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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二章

作品名称:故事家族      作者:尔玛天空      发布时间:2018-02-01 20:06:16      字数:6169

  谋生
  
  不再到村小去上班,我一天闲得发慌。上山砍火地,到地里薅草,总觉得不得劲儿,心里空落落的,总想着欢天喜地的学生和生活了十五年的村小。感叹自己没有早想办法早打主意,这十五年算是白过了。如果多用功,早早通过考试,由民师转为公办,哪会老大不小,被人扫地出门。这十多年里,我参加若干考试,每次离县上划定的分数,总要差那么一点点。最接近的一次,就是远房叔父梁勤荣民转公那年,他刚刚在我前一位,他上了,我下了,从此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当年人也太单纯,自己没考上就算了,愿赌服输,诚心诚意祝福每一个考上的人。如果是现在,结果肯定不一样。叔伯姑父都在外面当领导,我一定会想尽主意,让他们采取各种措施,多弄一个名额,把我的问题解决掉。再不行,也可以拎上包,到处去活动活动,父亲开着厂,弟弟上着班,一家人咬紧牙关也能凑上几千元,这可是一大笔钱啊,疏通关系,打通关节,正大光明转正。实在不行,还可以弄些手段,举报前面的几个作风不良,工作上弄虚作假,溜虚拍马,请客送礼,不正当谋得考试资格……可一切都是现在的想法。那个时代的人,都单纯质朴,如一张白纸。我天上地下的胡思乱想,几个月过去了,都还不知道该干些啥,仍然呆在家里,偶尔到涪城去陪陪女儿,感受城市生活的便捷,向往城市的繁华,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走出大山。但对于具体怎样行动,最终没有合适的方法,迈不出决定性步伐。
  “做惯了先生,再摸锄把背背夹,是不顺当。”看我整日三心二意,当老板的父亲,拿眼瞅着我,最终给我指条路:“不行,就到厂里来帮忙,反正以后都得交给你!”
  “不哦!我不懂修车,搞不来这个行业!”我想也不想,干脆坚决地回绝掉。“莫把生意搞黄了!”
  刚知道要下放民办教师时,几个人聚在一起议论评说,发着牢骚。远房长辈、同事梁勤宝酸溜溜地安慰我:“你不用着急,家里背景厚,条件好。你爷爷垫得有底子。不教书,回去想办法当村干部,更安逸。”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眼神表情丰富复杂。勤宝同我一起当代课教师,一起转民办,一直都是竞争对手,相互憋着劲,以前从不评价议论我。现在好了,我们都下放了,又一起回到了同一起跑线。他终于平静地站在旁边,以长辈的口吻,说出了大家都想说的话。
  “当不来哦!请我也不去。”我确实没有这种想法。爷爷是老村长,难道我一辈子都要在村长的荫庇下过日子?离了村长我就寸步难行?三十二岁的人,应当明于事故,但我心底实在看不起这片小天地的各种争斗。爷爷是外来户。因机缘巧合,从解放到文革,一直当着村长,开始大家都无话可说,随着时间推移,梁氏族人有了这样那样的看法。大家有种共识:几千个姓梁的,竟然会选不出个村长,非让一个冒牌货来领导?好在爷爷低调稳重,秉承公心,虽然有各种说法,还是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一直到73年,有人举报爷爷当村长不认真落实最高指示,一家一户自留地规定只能两分,村里居然擅自修改,好多都超过了三分;对大家养鸡养猪,睁只眼闭只眼,好多人户养鸡超过家里人数,养猪超过两头;大家都把心思用在自己的自留地,天天想着养鸡养猪卖钱,资本主义思想盛行,腐蚀着社会主义。上级最终让爷爷不当村长,交出印章,考虑到爷爷口碑好,人缘不错,况且当了十几年领导,熟悉各种门道,就让爷爷当了保管员。爷爷显得更加沉默少言,尽心尽力地做着工作。正如主席的语录,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针对新旧村长的思想做派,全沟人的评价,一会儿东一会儿西,闹得大家不知西东,左右滚动。当老师的,自然看不起这种随风摆动,勾心斗角的乡村政治,更不愿意掺杂其间。
  “不当村干部,你也可以到涪城去,在你们家的维修厂,帮勤义哥管修车,照样可以找大钱!”勤宝又说了一句大实话。
  “不去哦。没技术,搞啥都讨人嫌!”我回答:“他们一群人,只认当兵的。看不起其他人!”
