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军师出山（下）

　　店老板吓呆了，两脚似钉在地上，大张着嘴却叫不出声来。林之波从瘦警察手中夺过枪来，安慰道：“你别害怕，俺们是两股会的，专杀鬼子汉奸，不杀好人！”店老板哭丧着脸道：“你们在我店里杀人，就算不杀我，我能脱得了干系嘛！你们撒腿跑了，我咋办呢？”秦朋道：“大丈夫敢作敢当！鬼子、汉奸追查下来，你就说是两股会的石军师带人干的。俺石军师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他叫石敬宣！是丰县城北苏庄人，外号‘石半仙’、‘一卦准’！是当地有名的算卦先生，也是俺两股会的军师！石军师带俺俩来丰县城里，杀这两个日伪警察！就是为民除害。日本人问时，你往两股会身上一推就管。也借你的口给汉奸们传个话，谁要是再给日本人买命，两股会看见一个，便杀一个。”撇下客店老板，冲进隔壁屋里。
　　石敬宣依然坐在床上发呆，见了他俩，哭丧着脸问道：“是……是查良民证的吧？”林之波鄙夷道：“查啥的良民证呀！快麻里（点）走吧。”不由分说，拉着他冲出大门，撒腿就跑。奔出不远，身后便传来客店老板阵阵声嘶力竭的叫嚎声：“杀人了，快来人呀！”石敬宣被拽着疯跑，不一会便累得气喘吁吁。后来实在跑不动了，驻足喘息着问道：“咋回事啊？”林之波没好气道：“你耳朵里没锥（塞）驴毛，没听见有人喊杀人了嘛！”石敬宣差点瘫倒，结结巴巴道：“杀……杀人了？”秦朋怕他又屙裤子里，慌忙道：“没咱啥熊事！俺们拉你快走，是怕招惹麻烦。”
　　三人跑了一夜，不知又走了几个“七、八里”，天蒙蒙亮时才赶到丰县梁寨集！秦朋见符利、孟家来站在路旁接应，问道：“是东家叫你们来的吧？”符利道：“早就等燥（急）了，快把石先生请到家里去吧。”领着惊魂未定的石敬宣拐弯抹角，钻入一个神秘地方。这是一个牲口棚，站着三十多个高矮不等的大汉！石敬宣见此光景，不由得心惊肉跳。景志刚把他迎进棚中，毕恭毕敬道：“这都是‘两股会’的弟兄，今天把石先生找来，就是请您给俺当个军师！”
　　石先生脑袋顿时“嗡”得一下大了，不幸被他猜中，真是一窝子土匪！慌忙道：“我只会算卦、批八字、看阴阳，在街头上混口饭吃，不懂得打仗呀！”景志刚道：“会算卦、批八字，当军师肯定样岛里（准行）。石先生也是中国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鬼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不管吧？”石敬宣把头摇成货郎鼓：“我一个算命的，管他是哪国人呢！”景志刚刚要再说，被章允恒拦住：“‘强扭的瓜不甜’！不愿意就算。”对石敬宣道：“你既然来了，总得吃过饭再走啊！”石敬宣见肯放他走，顿时喜出望外。须臾，酒菜端上来，大伙围上来劝酒。石先生本不愿喝，见大家长得均似凶神恶煞，不敢不喝。他虽说经过锻炼，近年酒量颇豪，但架不住人多势众，左一杯右一杯，没过半晌工夫，便被灌得酩酊大醉，架到床上，倒头呼呼睡去。
　　这一觉睡了半天一夜，石敬宣睁开两眼，见秦朋坐在床边，赶紧招呼。秦朋道：“好不容易把你请来，说明咱俩有缘，今天上俺家坐坐，好好喝上两盅。”石敬宣推辞道：“改天再坐，我得早点回家呀！”秦朋嘲笑道：“你一个屌人！在哪儿不是过年啊？抬手不打笑脸人！就给我个面子吧！”
　　石敬宣只好跟他去了，由毛小银作陪，又喝得酩酊大醉。翌日刚起，符利来请，如此蹉跎四、五天。石敬宣离家久了，决意要行。章允恒道：“要是真走，俺也不硬留，合作不成，还是朋友！他们都请你喝酒了，我不请也不好价（脸上无光）。”石敬宣见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于是来到章允恒住处，酒过三巡，章允恒诚恳道：“倭寇侵占中国，国家将亡，匹夫有责。你还是再甄每（考虑、琢磨）甄每。”石敬宣哭丧着脸道：“我的确只会算卦，不懂得打仗啊！”章允恒爽快道：“那中，赶明便给你送行。”石敬宣大喜过望。
　　翌日重新摆酒，大伙劝酒，又把他灌醉了。不知过了多久，石敬宣醒来，见大伙早已散去，只有景志刚和章允恒坐着吸烟。石敬宣慌忙坐起身来，道歉道：“没想到又喝晕（醉）了，忒差依（失礼）了。”章允恒道：“先生满腹经纶，却不能喝酒！俺这些弟兄恰恰相反，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劝酒粗鲁，先生可别见怪啊！”石敬宣忙道：“没啥、没啥！”景志刚递上烟卷：“卜咋扩（吸只烟）。”石敬宣摇手道：“喉咙疼，不卜咋（不吸）。”作了个揖：“我这就告辞。”说完挣扎着下床。
