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作品名称:现实人生 作者:苏夏 发布时间:2018-01-25 11:15:31 字数:9786
一个细雨朦朦的黄昏,一辆电动三轮车像醉汉般摇摇晃晃地驶进木桥巷,穿过黑暗而狭长的巷道,在一幢老式楼房前停下来。这是郑玉琴的家,是她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是她父母亲分别抛弃并离开她的地方。
半年前她带着林敬文第一次来到这里,引诱并将他带入她的房间,让他慢慢地走进她的生活中去。现在这个多情的少女发生了情感的变化,她对林敬文的爱逐渐转移到另一个男孩身上,并对他许下了曾经对林敬文许下的诺言。现在这个被她所钟情的男孩就坐在她身边,他们从三轮车的前舱里走出来,客气地对着司机说了一番话。
“师傅,您就把车停在这里吧。我们多加您十块钱,麻烦您帮我们搬一下行李包可以吗?”
“你家就在这楼房的上面?”
“是,就在二楼的楼梯口。”
三轮车司机从后座上抓起一只大包,跟着年轻人就往狭窄的楼道上走。玉琴和刘建辉走在一起,他们的手上分别提了一只旅行箱和一只尼龙袋,里面都装着刘建辉的衣裤和被褥。他们沿着黑黑的楼梯走上二楼,在玉琴的家门口停下来;玉琴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拉起灯线,里面现出一片陈旧的家居摆设。于是三人分别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板上,然后又转身下楼去搬运其他的行李。
大概总共搬了三趟(三轮车司机搬了两趟)吧,他们就把车后座上的行李全部搬完了。玉琴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钱给那个司机,谢过他之后就让他离开了。司机倒退着将他的车子拉出木桥巷(由于狭窄而不能倒头)。
玉琴牵起刘建辉的手对他说:“快点,我们上去整理东西,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拉着刘建辉的手,“噔噔”地跑上楼去,清脆的脚步声在清静的晚上显得格外明晰。雨渐渐地停了,但是他们的头发都有点湿润了,玉琴拿起毛巾给他和自己擦干净。
“快点看看我的东西有没有被雨水淋湿。”
于是他们打开箱子和尼龙袋,仔细地翻看里面的东西,好像在阅读一本家谱,惟恐遗漏掉里面的字词句。从上往下翻看了一遍后,刘建辉放心地对玉琴说:“幸好雨不大,这些东西还没被淋湿。”
“还得谢谢我给你的塑料罩,如果没有它的帮忙,再小的雨恐怕也要将它淋湿。”
“是的,多亏你的细心布置。”
读到这里,你们可以发现,郑玉琴已经和刘建辉开始了他们亲密的同居生活。现在是第一天,痴情的姑娘帮着小伙子去他家里搬运行李,然后他们通过从市场上雇来的一辆三轮车将行李拉到她的家。请不要怀疑,这个提议是玉琴说出来的,如果姑娘自己不主动开口,再蛮横再油滑的男孩都不能直接走进她的家里。所以,玉琴在这场谈情说爱的戏剧里始终扮演着一个主角的身份,所有的剧情几乎都是围绕着她上演的。别人也许会问,刘建辉不是也口口声声地说爱她吗,为什么他会没有主动追求玉琴的行为呢?如果你有这样的想法,一定是对我们的女主人公了解得还不够。玉琴是个很感性的女孩子,天生对感情有着一种特殊的敏感性,如同家猫嗅到了鱼的腥味就会去尽力品尝它一样,玉琴对自己所钟情的男孩从来不会表现矜持和畏缩不前。她是个感觉主义者,在她对爱情一往无前的奋力追逐过程中,对方已失去了主动出击的能力,变得只有唯唯诺诺地接受爱的本领。
在她和林敬文成功地分手以后,郑玉琴就对刘建辉说出了她的心里话。她说自己非常非常爱他,恨不得一下子就能全部占有他,而且还说她在夜晚入睡时,常常会梦见高个子的他悄悄地走进她身边,牵起她的手并对她说着一些情意绵绵的话。她记不清梦境里具体的故事情节,反正是觉得非常开心,似乎连睡觉的时候都在微笑,有可能还在偷偷地说着梦话。于是她忍不住告诉她心爱的男孩子,“亲爱的,你愿意搬出来和我一起住吗”?
