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成武放鸽（下）

　　
　　外面一闹，把沈立宝、习员生惊醒了。两人慌忙起床，来到门口。柯荣祥一见大喜：“他俩就是媒人吧？”佟树森怒气冲冲道：“就是他俩！你过来问问，是不是我把他俩给藏起来了。”柯荣祥目的达到，陪个笑脸，低声下气道：“大侄呀！是我冤枉你了。”见佟树森不理，涎着脸道：“‘抬手不打笑脸人’！老柯在这儿给你陪不是了。”佟树森怒斥道：“别拿小架（卑躬屈膝），我不管了。”柯荣祥道：“大侄啊！守着外人，总不能叫我跪下吧？”见他依然不理，甩掉拐棍，竟真要跪下。佟树森大惊，慌忙伸手拉住。
　　柯荣祥笑嘻嘻地问道：“大侄！这会消气了吧？”佟树森这才释然，只是哭笑不得：“大门都叫你跺（踹）脱榫（散架）了。”柯荣祥道：“这事好办，我给你打个新门！”佟树森高兴道：“有您这句话就中。”柯荣祥又讨好道：“别当真气生啊！怪我还不中嘛！媒人既然来了，快介绍介绍吧。”佟树森道：“这个叫习员生！这个叫沈立宝！”柯荣祥殷勤道：“习兄弟、沈兄弟！快上俺家去吧，酒菜已经备齐了。”见习员生、沈立宝发愣，佟树森悻悻道：“他就是柯荣祥！有点淤磨（神经不正常），是个‘媳妇迷’！”二人弄清缘由，也觉十分好笑。佟树森道：“一夜叫他硌劳（喊）醒好几回，别吠（睡）觉了，者（免）不了的事，上他家去吧。”沈立宝、习员生和佟树森一起，来到了柯家！沈立宝见果然是青砖到顶的瓦房，矗立在一片草房之中，很是气派，不由得心中窃喜。
　　来到屋里，柯荣祥把灯点上，屋里顿时亮堂起来。沈立宝、习员生见屋内摆设考究，更是高兴。再打量柯荣祥！虽说老态龙钟，一脸皱褶沟壑，但面目清癯，瘦高癯铄，精神颇好。三人坐定，柯荣祥急不可耐道：“二位，是谁家的闺女呢？”沈立宝操着母鸭嗓子“嘎嘎”讪笑数声，调侃道：“只能算是老闺女！”柯荣祥有点不好意思：“我问话不对，是丧家（夫）的吧？”沈立宝信口开河道：“今年开春，她男人叫狗咬死了。”柯荣祥奇怪道：“狗咬死的？”沈立宝道：“对呀！”佟树森道：“八成是疯狗咬的。”沈立宝道：“叫你说对了，就是疯狗咬的。”柯荣祥问道：“这女人是啥情况呢？”沈立宝道：“也就五十浪当岁，人家保养得好，乍一看像四十出头。”柯荣祥问道：“有几个儿子？”沈立宝道：“没儿子！”柯荣祥疑惑道：“五十多了，咋可能没儿子呢？”沈立宝更是胡说八道：“先前是有个儿子！五岁时不小心掉进井里淹死个龟孙操的了。”
　　柯荣祥见他出言不逊，心中怛突，疑其有诈：“儿子淹死了，难道也没闺女吗？”沈立宝道：“儿女都没有，是个绝户头。”见柯荣祥还在犹豫，沈立宝又信誓旦旦道：“我说得句句是实话！您比俺大大的年纪都大，我敢跟你瞎历希（开玩笑）嘛！”佟树森瞥了柯荣祥一眼：“这女人命真苦，老来落了个孤苦零丁。”柯荣祥举棋不定：“娘家侄子多吗？”沈立宝道：“死绝户了，一个熊人没有。”佟树森忙道：“娘家没人，省得走亲戚了。大爷！啥事有我呢！您就放心吧。”柯荣祥自嘲道：“我这么大年纪了，倒也没啥忌讳，就喜欢没儿没女的。俺这当地来说媒的也不少，都是养了一大帮子女！不是真心欣（嫁）我，倒是冲我这片家产来的。”沈立宝道：“这女人准头，真的没儿没女！我敢打保票。”柯荣祥问道：“她来了吗？”