　　章允恒拦住道：“还得请石先生帮个小忙，刚才弟兄们见路边树上贴着一张告示，便偷揭来了，麻烦你念给俺们听听。”石敬宣接过告示念道：“通缉令：在丰县城南关杀死两个警察嫌犯石敬宣……”念到这儿，便目瞪口呆。章允恒接过告示念道：“……石敬宣，男，四十五岁，家住江苏省丰县城北四十里苏庄……”石敬宣吓出一脑门冷汗，结结巴巴地责问道：“你……你们这……这是……害人呀！”章允恒冷笑道：“俺们可从不害好人！叫你见个熟人！”领他来到一间屋里。屋内当门，坐着一个长得五大三粗、大大咧咧的年轻人！正呆呆地望着窗外发愣。
　　石敬宣失声叫道：“这不是张海彪嘛！”张海彪也是大吃一惊：“老石！你咋在这何（儿）呢？你的事发了，都说你在‘两股会’里当了军师！还在丰县城南关杀了人！苏庄去了两卡车警察，抄了你家！前天黑搂（夜里），又出了件古怪事，你那两间破屋走水了，烧得只剩四面黄土墙。你这会回家，就是不抓你，你也没地方住了呀！”
　　张海彪以种地为生，闲暇时干些泥水活补贴家用。正值秋忙，苏庄出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天拉来一汽车汪伪警察，把失踪数天的算卦先生石敬宣的两间破草屋里里外外、墙角旯旮翻了个遍，令人十分震惊！更为蹊跷的是，就在汪伪警察搜查的翌日夜里，石敬宣的破草屋突然失火了。大家虽奋力扑救，里外还是烧了个干净，仅剩熏得发黑的残垣断壁。救完火天已大亮，张海彪回到家中，突然两人造访，请他去垒段墙头。张海彪见其中一个正是前几天找石敬宣看阴宅的林姓人！说起石家失火，感叹了一番。
　　按说此时正忙农活，张海彪本不愿出门，但架不住媳妇倪霞怂恿：“有钱挣咋不去呢？咱家里有我呢！你就去吧。”加上许诺的工钱丰厚，张海彪怦然心动，又与来人有一面之识，对倪霞说：“干完活我就回来。”收拾瓦刀、抹子！兴冲冲地跟着来了。谁知走了一天，穿过鲁南、丰县两座县城！直到半夜时分，方才来到丰县梁寨集！摸黑走进一个小庄。秦朋、林之波端来好酒好菜，热情招待。张海彪奔波一天，早已疲惫不堪，酒足饭饱，倒头就睡。翌日起来，有人端上饭来，张海彪道：“别慌吃饭，趁凉快先干盘子（一阵）活。”那人道：“不急、不急，还是先吃饭吧。”张海彪吃过，那人进来收拾碗筷，快步出门，不见了踪影。张海彪不知对方葫芦里卖得是啥药，心中忐忑，如坐针毡。直到晌午，景志刚、章允恒和石敬宣突然进来了，使他大感意外。等他俩打过招呼，章允恒故作吃惊道：“既然是石军师的邻居来了，那是贵刻（客），可不能慢待。”招呼人摆酒，宴请张海彪！
　　石敬宣得知他那两间草屋被大火烧成灰烬，望着杯中酒，欲哭无泪，知道这一切都是两股会所为。张海彪却放开肚皮，吃喝起来。酒足饭饱后，张海彪催促道：“快领我垒墙头去，家里怪（挺）忙的，干完我好回去。”景志刚道：“你是俺军师的老乡，轻把里（轻易）不来一趟，哪能叫你干垒墙的粗活？看在石军师的面子上，送给你五十块大洋！”
　　要知道，五十块大洋足够卖头大黄牛了。张海彪怀疑是耳朵听错了，激动得说话也不利索了：“五……五十块大洋呀？”景志刚认真道：“是五十块。这不但是给你的工钱、路费，还得麻烦你回去操兑（筹集）些麦秸，把石军师的那口屋再另（重新）苫上。”叫人把大洋拿来。张海彪忙不迭地接过大洋，欣喜若狂道：“墙头还垒不？”章允恒笑道：“要是没别的事，你就赶紧回去吧。”
　　于是，张海彪与众人告别，石敬宣、章允恒送到蒋庄路口。分手时石敬宣拽着张海彪的手，哽咽道：“海彪叔！可别忘了把我那两间屋苫上啊！咱有情后补。”章允恒也道：“张瓦工！石军师拜托的事，你可得上心啊！”张海彪满口答应：“中、中。”分手后一路往北，兴冲冲地回家了。张海彪捡了个大便宜，乐得忘乎所以，到家后逢人就讲：“石敬宣在‘两股会’里当了军师，斜挎着盒子炮，可风光了。”只顾吹嘘，没想到惹来了麻烦。此为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事已至此，石敬宣已无退路，只好抛弃幻想，死心塌地在两股会当军师了。林之波到底不放心，私下陪着笑脸追问了他几回。石敬宣苦笑，不置可否。急得林之波抓耳挠腮，坐卧不安，成天围着他打转，死缠着寻求破解之法。秦朋见他如此，一旁暗暗冷笑。时间一久，石敬宣不胜其烦，见了林之波！避之唯恐不及。过了些日子，林之波没遇啥血光之灾，又见石敬宣刻意躲着自己，也疑他是捣鬼，渐渐放下心来。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