玉琴说这句话的态度是诚恳和热烈的,好像一位牧师在对着教堂里的基督祈祷,她恨不得她的心能够被他看见。然而性格活泼、思想开放的刘建辉开始时还是有点顾虑的,他想不好自己该不该这样做,因为他那颗放荡的心暂时还没有沉淀下来。
“玉琴,我确实也想离开家,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呢!可惜我身上没有很多的钱,至少现在是这样。”
“干嘛呢,我没向你索要过一分钱啊?”
“可是我搬出来住咱们就得租房子,租房子难道不要很多的钱吗?”刘建辉说道。
“不用租房子,你直接住我那里就得了。”
“住你家里?”
“是,放心吧,只有我一个人。我上回跟你说过,我是一个孤儿,独自飘落到这个世界,没有亲人过来关心照顾我。如果连你也不愿意照顾我,我会很孤单的。”
“哪里的话,我会照顾你的。”
“那就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好的,后天我就开始行动。”
刘建辉是家里的独生子,从小到大一直是母亲宠爱的对象。他的母亲是那种典型的城市家庭主妇,一天到晚除了洗衣服做饭就是梳妆打扮,一句话,都是女人最擅长的活计。她以前曾经在一家纺织厂里打工,辞职后断断续续地干过一些钟点工的活,后来干脆就待在家里做事了。
那时候刘建辉还在读中专,他母亲的待业使得这个家庭经济状况不是很好,全家人仅仅靠着他父亲当建筑工人的一点工资支撑着,应该说生活并非很宽裕。刘建辉的父亲喜欢赌博,而且赌瘾很大,他的本事没有真正练到家,出去玩牌时常常输多赢少。每逢遇到赢钱的时候,他会喜滋滋地给老婆和儿子买点好吃的东西带回家,全家人可以开心地饱餐一顿。而当遇到输钱的时候,他会耷拉着一张苦瓜脸像个醉汉似的跌跌撞撞地冲进家门,没说几句话就会生气地破口骂人,如果有人想跟他讲道理,他甚至会伸手摔东西。就因为此原因,刘家没有少出现过被胡乱砸东西的事件,而他们的儿子刘建辉常常会成为赌场失意的父亲的出气筒。刘建辉讨厌父亲的作风,他心里更喜欢他母亲,可是嘴巴上不能这么说,因为母亲没有钱供给他读书和其他消费;他所有的生活开支,在他工作以前都是父亲提供给他的。这种特殊的关系使得他在这个家里显得很无奈,一边在明里讨好父亲,一边在暗地里可怜母亲。
他父亲心眼不坏,可惜是个爱唠叨的人。女人爱唠叨,也许人家会觉得那是更年期的生理性导致的。男人爱唠叨,可确实不是别人愿意接受的事情。刘建辉在家里常常会迫不得已地接受父亲的批评教育,小到家里的鸡毛蒜皮琐事,大到他自身的事业和生活问题,凡是能管的事情都已经管到了。他父亲像个寺庙里的老和尚一样,正襟危坐地跟儿子讲着一些徒有虚名的大道理,讲完之后还要儿子把他的话复述出来,看他听得认真不认真,有没有记住内容。遇到他心情高兴喝掉一斤老酒的时候,那种废话更是像下冰雹一样挡也挡不住地落到你头上,听得刘建辉恨不得地下有道缝可以让他赶快钻进去。这种日子一天天地在他身边上演,他不觉得生活有多么大的乐趣,更多的时候可能还是感到乏味和压抑吧。