  去涪城当然是条出路,也是很好的选择。可修车是技术活,教了十多年书,除了一张嘴会说会讲,一支笔会写会算,其他啥技术也没有,如果从此开始学习,总觉得老大不小,心中没底。没技术有力气也行啊,可以帮忙下下轮胎,抬抬发动机,拉拉滑轮,我十几年没锻炼,这些工作对我来说也不现实。父亲身边的一群人,都当过兵入过伍,天上地下,只看得起战友,别人都不值一提。况且,真到厂里去,依着辈份,他们都是长辈,全厂就我一个人是晚辈,这让我怎样处?再说维修厂里充满机油味,熏得人头晕眼花,莫说工作,让我在厂里坐两个时辰,我都害怕。思来想去,打消了去厂里的想法。
  石家沟外出打工的人众多。一个只读过小学或初中的人,外出都能找到工作,一年挣回几千元,我好歹读了若干书,有十五年的工作经历,我雄心勃勃,彻底否定了依靠爷爷和父亲创下的基础,决定像大山里众多年青人,外出打工,四处谋生。彩妞儿看我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也没反对。我于是向勤秀姑妈、勤仁伯父发出请求,看他们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份工作,可是得到的都是让我等等,有机会再通知我。最开始满怀希望地等着,等了两个月,我慢慢懂得了等等的含义。一个人如果真的愿意帮你,有条件帮你,一定会立即答复的。如果让你等等,多半是没有帮你的条件,否则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帮你。在石家沟人的眼里,我们这一家,个个精明能干,走出大山,在外生根发芽,无比荣耀。事实并非如此,几位长辈在各自的世界里,生活得小心翼翼,日子过得紧巴巴。既没有权力,也没有金钱,想帮助我,心有余而力不足。世界原来是这样残酷,往日光鲜亮丽的长辈,都渐渐老了,在他们的时代,完成了农村到城市的跨越,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创造了历史。但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曾经被石家沟人认为的辉煌,在更宽广的区域和陌生的城市里是那样的平淡无奇。看来我是谁也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当认识到这一点,几位长辈几十年在我心里的光辉形象轰然倒塌。
  石家沟的人,到处打工,脚迹遍布天涯海角。凭着当教师的智慧,95年春节一过,我毫不犹豫地加入打工大军,选择了南下江浙,轻松地在一家纺织厂谋到一份工作。我三十三岁,正是年轻力壮的年龄;当了十五年的教师,肚子里装了不少墨水,写点计划方案,工作总结,常常手到擒来。在任何时候,我都不吝啬力气和智慧,慢慢地竟然成了厂里的中层,管着几十个工人,负责着一片厂区的运转,不再到车间去干印染晾晒等一线工作,工作轻松自由,工资也上涨到千元,是当民办教师的五六倍,远比当民办教师划得来,我非常享受这种快乐。南方比四川进步了几十年,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处处都是工厂,村村社社都冒着青烟,一切都让人新奇激动,活了三十几年,我才明白这个世界真的很大,这个社会真的很美,以前的眼界真的很窄。我享受着变化带来的满足,心安理得的上下班,傻傻地计划着未来,期望着一劳永逸,长久地工作下去。
  
  改变
  
  在印染厂一干就是两年,如果不是因为经济不景气和一名工友,我可能现在还在厂里,过着规律自在的日子。在上访的路上,一个人无聊的时候,我常常这样反问自己,我倒底想要啥?真不该东想西想,要学会知足,一直这样瞎折腾,何时才是尽头?
  工友叫李响,是我手下的一名班长,管着十几个工人,二十多岁,刚刚读完高中就出来打工,进了好几个厂,天南地北跑了若干地方,见多识广。满脑子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经验丰富,做事仔细,认真踏实,让人佩服。
  “梁哥,你帮老板把啥事都做完了。他当甩手掌柜,一个月来不了几次,才给你这点钱,不地道。”小李时常教育我,说我太老实。一个人有付出,就应当获得相应的报酬。
  “老板投的钱,为大家谋活路,该挣大钱!给我开的工资也不错,比我教书时强多了。”我常常这样回答他,这种回答,又会引得他对我教书时的情形刨根问底。我就把大山深处的林林种种,讲给他,这对他是完全不可思议的。他又向往,又惋惜,觉得我高中毕业后,居然守在大山里,哪里也没去的过了十多年,人生真的是白过了。又觉得自己也白过了,祖国有我故乡那样的高与天齐的大山,他居然从来没见过,森林中有那么多可爱的东西,他居然不知道。
  “梁哥,能不能把你老家的东西,弄出来卖成钱?”