沈立宝嗤笑道：“自古都是女相男，哪有男相女的？俺俩就是她栽派来的，知不道人家能不能坤（相）中您呢！”柯荣祥暗吃一惊，赶紧道：“还请二位多添几句好言啊！”沈立宝道：“她是俺一个亲戚！要不，能叫我来打听您嘛！”柯荣祥会意，忙开箱拿出二十块大洋，塞进沈立宝手里：“拿走买酒喝吧，可别嫌少啊！”沈立宝顿时母猪眼放光：“这事包我身上了。”柯荣祥叫老苟置酒，热情款待三人！并送佟树森、习员生每人各五块大洋，两人均是大喜。这时天已大亮。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出现一人，二十出头，手握一根胳膊粗新砍的柳棍，两眼圆睁，厉声喝道：“这是从哪儿来的诓家子？跑这儿操（哄）人来了。”沈立宝、习员生大惊，赶紧站起身来，赔笑招呼道：“进来坐吧。”那人冲他俩怒目而视，却不坐下。佟树森向二人递了个眼色，悄声道：“他就是柯卓元！”柯荣祥拍案而起：“狗日的潢子（东西）！你想治啥呀？”柯卓元道：“这俩人是诓家子。”柯荣祥喝道：“放恁娘的狗屁！你倒像个强盗。”柯卓元不走，一步步地往屋里凑。柯荣祥见状喝道：“柯卓元！你上屋里来治啥呢？”柯卓元见沈立宝一脸贼相，母猪眼直瞅，顿时心生憎恶，不由分说，冲他劈头就是一棍。沈立宝把头一偏，打在右肩上，柳棍应声而断。沈立宝顿时一头栽倒，不醒人事！柯卓元见他倒下，心里也慌，丢下半截棍子，扭头撒腿就跑。习员生、佟树森赶紧上前救助，抱着沈立宝又掐又捏，半晌方才苏醒。沈立宝只觉疼彻入骨，头冒虚汗。
　　柯荣祥追出门去，与柯卓元吵成一团。柯卓元道：“那人一脸粉疙瘩，说话像母鸭子叫，不像好人呀！”佟树森也冲出门去，见柯卓东等人都跑来了，围绕柯荣祥争吵。佟树森气不过，指着柯卓元的鼻子质问，引来全村人观看。乡亲们早就对柯卓元等人的行为看不惯，加上佟家老少见他与佟树森放对，纷纷拥上前来，几句话说崩了，就要动手揍人！原来虽叫柯庄！绝大多数人却姓佟！柯卓元见惹起众怒，不敢用强，站在大街上叫道：“你们也看看，给他说媒的都是啥人！明着是来惺（骗）钱的。这俩人贼眉鼠眼、歪瓜裂枣，说不定就是放‘鸽子’的。”他这么一喊，乡亲们倒不好插话了，纷纷把脸扭向佟树森！佟树森冷笑道：“你有啥凭据呢？‘树有根，水有源’！这个伙计是我在丰县渠阁集打短工时认识的，我可知根知底。”柯卓元嚷道：“既然来说媒，那女人在哪儿呢？”佟树森挖苦道：“你也忒急慌了吧？不才开始说嘛！你再想要新大娘，也得耐心等几天啊！”引来一片哄笑。柯卓元满脸通红，强词夺理道：“不把那女人领来，就是惺（骗）钱的。”佟树森对习员生道：“赶明把人领来，治他们个难堪，省得找不完的茬子了。”习员生尴尬道：“这事是沈立宝捣估的。”沈立宝此时疼得五官抽搐，坐在地上哼哼。柯荣祥拉起他来，陪着笑脸道：“沈兄弟！还得麻烦你再跑一趟。”沈立宝强打着精神道：“我一会就走，赶明就把人领来。”柯卓元不算完，嚷嚷道：“他俩又吃又喝，拔腿跑了咋办呢？不能都走，把另一个留下当人质。”沈立宝道：“管、管！照你说的办。就叫姓习的伙计在这儿等着，我忌佳（自己）回去。”柯卓元等人无话可说，愣了半晌，讪讪地走了。柯荣祥道：“我也不是非找后老伴！是咽不下这口气啊！沈兄弟！这门亲事你们要是给说成了，我谢你一百块大洋。”