刘建辉在家里惟一感到幸福的一点是他的出入自由。这其实也是宠爱他的母亲给他的权利,不过唠叨父亲除了讲大道理以外,其实也管不住儿子。刘建辉在母亲的溺爱下变得放荡而自由,他的业余生活常常是和一群狐朋狗友度过的。他们在一起抽烟喝酒,讲着一些难听而肮脏的话语,在网络上面玩着杀人的游戏,在现实中玩着赌注不大的纸牌。这种放荡不羁的生活是跟刘建辉那种失败的家庭教育有关的,是他在溺爱和辱骂兼容的家庭生活中所培养出来的叛逆性格的一种延续和发展。母亲从来就没有管教过他,因为过于宠爱她几乎想把自己能给的一切都给他,可惜偏偏给不了刘建辉最希望得到的东西:金钱。看到儿子为了拿到点钱去讨好她那顽固的丈夫,她的心就不禁麻木地痛了起来。刘建辉在他工作之前曾经发誓说道,“总有一天我要自己挣钱给自己享乐,别再去看那糟老头子的丑陋面孔”。
自从做了郑玉琴的情人以后,刘建辉对她提出的同居要求并没有感到多大的吃惊。他想现在的社会是多么地开放,以前在革命时代偷偷摸摸干的事情现在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干了,他还有什么道德上的顾虑?而且以玉琴这样的性格,即便此刻不说这种话,以后也肯定会提出来的。目前最关键的问题是,他怎样去说服他的父亲接受这件事情(母亲一般来说是不会反对他的做法的)。编一个圆满点的谎言蒙骗他一下行吗?短时间应该没有问题,但是世界上没有一堵不透风的墙,时间长了,什么真相都会公之于众,你想隐瞒也隐瞒不了。于是刘建辉想找个时间,最好是吃饭的时候,他想和他的父母谈谈搬家的事情。
有一天晚上在吃饭的餐桌上,刘建辉对着父母说出了早已在心里盘算好的计划。
“我想搬出去住,可以吗?”
“搬出去住?你要离开我们?”母亲心慌地问道。
“是的,可能就一段时间吧。”
“我天天供你吃供你穿的,你现在就想离开家里了,翅膀长硬了是不是?”父亲的说话显然没有好口气。
刘建辉事先预料到了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他母亲由于怕失去他而变得焦虑、担忧,父亲则会误解他的做法而进一步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他不知道怎样才好,可是既然已经把话说出口了,在避免别人误解的情况下,应该尽可能把事情的真相讲出来。
“不是的,爸爸!我想说实话,希望你能够理解。”
“说实话?什么原因啊?”
“我在跟一个女孩子谈恋爱,我们……我们……”
“哦?是刚认识的吗?怎么没听你说过?”
“认识是早就认识了,不过刚刚在一起。”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儿子,我还以为你想离开我们,永远抛弃我们呢!”他母亲插进来感慨道。
“怎么会呢,难道我不想生活在你们身边吗?”
“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吧?刚认识几天就要跟人家住一起啊?我告诉你,万一出了事情你想甩她都甩不掉。”
“我也喜欢她的,我没想过要去甩人家。”
“现在人的思想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真是想不通啊!”他父亲跺着地板说道,“想当年我跟你妈谈情说爱的时候,我连牵她的手都不敢,而你们现在……你自己看看……”
“唉,别在孩子面前翻陈年旧账了。”
接着刘建辉听到母亲悄悄地在他耳边说道:“你放心吧,我会给你爸做做思想工作的。他嘴巴上这么说,可是心里决不会阻拦你呢!”
刘建辉点点头,挑战性地看了他父亲一眼,心里仿佛在说:别老是拿我跟你自己比较,我跟你是同种类型的吗?
