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尽释前嫌（上）

　　冯剑疑窦顿生：“离梁寨集已近百里，她来这儿治啥呢？那个和她一坨（起）吠（睡）觉的男人！咋没跟来呢？”待沈桂花走远，踅进那家客店，叫道：“住店。”店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笑道：“俺这大通铺是褚庄集最便宜的，只要……”冯剑拦住他的话头，大刺刺道：“不住大通铺。”店老板登时另眼相看：“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位老板！”冯剑往外一摆头，悄声问道：“刚才出去的女人住哪间屋呀？”店老板眼神怪怪的，调侃道：“年轻人！是不是想勾引人家的小媳妇啊？”冯剑笑了：“您想到哪儿去了？我见她不像本地人，才问您的。”店老板乐了：“本地人拿钱没地方晒（扔）了，放着家里的热被窝不睡，跑到俺这儿来住店。年轻人！你也不是本地人啊？”冯剑顿觉不好意思。
　　店老板倒是理解，径直把他领到楼上一间干净的房间里，还特意挑明：“那女人就住你隔壁屋里。”冯剑很是感激：“谢谢您了。”店老板面无表情，嗫嚅道：“就是不巧，这屋有人住了。”冯剑一愣：“麻烦你给调换一下吧。”店老板面有难色：“人家昨天就把定钱给了呀！”冯剑知他做作：“我出双倍房钱！”店老板目的达到，满脸堆笑道：“那……那我跟他商量一下？”冯剑厌恶道：“商量个啥熊劲儿？”掏出钱来，交到他的手上。店老板把钱装进兜里，鬼头鬼脑地走了。冯剑心中感叹：“真是‘有钱能叫鬼推磨’！”上床睡了一觉，待到醒来，已近黄昏。晚霞把满天烧得通红，集镇被涂上了一层谈红色。冯剑探头一看，见沈桂花依然没回来，便下楼来到街上，买些酒菜回店，吃喝罢躺在床上静等。谁知等了整整一夜，隔壁屋里却始终无人！
　　翌日天刚亮，冯剑便匆匆下楼，见店老板正撅腚扫地。冯剑搭讪道：“落（扫）地呀？”那老板没理他！冯剑又尴尬地问道：“老板！我隔壁那女人一夜没回，是不是出啥事了？”店老板这才直起身来，怪笑道：“她根本没住啊！”冯剑顿时怒容满面：“你不是说住我隔壁屋吗？”店老板道：“我见你像掉魂似的，她男人五大三粗，能打你三五个，怕你吃亏，我才这样说的。年轻人！别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得往好路上走啊！”
　　冯剑差点把鼻子气歪。店老板眼神异样地望着他，轻声问道：“没做啥亏心事吧？”冯剑见他一本正经，吃惊道：“你说这话是啥意思啊？”店老板道：“昨天半夜里，有个闺女来住店，直打听你住哪屋。我见她不善，替你捏出一把冷汗。”冯剑顿感头皮发麻，急急问道：“她这会在哪儿呢？”店老板道：“就住你隔壁东边的屋里……”
　　刚说到这儿，那老板赶紧扫地，不再理他！冯剑正想询问，突听楼上有人问道：“咋起这么早呀？”冯剑抬头一看，果见楼上有位威风凛凛的少女！俏眼含春，正笑嘻嘻地望着他！不禁吃惊道：“艾凤玲！你咋也在这儿呢？”艾凤玲挖苦道：“这店又不是恁家开的，你能住，我就不能住吗？”
