特别黑,伸手不见五指,竟长达十二个多小时。如果凛冽的西北风刮起来,即便穿上厚厚的棉衣,在外面停留十分钟,手脚冻僵,脸蛋儿冻麻,张口说话都难。男人内急小解,溅起的水珠马上变成冰球儿弹起,落地啪啪声响。高低不平的马路上,灯光暗淡,冷冷清清,除上下夜班的工人外,很少有行人。
  大兴安岭南麓的这座边疆小镇,没有歌厅舞厅,没有酒吧,几家小饭店早早打烊,萧条冷落,黑夜静悄悄,死寂般凝重。偶尔听到夜空里传来几声猫头鹰瘆人的鸣叫,立刻会感到似乎会有什么不幸要发生,更不敢出门。但是,人们的七情六欲,再冷的长夜也按捺不住,挡不住人们享受宵夜的欲望。人们总能找各种理由小聚,在谁家小屋热炕头上一坐,围着炕桌,喝喝小酒,谈谈新闻,侃侃大山,吹吹牛皮,划划拳,唱唱歌,不醉不散,发泄心中的郁闷和激情,高兴的或者因五花八门理由不满的,乘兴骂骂平时不敢骂的领导,传传他们桃色新闻,也是常有的事。
  赵厚是电厂线路工,黑瘦,身强体健,上下线杆猕猴般灵快,维修时抢着上下,技术超强,从未发生事故,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人受奖。他为人随和,正如他的名字,憨厚诚实,工友叫他外号‘黑猴’,他嘿嘿一笑,从不急眼,所以谁都愿意和他一个班组。他平时言语不多,有点内向,但上了酒桌,几口酒下肚,便幽默起来,话滔滔不绝,不内向了,有时候还讲点黄味嗑儿,男子汉们笑得前俯后仰,气氛一下子挑得老高。此时,不免有人唱几句不成调的歌,释放一天上班的劳累,尽情享受酒的刺激和快乐。所以工友们有个大事小情,都愿意叫上他聚聚。他有个优点,无论喝多喝少,不耍酒疯,不骂人,不耍脾气,大家喜欢他,他爱人肖兰也不阻拦他下班和朋友聚会饮酒,喝多了也不埋怨。肖兰常说他除了干活,就这点爱好,管他干啥。
  但是这次肖兰傻了,公安局半夜通知她赶到医院抢救室时,赵厚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很快在停尸房盖上了白床单。事发太突然了,肖兰哭都来不及,她揭开床单,把丈夫睁大的眼睛合上,一下昏倒在地上。她被告知,机械厂的霍子侯是凶手,已到派出所自首……
  赵厚被机械厂车间主任霍子侯杀死的新闻,迅速传遍了小镇的大街小巷。特别是工友百思不得其解,这么老实善良的人,烂醉如泥,辩不清东南西北,怎么让毫无关系的机械厂车间主任截杀?
  各种传闻都有,特别是霍子侯还是车间党支部书记,怎么成了杀人犯,搅得人心惶惶,不得其解。
  两个月后,检察分院将案子起诉到中级法院,庭长指定我任审判长。他特别嘱咐我一定要细心,注意决定案件性质的细节,一定证据确凿。其实案子并不复杂。开庭时霍子侯对刺死赵厚供认不讳,但提出死者深夜乘他没下班,只有他爱人一人在家时拽门,图谋不轨。他追上去,他又用石头砸他,进行反抗,他不得已进行防卫时刺他的,没想把他杀死。另外主动到派出所报案,属自首情节,请求从轻处罚。闭庭后合议庭合议,分歧不小,按规定必须向法院审判委员会汇报。
  合议庭对主要事实没有歧义。受害人赵厚和另一工友姜舒文到中学同学家祝贺生日。赵厚拿来一瓶六十度洮儿河牌白酒,喝完后,同学拿出啤酒盖帽,喝得舌头都打卷了,云山雾罩,三个同学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还是赵厚提议“天太晚了,该回家了,要不老婆该着急了”。大家哈哈一笑散了。赵厚骑自行车驮姜舒文一起走的。据姜舒文证实,天黑漆漆的,一见风,两人都醉倒了,自行车也倒了,谁也看不到谁,他跌跌撞撞往家走,一个小时才摸到家门口,差不多快冻僵了。第二天听说赵厚死了,到医院才看到了赵厚。
  霍子侯妻子证实:“半夜她听到外面有人嗷嗷喊,语无伦次,知道是醉鬼。后来有人敲门,磕磕巴巴问往南的胡同怎么走,我没敢开门,也没回答他,他就走了。不一会丈夫霍子侯回来,我告诉他有个醉鬼敲门我没开。他二话没说,拿起炕席底下匕首,就撵去了,我喊他回来,说我没开门,什么事也没发生。一个醉鬼,追他干啥。但他没听。”
  霍子侯同班工人李良师傅证实,他和那人走了个碰头,天黑看不清脸,但一身酒气。霍子侯追着撵时,他对霍子侯说:“一个酒鬼,撵他干什么,这么冷,回家吧。”但霍子侯没听。
  一个青年徒工证实,他离现场四十多米道上捡到自行车时,后轱辘还转呢。
  另一个王姓青工证实,他也下零点班稍稍比大家晚了点,回家时见人躺在地上,他去扶他,怕他冻死,那人还推他说“不用你管”。第二天听说那人死了,他告诉了母亲。母亲说他见死不救,要早一点把他送医院,那人也死不了。说着打了他一耳光。他在证实材料上说自己被打冤枉。他并不知道那人受伤。
  年愈半百的赵院长问:“合议庭分歧呢?”