玉琴为了迎接刘建辉的到来准备了很多东西,以前只是她一个人使用的日常生活用品现在都必须增加一倍。肥皂、香皂、洗洁精、碗筷、晾衣架、烹饪用的调料,这些都得在数量上有所增加。她去旧货市场买来一张更大的书桌,把自己原先的那张小桌子卖掉。为了适应刘建辉的身高,她还将以前使用了多年的立式镜子换成一块更高更大的,否则刘建辉在穿衣梳头的时候会很不方便。
等她准备好了这些生活中的细节之后,她去雇了一辆三轮车将刘建辉的行李拉到她家。那天,玉琴站在他家楼下等着他,她没有走上楼去,但是她能知道建辉的母亲看到过她一眼。她不确定这位慈祥的家庭妇女对她印象如何,但是只要刘建辉喜欢她爱她就行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种力量能够比情侣之间爱情的精神力量来得更伟大了。这种力量是玉琴感觉到愉快却又消受不起的。
刘建辉搬过去住的第一个晚上,玉琴就为他熬煮红糖炖山梨。这是她曾经为林敬文做过的事,当初她就是用这种富含营养与美味的茶点将林敬文的心挽留住的。现在她要用红糖炖山梨来留住另一个男孩,她要让他深深地记住这种茶点的味道,然后像记住这种美味似的记住她的这片心意。
熬煮好的红糖炖山梨还是被装在南瓜壶里面,它的下面用一支酒精灯微微照着,以便保持住溶液的温度。玉琴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请他品尝一下自己的手艺。
“你先尝尝吧,觉得好喝我再煮一点。”
刘建辉以前从来没有喝过这种东西,虽然他在餐厅里的吧台工作,但是由于他们的餐厅是经营中餐的,所以像这种只有在茶吧或咖啡厅里才经营的茶水他们是看不到的。他尝试着喝了一口,觉得味道很不错,比他以前曾喝过的其他饮料都强。
“不错,味道真的很好啊!”他说。
“我再煮点吧,我这里还有原料。”玉琴说。
“不用了,你自己也喝点吧。我晚饭吃得太饱了,肚子到现在还在撑着呢!”
玉琴“扑哧”一笑:“喝了我的茶会促进消化的。”
“那好,我至少要喝它三大杯。”
女人在感情上的多变心理永远是男人捉摸不透的。在玉琴的这张床上睡过三个男人:第一是她的父亲,第二是林敬文,第三是眼前这位刘建辉。至于她的父亲,那是多年前的事了,父亲经常莫名其妙地辱骂她,对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创伤,所以让她忘记父亲的存在也许是合情合理的。可是忽视林敬文就有点在常人预料之外了,林敬文和她分开只不过几个星期的事,就在半年前他们还在这个房间里亲密地相处过。同样的情景今天晚上出现在眼前,只是故事换了一个主人公而已,怎么如此快的速度就将他忘记了呢?现在的玉琴刻意营造出和刘建辉相处的和睦氛围,别人是否会担心地想到:他们的故事是否会在哪一天戛然而止呢?
到了同居的第三天,郑玉琴想探询一下刘建辉的真实想法。于是在晚上躺在床上时,她这样问她的心上人。
“建辉,说实话,你爱我吗?”
“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不能问呀?你先回答我呀!”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是喜欢你的。”
“可是喜欢跟爱是两码事情呀!”
“怎么会两码事情呢?不是一样的意思吗?”
“你真笨,怎么会一样的意思呢?喜欢我表示你愿意让我做你的女朋友,爱我则表示你愿意让我做你的新娘。”
“做我的新娘?”刘建辉心里猛地一沉。
“干嘛啦,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不要像受了什么大刺激似的半天反应不过来。”
“没有啦,能做我的新娘更好啊,我只怕以后的自己会没有这个福气!”
“那我现在就做你的新娘可不可以?”
“现在就让我娶你啊?”刘建辉吃惊地说道,“我还没有造好房子,我还没有买好汽车,我还没有赚好票子。”
“没关系,我只要你的心就好了。”
玉琴说完这句话,把头钻进被窝,贴在刘建辉的怀里。她感到那里的空气很温暖,可是不知道这温暖是从被窝的热气里传来的,还是从她男人的胸脯里传来的。
“玉琴,有件事情一直很想问你。”
“说吧,咱们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讲的?”
“你对以前的男朋友,就没有一点感情了吗?”
“你是说林敬文?哦,恐怕我只是记得他的名字而已,其他的东西该忘的都忘记了。建辉,我现在把感情全部都投注在你的身上,对于这一点你不用怀疑,因为我爱你!”