　　冯剑搓搓手，尴尬地笑了。店老板松了口气，笑道：“原来恁俩认得，我把她当成坏人了。”冯剑心道：“也算不上是啥好人！”艾凤玲问道：“还没吃饭吧？”冯剑道：“刚从床上爬起来，脸还没迭里（顾得）洗呢！”艾凤玲道：“我也没吃呀！”冯剑道：“咱俩一伐（块）吃吧。”艾凤玲也不推辞：“行啊！”款款下楼。冯剑道：“等我一会。”艾凤玲一笑。冯剑回房洗漱完毕，然后下楼。两人一同来到街上包子铺，要了两笼煎包，坐下便吃。
　　吃过饭，冯剑坐着发呆。艾凤玲催促道：“别施伟（磨蹭）了，快点走吧。”冯剑问道：“你上哪儿去呢？”艾凤玲眯眼望着前方，幽幽道：“去看我哥哥！”冯剑道：“恁哥哥？”艾凤玲道：“咱俩同路。”冯剑对她深存戒心，问道：“你知道我上哪儿去呢？就和我同路。”艾凤玲揶揄道：“我知道沈桂花去哪儿了。”冯剑一怔，诧异道：“你也认得沈桂花！”艾凤玲冲他扮了个鬼脸：“要想知道她的下落，就跟我走吧。”径直走去。冯剑不由自主地跟在后头，心下却惴惴不安。
　　走了一程，冯剑细看，心中震惊，竟是通往阎陈庄！她竟真的知道自己去处。沈桂花是迷一样的人，艾凤玲更是迷团一个。冯剑蓦地想起一件事来：“在丰县城南‘升平’刻（客）店里，有人送给我一桌酒席，是不是你呢？”艾凤玲脸上露出一丝儿调皮：“还对你的胃口吧？”冯剑心下一沉，暗道：“她一直在跟踪我！”
　　过了罗河，出现一个村庄！艾凤玲用手一指：“这庄叫徐屯！昨擂黑搂（夜里），沈桂花就住这儿。”冯剑奇道：“她跑到这庄上治啥来了呢？”艾凤玲微笑道：“她吃大亏了。”冯剑大吃一惊：“吃大亏了？”艾凤玲道：“俩相好的为争她打起来了。”冯剑这才释然，却又奇怪：“你是咋知道的呢？”艾凤玲抢白道：“我特（因）为啥不能知道呢？”冯剑顿时语塞。艾凤玲不再理他，独自走进徐屯！冯剑见她进庄！也跟着进去。
　　就听庄内吵闹声一片，一个女人坐在地上，一脸鼻涕眼泪。近处一个大汉，长得虎背熊腰，横眉坚眼。冯剑见有位老太太躲在柴禾垛旁，上前问道：“大娘！这是咋回事呢？”那老太太道：“这黑大汉叫徐善富！地上坐着的是他家里（媳妇）！徐善福昨天把相好的带回家来吠（睡）觉，他家里（媳妇）正闹腾呢！”冯剑明知故问道：“他相好的是谁呀？”那老太太道：“‘沈妖精’！”冯剑道：“沈妖精？”老太太道：“这女人可出名了，光俺庄上相好就有四、五个。据说在鲁南县城北，人家一夜换俩男人，连睡五年不带重样的。娘家是沈塘的，年实（去年）欣（嫁）到萧县去了。”冯剑咋舌道：“这徐善福也忒大胆，媳妇在家，就敢找相好的。”老太太道：“是乔丹喜从褚庄集弄来的，叫徐善福看见了，为争‘沈妖精’！他俩还尅（打）了一架，乔丹喜吃亏了。”冯剑看了艾凤玲一眼，情知是沈桂花！
　　正说着，只见沈桂花屁股一扭一扭地走过来，脸上果有抓伤。只听徐善福赔笑道：“多住两天吧。”沈桂花鼻子里“哼”了一声，挖苦道：“再住两天，那娘们还不吃了我呀？”徐善福一捋胳膊，瞪着怪眼叫道：“她要是再敢吭气，我这就揍死她！”沈桂花扭着硕大的屁股，嗲声嗲气道：“老徐！我知道你对我真心，过两天我再来吧，到时候多住几天，你啥时候尅（玩）足瘾，我啥时候再走。”谁也不看，扭着屁股走了。艾凤玲冲冯剑一使眼色：“跟上她！”沈桂花径直往王寨集走去。
　　进了王寨集，一街筒子净和沈桂花打招呼的男人！有人还趁机揩油。沈桂花扭着硕大的屁股，撒娇叫嗲，卖弄风骚，不时钻入街边店中与人调笑。艾凤玲对冯剑道：“先过河吧。”冯剑不解道：“过河治啥呢？”艾凤玲道：“沈桂花娘家是沈塘的，在顺（奋）河西北角。”冯剑迟疑道：“她要是跟野男人过夜，咱俩不白等了嘛！”艾凤玲厌恶道：“在这儿看着，还不够浊（恶）心人的。”冯剑会意：“那就在奋（顺）河桥北等她吧！”