  “分歧有三。一是被害人深夜拽门目的是什么,牵涉到被害人是否有犯罪意图,图谋不轨。”
  “你的意见呢?”
  “完全可以否定。双方不认识,又无灯光,不可能知道屋内只有一个女人。最主要是问路没人答应就走了。”
  “第二个不同意见呢?”
  “认为被告人说得有道理,被害人拿石头打人才被刺的,否则他没理由杀人。应定防卫过当,从轻量刑。”
  “你的意见呢?”院长接着问。
  “被害人醉到连疼痛都没感觉,不知道呼救,有人扶他,还不让人管,怎么拿石头打人?这是推理。另外,证据证明现场无石头可打。”说着,我把公安局现场勘查笔录和照片展示给大家,补充说,“开庭前我和书记员到现场又看了一下,现场勘查笔录记载完全真实,现场没有可移动石头。在零下三十度状况下是很正常的。被告说被石头打后正当防卫,是为自己开脱。”
  “第三呢?”
  “第三个分歧是定性。定间接故意杀人还是伤害致死。”
  “你一定是间接故意杀人了?”院长说。
  “是的。”我指着照片上受害人留在小墙头一排血迹说,“被害人穿的背心、衬衣、毛衣、皮坎肩、工作服、皮夹克六层被刺穿后又将胃穿透,造成失血性休克死亡,可见用力之猛,对对方之死活抱放任态度……”
  “我看定直接故意也未尝不可。”李庭长插嘴说,“用力之大,要害部位,又不积极抢救,偏到派出所报案说有人要对他老婆图谋不轨,来回至少半个多小时,不是希望被害人死吗?再说,一个老太太,因为儿子没及时救醉酒的人,打儿子耳光,而被告明知受害人严重醉酒,对他家并无任何侵害,还不听妻子、工友劝阻,追了近百米,杀了一个毫无反抗能力、靠墙头喘息的人,如果定直接故意杀人,也不过分。”
  李庭长同意我的意见。赵院长平时说话慢条斯理,但在案子上从不含糊,只要对犯罪事实不再有疑问,决断迅速。经表决,审委会支持了我的意见:定故意(间接)杀人罪,但否定了我判处死缓意见,酌情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宣判后霍子侯不服,提出上诉。高级法院书面审理,认定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但量刑畸重,改判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
  收到改判判决书,我忽然明白了,霍子侯连律师也不请,还坚决拒绝法院指定律师辩护,底气那么足,原因不说自明。我甚至想,如果一审定十五年徒刑,二审改判十年都有可能。我内心不服。他不听人劝阻,剥夺了一个毫无知觉的醉酒后没有危害、又无反抗能力的人的生命,高院判决太轻。想起那个因儿子不抢救倒在地上的人,打儿子耳光的慈祥善良的母亲,忽然心里一热,冥冥中涌起一丝预感:上帝不会原谅不忏悔的罪人。
  霍子侯从参军、提干、连级转业、升迁正科主任,颐气指使,一路风光。他不允许任何人对他有任何不尊重和细微伤害。他报复心极强。这就是他犯罪的心理起因。他将来必定吃亏在有靠山,报复心极重,不容人上。
  他投入监狱,不几天当了犯人头,管犯人伙房,免去了下田劳动风吹日晒之苦。几年后,我公派留学回来,听狱警说他因剋扣哈尔滨犯人伙食,少给他们打饭,被犯人聚众殴打,用铁锹劈死了,脸面不成人形,惨得很。我冥冥中的一丝预感,竟成现实。细想也是必然。他杀了一个喝醉酒没有反抗能力、丢了自行车也不知道、黑夜中找不到回家路的无辜的人,自己终究没逃过横死监狱。不是赵厚阴魂不散,而是“上帝从不饶恕不忏悔的罪人”。他自持聪明,有人撑腰,行为霸道,但忘了他面对的不是俯首帖耳的车间工人,而是和他一样的不服上帝管教更加凶残的人。正是:善恶终有报;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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