“这个我知道,可是现在我的心里也挺愧疚的。”
“有什么好愧疚?”
“我觉得是我把你从他身边抢走的,他现在一定很痛苦、很难过,我对不起他。”
“呜呜,你还是不是男子汉,怎么尽说一些窝囊的话?我为了你和他分手,只能说明你比他强,你应该自豪才对。”
“我心里总有点七上八下的。”刘建辉肯定地说。
“别多想,快睡觉吧!”
从那以后,刘建辉没有在玉琴面前提起过她的前男友,林敬文这个名字也就渐渐地在郑玉琴的生活中消失了。
失恋是人生中最大的痛苦之一,尤其是当年轻人全身心地陷入感情的漩涡中时,他(她)所面临的痛苦越大,精神越容易崩溃。林敬文在他大学毕业后,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精神磨难。玉琴的一句绝情的话,让他在迷迷糊糊、恍恍惚惚的混沌状态中度过了好几天。等他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变得异常憔悴了。相比这种痛苦的失恋而言,以前的失业和求职遭拒都算不上什么真正的痛苦了。
林敬文不明白玉琴怎么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他也不明白善良的玉琴怎么会残忍到这种地步。无疑玉琴诚实地对他说过,她是由于爱上了另一个男孩而和他分手的,但是他们之间相爱半年多的感情竟然敌不过别人和她几天时间的感情。他越想越犯糊涂,越犯糊涂就越要去想这些问题,直到把自己的心折磨得疲惫不堪,接着在疲惫之中慢慢地麻木下去。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啊,为什么像鸡蛋壳那样脆弱,只要拇指轻轻一按,它就会破碎得如同一堆泥浆,让人惨不忍睹。
林敬文的日常生活做了一些调整,上午他在家里睡觉,用以弥补那颗受伤的心;下午他在家里备课,准备晚上辅导的内容;晚上吃饭后直接去谢丽娜的家,开始他一天中最重要的工作。遭遇爱情的挫败后,他的精力显然没有以前那么旺盛了,在工作的过程中思想老是会开小差,动不动就想一些模棱两可的悲观的事情,导致说话时语句紊乱、模糊不清。
林敬文的失常表现,引起了谢丽娜及其家人的关注。首先发现他精神失落的是这家的女主人。丽娜的妈妈耐心地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需要休息的话她可以批准他休息几天,如果家里需要什么帮助的话她也可以适当地提供帮助。一句嘘寒问暖的话语令林敬文非常感动,可是他能怎么说呢?难道要他去跟别人解释,“我不是生活上的困难,也不是家庭遇到了什么难题,而是我的心被女孩子伤害了,是我失恋了”。这样总不妥当吧!
林敬文没有说出真实的原因,这样的理由不可外传,尤其是在年纪尚小的谢丽娜身边。他只是告诉女主人他很好,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自己只是因为睡眠不足引起了身体疲乏,晚上回去早点休息就可以了。丽娜妈妈见这个小伙子那么懂事,也就不再问他其它东西了。但是,妈妈不问的东西不等于女儿就不会问,在给丽娜讲课的过程中,谢丽娜就问了林敬文许多问题。
“林老师,你最近不高兴吗?”
“没有,老师心情好着呢!”
“你骗人,我们老师说过了,心情好的时候人们的脸上是有灿烂笑容的,可是你现在连笑容都没有,更别说是灿烂了。”
听听看,一个小孩子都懂得这些道理,他林敬文还能怎样隐瞒自己的心事?于是他只好说实话:“丽娜,这几天老师心情确实不好,只害怕会由此影响到你的学习,所以之前不敢跟你说实话。”
“哈哈哈,原来如此啊!”
“你放心,我会尽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的,保证不会将这种不良的影响带到你的学习中来。”
“我没关系,我是替你担心啊!”丽娜说道。
“我是替你担心”?多么熟悉而暧昧的一句话,这原本是应该由郑玉琴来说出的,现在却由一个小女孩的口中说出。林敬文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该高兴呢,还是该沮丧?人间总有太多不圆满的事情,好多时候咱们只能将就着行事。
“丽娜,老师先谢谢你啦!”