　　王寨集北二里，有个庄叫顺河！庄北头有条小河，叫“营子河！”河上有座木桥，是丰金公路必经之路。二人来到桥北，见树荫下坐着一个中年人！大眼淡眉，高颧骨，尖下颌，嘴边丛生一圈黄胡须，正给一个小媳妇卜卦。冯剑知道他叫石敬宣！家是苏庄的。冯剑问道：“你算不算卦？”艾凤玲冷笑道：“我才不信这惺（骗）人的玩意儿！都是撮口意（揣测心理）。”冯剑见她不信，也就罢了。
　　直到太阳坠下树梢，沈桂花逛荡够了，才摇晃着走过来。冯剑赶紧扭过脸去。沈桂花从木桥走过，往西北而去。冯剑、艾凤玲远远跟在后头。傍晚时分，沈桂花拐进一个村庄！顶头遇上一人，沈桂花叫道：“哥哥！”那人惊喜道：“哎呀！你咋回来啦？”声音像敲破锣。冯剑一怔，因为这声音特熟，只一转念，马上想起来了：正是去年在郑智强家诊所里遇上的赊膏药的家伙！因此人蛮不讲理，说话像敲破锣，且威胁郑智强，所以印象特别深刻。虽说上次仅看到背影，且相隔一年之久，仅听这破锣声音，冯剑就知道是他！
　　沈桂花娇笑道：“我想咱娘了，上家望望。”那人尚未接腔，一个女人尖叫道：“我的娘也，你咋来了呢？”沈桂花阴阳怪气道：“大嫂！啥叫又来了呢？我想俺娘了，就不能来望望吗？”那女人也不示弱：“八成是想你哥哥了吧。走亲戚俺倒不烦，就怕你黑搂（夜里）拱（钻）错盖体（被）窝啊！”操破锣嗓子的男人厉声骂道：“你这个熊操的娘们，瞎恶拉胡沁（胡说八道）啥呢？”那女人尖叫道：“天底下有恁俩这样的嘛！哥哥和亲妹妹相好……”
　　只听“啪”地一下，尖叫声戛然而止，原来那男人恼羞成怒，给了她一个耳光。那女人瘫在地上，拚命地嚎叫起来：“沈立宝！你俩有脸做出来，还怕人家说嘛！干脆打死我吧，反正来了个陪你吠（睡）觉的。”就在这时，院内有个苍老的男子喊道：“快把她弄家来，叽喂子反叫（喧闹），不嫌丢人吗？”沈桂花径直进门，沈立宝也把媳妇拖进家去。
　　操破锣嗓子的正是沈桂花的哥哥沈立宝！年老男人是他养父、沈桂花的亲爹沈学超！沈桂花在妓院长大，耳濡目染，看惯了迎新送旧，十二岁就跟同母异父的哥哥沈立宝通奸，沈立宝的丑陋媳妇庆丰娘没少闹腾。沈学超夫妻本想叫闺女继承母业，因怕本族老少不容，才没敢实施这个计划。沈桂花生性风流，每晚没男人陪就睡不着觉。沈学超夫妇见她今宿东家，明宿西家，浪当渡日，还挣不来钱。又因庆丰娘见天闹腾，也是心烦，就想把闺女嫁人！但沈桂花淫名远扬，顶风还臭十里，人家小伙宁可打光棍，也决不娶她！那年沈学超闲得无聊，跟几个贩牲口的去萧县游玩，途中遇到大雨，借住在关建节家。沈学超见关建节虽长着一张驴脸，眉眼还算端正，欺他远在百里，不知底细，亲自给闺女作媒。关建节家中赤贫，正愁娶不上媳妇，见有个好心的岳父肯把闺女白白嫁他，还不要彩礼，顿时喜出望外，却不知便宜没好货。两人仅见一面，关建节怕她反悔，猴急地要成亲。沈桂花本想不嫁，无奈沈学超硬当家促成，只好迁就，反正只是找个落脚的地方。成亲不到半年，沈桂花便在当地给关建节添置了十几顶绿帽子。关建节更不知道，媳妇在娘家业绩更是惊人！给他积存的绿帽子有数百顶，足以把他关家的祖坟压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