沈立宝惊得目瞪口呆，母猪眼都直了。习员生、佟树森更是瞪大眼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庄户人田中忙活两年，也挣不来这么多钱。习员生紧张得声音颤抖：“立……立宝哥！这可是一百块大洋啊！”沈立宝信心十足道：“多说两天，我就把人带来。”强忍剧痛，硬撑着站起身来，向大家告别。柯荣祥道：“步撵（行）找伟（啥时）能到家呢？骑着骡子去，来回快些。”叫老苟牵过骡子！柯荣祥道：“兄弟！拜托你了。”沈立宝拉过缰绳道：“两天之内，我笛本里（一准）回来。”扳鞍上了骡子！出了大门，打骡就走。
　　习员生追出去道：“我可叫人家押这儿了，你可别扔扔二百八（跑得无影无踪）。”沈立宝道：“你狗日的差心眼啊？我舍得晒（扔）下那一百块现大洋嘛！再说，把你板（丢）在这儿，有我啥好处呢？”习员生道：“你行事忒二呼（不准）头！得了二十块大洋，又骑走一头骡子！要是窜圈（跑）了，‘屙屎逮了个拔撅的’（替罪羊）！我可就苦出来了。”沈立宝戏谑道：“我在这儿等着，你去找个女人来。我这人胆大，不怕你窜圈（跑）。”习员生尴尬道：“要是能找到女人！我还打光棍嘛！”沈立宝挖苦道：“狗屄猫屄没见过，你也是个急茬子。叫你去你又不中，我去你还不放心。”习员生道：“你真能找来女人啊？夷挨（准确）不？”沈立宝不耐烦道：“她是我一个亲戚！咋不夷挨（准确）呢！”习员生苦瓜着脸道：“只要你不操我就管。”沈立宝鄙夷道：“伸头不咬缩头咬，你就是这样的熊货。老老实实地在这儿蹲着吧，有酒喝有菜吃，你狗日的想啥呢？”打骡走了。习员生尴尬不安，不可细表。
　　柯荣祥见他发呆，上前问道：“这个一脸粉疙瘩，哑喉咙破嗓的人，办事咋样呀？”习员生硬着头皮道：“还……还行吧。”柯荣祥避开他，又向佟树森询问：“你认得那个长着一张柿饼脸的人吗？”佟树森道：“倒是头一回见。”柯荣祥道：“我做生意多年，见人无负（数），那人两眼似贼，声音像敲破锣，不像是他娘的好人啊！”佟树森心里没数：“主意还是您拿。”柯荣祥问道：“习员生为人咋样呢？”佟树森迟疑道：“虽说相处时间不长，觉得人还云楼里（还行）。”柯荣祥稍稍心定：“那就中。”佟树森忐忑道：“您要是觉得合哄（不稳妥），这事就拉倒。”柯荣祥道：“‘不争馍馍争口气’！我非欣（娶）个媳妇、生个儿子不管！省得再受卓元那个狗日的拿捏（管制）了。”安排老苟紧盯习员生！不放他独自外出。
　　再说，那骡子驮着沈立宝出了村庄！放开四蹄，往东便跑。沈立宝受伤颇重，稍一颠簸，便疼痛难忍。没办法，只好收紧缰绳，慢慢前行——比步行快不了多少。刚过晌午，只见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沈立宝暗暗叫苦，见道旁有棵柳树，生长茂盛，赶紧直奔其下，躲避风雨。
　　这场雨下了整整三个时辰，总不见停，早已遍地汪洋。沈立宝见前不归村后不归店，心道：“得赶到鱼台县城！摸黑就麻烦了。”不顾大雨滂沱，奋力骑上骡子，往前走去。走出不远，突然从庄稼地里闪出两人，喝道：“乖乖儿！你到家了。”沈立宝大惊失色，刚要叫喊，被两人劈头揪下骡子，一阵拳打脚踢，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