“干嘛要谢谢我?我又没为你做什么事。”
“但是你比替我做事情更使我感动。”
“林老师,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林敬文很快投入到家庭教师的工作中去,有了谢丽娜一张可爱笑脸的陪伴,林敬文将玉琴忘却了很多,将伤害他的爱情也淡忘了许多。他的生活又渐渐地出现了阳光,他的脸上又慢慢地浮现出久违的笑容。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相信,感情的利剑为什么能把人的心灵刺得那么伤,以至于不经过长久的时间都不会恢复过来?
每天,林敬文都在数学、英语、自然科学的教案中钻进钻出,搞得比职业教师还更像职业教师。每当在街上遇见他的中学同学,人家问起他做什么工作时,他不能正面回答说做家教,也不能吹牛说当正规教师——否则人家肯定要问他是在哪所学校教书的,这样一来谎言还不被戳穿了。林敬文只能如此回答:“本人在家里从事自由职业。”
这样精彩的回答,聪明人自然不会问下去了。
然而有一天,当林敬文忽然头脑清醒起来的时候,他想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他能继续在家庭教师这个岗位上做下去吗?虽然这仅仅是他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虽然小姑娘和她的妈妈非常欣赏他的工作,但是仅仅靠着这种安慰与支持,他在人生的道路上能够走多远?想想看啊,以后的路子还很长,难道一直要靠着兼职的工作混饭吃?他在谢丽娜家里能够混得久,不等于在别的雇主家里能够混得久;如果有天他不再被人接受了,还不是又得回到生活的原点吗?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短时间里还可以凑合着混混日子,长时间可不行了,家教工作不能当作自己的事业去经营。
林敬文接着想下去,郑玉琴为什么要跟他分手,表面上她是说因为喜欢上了别的男孩,其实还不是由于他没有能力,赚不了大钱养着她。现代社会的女孩子,无论家庭出身怎样,无论纯洁与否,最看重的还是一样东西:金钱。玉琴在离开他之前不是跟他讲过一句话吗?没有造好房子,没有买好汽车,没有赚好钞票,让她怎样跟他过日子?多么实在的话啊,林敬文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这个曾经爱他如爱自己生命的女孩子就这样从身边溜走了,你说可惜不可惜?尽管林敬文也不知道那个拐走玉琴的男孩是怎样一个人,对方到底比他有型呢,还是比他有钱呢?反正不可能比他有才。林敬文相信他的才华是没有人可以攀比的,可是这个社会不看你的才华;才华是什么东西,它又不能当饭吃、当水喝。
想到才华这个敏感的话题上面,林敬文不能再跟自己简单的思维做妥协了,他一定要将这个问题深刻地挖掘出来。才华——金钱——能力——金钱——爱情。对了,才华为什么就换不了金钱呢?他继续思考下去:他的文字功底不是很出色吗?他可以去给出版社或某个具体的书商写书啊!只要确定了合适的选题,他就可以开始亲自操刀了。良好的想象力和文字表达能力一定可以使他写出一本书,然后把书稿交给书商,其余的工作就交给他们去完成吧。到那个时候,他只要像模像样地坐在家里数钱就可以了,再怎么说,他林敬文好歹也有个发财致富的机会。
好了,他的决策通过了可行性分析,可以拿去具体实施了。他想到了辞职,只有尽快办辞职才能使他全身心地扑在写作这份事业上,否则他就不容易出成绩。他没有和父母商量过这件事,自作主张地跑到谢丽娜家里。他看见女主人站在厨房里做饭,丽娜还没有回家。他不知怎么开口,可是最后还是鼓足勇气对她说道:“阿姨,等会丽娜回来的时候你告诉她一声,叫她把昨天的内容复习一下,今天晚上我来给她上最后一课。”
“最后一课?”丽娜妈妈惊讶地问他。
“是的,你这样告诉她便是了。”
那天晚上林敬文强装出精神饱满的样子来到丽娜家里,其实他已经无心留在这里了。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想把自己在她们一家人中良好的形象毁掉。他走到女主人面前,非常诚恳地向她道出了自己的心声,希望能够得到她的谅解。
丽娜妈妈当然是非常舍不得他走,林敬文在这里的那段时间,小丽娜的成绩得到了很大的提高,而且他们两人关系也处得不错,女儿一直很开心。现在突然听到他要辞职的事,她们心里不觉猛地震惊起来,可是出于理解,女孩的妈妈还是同意了他的选择。
那天晚上谢丽娜没有认真听他讲课,她一直在哭,林敬文想尽办法安慰她,可是不起作用。
丽娜哭着求他:“林老师,你能不能不要走啊?”