  “梁哥,你老家的风景那么好,能不能搞旅游啊?”
  “梁哥,山上的光棍多不多?女孩子都嫁到哪里去?”
  “梁哥,山上的保护动物好不好捉,有人买吗?贵不贵,好不好吃?”
  “梁哥,出来打工的人回去都干啥?”
  “梁哥,你们那儿是不是当官最吃香?”
  “梁哥,那边生意好不好做?”
  ……
  小李没事就找我刨根问底。时常同我东拉西扯,我让他知道了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有一个叫石家沟的地方,那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原始封闭的日子。他让我明白了,南方发展迅速快捷,人们对一切事物的看法与我迥然不同。南方年青人的思想,我真的不懂。做为一名教育者,我反思自己书教得太差。十五年,教了数以千计的学生,我说什么,他们做什么,没有一个学生像小李,可以提出这么多不同凡响的问题,可以关心除书本以外的其他许多事情。也许,做为一个教育者,我是失败的,应当被下放。时间一长,也觉得自己很悲哀,世界那么大,我真的要守着一份工作,慢慢老死吗?这种拷问,让我觉得自己还很年青,还有可以琢磨的可能。
  厂里的情况慢慢恶化,先是出口到东南亚的产品越来越少,再后来是国内的订单也越来越少。往日车水马龙的车间,逐渐冷清,常常无休止的给大家放假。老板不断的减员增效。人是不断的减少,效益却一点也不见提升。最后只得降低员工工资,到了97年下半年,开始不断拖欠工资。好多工人抱怨着,最终收拾好行礼离开了印染厂。
  怎么办?回石家沟吧,面对那无穷无尽的大山,我回去能做什么?真的就这样结束外出闯荡吗?留在这里,半死不活的拖着,着实让人难过。老板感念我做出的贡献,任我在空荡荡的厂区游荡,照旧给我发着工资。死皮赖脸,像大街上的乞丐,我恶心自己,但又找不到去处。自尊心在现实面前一次又一次的受着伤害,真的得走了,要不然还像个人吗?我每天都这样与自己斗争,还没有得出结果的时候,李响来找我。
  “梁哥,走,我们一同去闯闯!”小李看着我守着清静的院子,问我:“我要到香港去,老板找到了建飞机场的工程,去不去?”
  “想去就能去啊?”我知道,到香港得办好多手续,不像国内,可以自由往来。
  “只要你愿意,手续老板帮你办。”小李说:“飞机场建了好多年,早就该完工。当地人闹事,停了,想从内地招人去,抢时间,老板到处找人。只要你同意,他们啥都帮你弄。”
  看看要死不活的厂子,心中向往电视中看过成千上万次的香港,我啥也没考虑,同意了。传说香港遍地黄金,弄不好就发了。既使不发财,如果真去了,我岂不是石家沟第一个到香港的,光这一点,也够回家去吹他几天几夜!想不到,我误打误撞,还有可能闯出一条路。总以为出国很艰难,到香港不容易,好歹答应着,成行日子估计遥遥无期,我每天还是照样守着空荡荡的厂区打发时光。哪知道刚刚两周过去,小李就跑来告诉我,下周一就准备动身。
  “咋这样快,我以为要几个月才办得好。”
  “梁哥你落后了!香港回归,现在是一家人,好办事。”
  我将信将疑的到达了香港。比我想像的差远了!街道狭窄,到处陈旧破烂。上工的地方,除了跟着老板打工的几百名工人,基本上见不到人潮汹涌的场面,也没有电视里的高楼大厦。按着老板的要求,我每天负责管理着这帮工人,到处查看工程推动情况,及时处理工作中的协调沟通。余下的时间,主要为老板抄抄写写,报送工程推进的各种资料,工作轻松自在。工资却达到了我不敢想像的三千多元。我心满意足,暗自窃喜,全力以赴,为老板打理着一切。老板也很满意,常常带着我到其他标段去联系衔接工作,对外介绍我,总是很得意宣称:“大家有事,我不在,就找老梁,他会搞定一切!”我受宠若惊,更加兢兢业业,如履薄冰。
  飞机场的建设有着严格的时间要求,为赶进度,只能一天三班倒,24小时加班推进,没有休息,更没有节假日。一帮人除了上班,就是睡觉,要不然就是加班。大家来到香港,就是为了挣钱。上完自己应上的班,再努力多加几次班,最多的一个月可以挣到六七千,相当于江浙一带半年的工资收入,大家都卯着劲,要在香港多挣钱,一夜暴富。整个工地湧涌动着狂热的挣钱浪潮,连我有时都想下班后,多加几个班,要知道,在老家想挣钱也没有门路。