林敬文也想留下来,然而他的心里很矛盾。
“丽娜,不要哭了,只要你能够记住老师说的话就好。老师也舍不得离开你,舍不得离开你们家,从我过来工作的第一天起,你爸爸妈妈就对我很热情。但是老师这次是真的有重要事情,你现在还不懂,将来你会理解老师的。”
“林老师,我理解你,你现在就告诉我好吗?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是大孩子,大孩子懂事。”
“你听话,不要这么任性,好吗?”
谢丽娜猛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好像看到什么重大发现似的急忙跑到她妈妈身边,摇着妈妈的手对她说:“妈妈,妈妈,你给林老师加工资,你快点给他加工资啊。林老师一定是嫌我们家的工资低才要走的,你给他加了工资他就会留下来陪我的。”
林敬文从书房里走出去,听到丽娜的话不禁觉得很开心。多懂事的女孩子啊,他真舍不得离开她。
“你爸爸妈妈待我可好了,老师从来就没有嫌过工资低。”林敬文当着女主人的面对丽娜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啊?”
“以后你会知道的。”林敬文只能这么说。
丽娜擦干泪水走进书房,听着林敬文给她讲完最后一课。临别的时候,她看到妈妈拿着一叠钞票递到林敬文手中,然后两人又坐在桌边聊了一会,她的心才踏实起来。她巴不得妈妈能够多给他一些工钱,以便林老师日后的生活会过得宽裕些。林敬文和女主人聊过一会后,便准备动身离开这里。
“丽娜,老师先走了,再见!”
丽娜没有给他回复,这个小姑娘好像在跟谁生气似的又冲进她的书房,她抱着一个大枕头“哇哇哇”地痛哭起来。她多想把自己好吃好玩的东西都拿出来,目的只为了能够留住林敬文。可是固执的老师为什么就不懂她的一片真心呢?
走出丽娜家那座高高的楼房,林敬文不禁转头向后看了一眼。夜幕笼罩下的楼房灯火辉煌,显得异常壮观。他想,这世道真是太不公平了,有钱人竟然那么有钱,他们富裕得都不知道“痛苦”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啦。而在有些人的生命词典里,一辈子只会写“痛苦”、“贫穷”和“屈辱”这样的词语,他们从不把欢乐当成生活的希望,好像那是别人的东西,他们不敢奢求。
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出租汽车像风一样从身边驶过,林敬文的内心百感交集。他想,这么残酷的社会现实摆在面前,他不能再沉沦下去了。一定要给自己施加压力,在最短暂的年限内做出一番事业。等到有家有室的时候,爱情就不是奢侈品了。
“从明天开始,我要为自己的事业拼搏。”他向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喊了一声,可是没有回音。
“从明天开始,我要努力地写小说。”
好像这个承诺是向着别人宣布似的,林敬文又高声地喊了一句。然而还是没有回音,他要再来一遍。
“从明天开始,我要努力地写小说。”
总算有了一点点回声,原来是街道两侧种下的一排排树木,声音被树叶反弹回来了。
“从明天开始,我林敬文要加倍努力地赚钱。”
他又听到了反弹回来的声音,同时也听到了大街上有人在嘲笑他。可是他一点也不在乎,他无所谓了。这个饱经生活挫折的男子汉,拉紧了他的裤腰带,继续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