  就这样干了不到半年,97年10月,麻烦事却来了。不断有人到工地来,要求我们停止这种恶性的工作,要按规定上下班,注意休息,保证工人们的合法权益。开始,所有的人都不理会这些疯子。老板愿意多给钱,我自愿多加班,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关你屁事。可这帮人有恒心,有毅力,天天在四周转悠,一有机会就凑上来。
  “老板应该给你们发饮料,免费的,这是政府规定的。”
  “你们应该配防尘口罩,别的工地都免费发。戴上才不会得矽肺病!”
  “你们每周应该休息两天,可以去到处走一走,看一看。”
  “周末上班,老板应该给你们三到五倍工资,这是法律规定!”
  “如果加班,应该拿工资几倍的加班费哦!”
  “老板应该给你们买规定的各种保险,如果让你们自己买,就该涨工资。”
  “老板该同你们签合同,有合同受法律保护。”
  ……
  一群人天天在耳朵边念叨,大家慢慢发觉,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福利待遇,便不再反感敌视,慢慢地居然打成一片,家长里短起来。这群人都是自愿者,主动为劳工呼吁政策,兑现待遇,给大家详细讲解香港关于劳工的各种法律规定。一比较才发现,老板确实背着大家,全部没按规定计算工资,不仅仅没按规定给足加班费,就是应该计算的各种保险福利也克扣不少,赚了多少的黑心钱啊。马克思说的真不错,资本家就是靠剥削工人的血汗钱发家致富。工人们开始愤愤不平,几个标段的工人联合起来,准备找老板理论。虽然也仔细听懂了法律政策的讲解游说,但我还是认为这群工人发了疯,一个月挣几千还不满足。以自己为例,我在江浙打工,一个月一千块上下,在老家教书,一个月一百元钱都不到,在这里拿三四千!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对这种不满情绪,我从内心看不起,但又很想听这些人的演讲,他们的演说中包涵着平等自由,公平正义,是我很少思考的东西,让人新鲜兴奋。我总拿他们讲的,去对照我十五年的教书生涯,时常责备自己,亏我还是教师,怎么没想到这些?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都埋葬在大山里,到最后,只一句话,就轻轻松忪把我给下放了,算了15个月工资给我,总共一千多元,就算完成了补偿。我这十几年,也太廉价了!
  工人们在志愿者的教育指导下,真的联合起来,罢起工来,飞机场又一次停了工。经过反反复复的谈判沟通,所有的施工队伍全部遣返。因为提前将相关情况告诉了老板,老板避免了工作被动,处置有力,依然赚了不少钱。老板异常感谢我,将队伍解散后,仍然让我跟着他,帮他到处去管理工程。用他的话说:“老梁是明白人,是忠臣!该重用!”
  可我自己心中却是另一种感受。我是一名打工者,应该同所有的打工者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我听了并且接受了志愿者宣讲的观点,就应该为打工者呐喊出力。可我转过身就将情况告诉了老板,也就是向资本家告了密。我变了,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两面派,工人阶级的叛徒,靠出卖工人阶级的秘密,获得了资本家的赏识,挣着资本家的高额工资。
  跟着老板东奔西跑,天南地北的地忙着,一有空闲,我就会冒出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庆幸自己没有生在革命年代,否则,我肯定会经常在两个阵营滚过去滚过来,讨不了好,两边都不是人,弄不好就被当叛徒处决了。也庆幸现在不是前些年,否则,我会被几个造反派打伤斗残,最后没有好下场……我常常这样东想西想,不停地假设取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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