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怨女救夫（中）

　　两人手勾箱角用力，心中吃惊：“咋这么重啊？”魏立行问道：“得有二百斤吧？”王爱爱道：“没这么重，也得百十斤。每扇（从前）可比这胖，二百斤不止。”两人顿时莫名其妙：“这箱子每扇（从前）还比这胖？”王爱爱道：“是啊！饿瘦了呗。”两人见她说话不着调子，不敢再问，重新扣住箱角，一起用力，终于把箱子抬了起来，趔趄着往门外走去。还没走出大门，池辉便脸红耳赤，喘着粗气问道：“小姐！这箱子死沉，里头装得啥呀？”王爱爱诡谲道：“装在箱子里的，自然是金银财宝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魏立行、池辉顿时怦然心动。又走了几步，池辉吃不住劲儿，把箱子放下了。
　　王爱爱赶紧扶住箱子，惊呼道：“恁俩轻点。”她愈是这样，愈叫人感到箱子里的东西重要。魏立行、池辉心里痒痒的，肚里暗道：“这箱子金银财宝，要是我的该有多好。”王爱爱呵斥道：“别瞎日粘（磨蹭）了，快抬上走吧！”池辉央求道：“小姐！找辆车吧。”王爱爱鄙夷道：“还是大老爷们呢！真白屌摆（无用）。恁俩起来，叫姑奶奶试试。”说完，伸出孩子大腿般粗的胳臂，弯腰把木箱子抱起，一拧身掮在肩上，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吓得魏立行、池辉目瞪口呆。
　　小娟追上前去，嗔怪道：“小姐！一个闺女家在大街上扛着箱子走路，就不怕人家笑话儿！”王爱爱这才把箱子放下，面不改色心不跳。小娟跑到街上，拦住一辆黄包车，叫进家来。王爱爱朝魏立行、池辉一摆头道：“快架上车去。”魏立行、池辉慌忙把箱子架上黄包车，王爱爱另坐一辆黄包车，直奔日伪军驻地。
　　到了兵营，魏立行、池辉把箱子架进了屋里。黄包车夫接过车钱，拉着黄包车一溜烟地跑了。王爱爱进屋一看，只见墙皮斑驳，一股霉味，不禁紧皱眉头。正在这时，小娟进来道：“小姐！那间屋比这间干净，你过去看看吧。”王爱爱迟疑了一下，便被小娟拉走了。这一细小动作又被魏立行、池辉看在眼里，两人确信无疑：木箱子里的确装着金银宝贝。
　　两人正心跳不已，王国汉突然阴沉着脸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木箱子上。紧接着，郭瘸子和师掌柜也走了进来。王国汉一掀下巴，喝道：“恁俩都出去吧。”魏立行、池辉不敢停留，赶紧走了。王国汉冲师掌柜抬抬屁股，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儿笑容，招呼道：“师掌柜来了。”师迁芋忙赔笑脸应了一声。王国汉道：“将（刚）搬过来，还没拾掇利索呢！你随便找个地方坐吧。”师迁芋见门外有砖头，搬过来一块，胆战心惊地坐下了。
　　王国汉心情沉重，唏嘘道：“没想到出了这事儿！两股会的土匪竟敢借皮家办喜事劫走景志刚……也是我考虑不周，叫土匪钻了空子，连燕聪这孩子也跟着板（丢）了性命，害得俺闺女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唉……”师掌柜战战兢兢，不知他说这些干什么，哪敢搭话儿！
　　王国汉勉强挤出几滴眼泪，假惺惺道：“女婿不在了，亲家病成这样，皮家的事儿！可得你费心照应呀！”师掌柜道：“那是、那是。”王国汉亲切道：“俺亲家特别器重你，你可不能叫他失望啊！”师掌柜点头哈腰道：“这是应该的、应该的。”王国汉意味深长地笑了，不再言语。师迁芋壮了壮胆，紧张地问道：“王县长！俺儿师少亮……”王国汉一怔，马上舒开笑脸道：“你儿子的事儿！我当然尽心去办。”
　　就在这时，只听“啊”地一声惊叫，大家一看，原来是王爱爱来了，见她爹坐在木箱上，所以失态惊叫。王国汉瞪了她一眼，对师掌柜道：“就这样说吧。”师掌柜见他下逐客令，便起身告辞。师掌柜走后，王国汉来到院中，对郭瘸子道：“挨过俩月，把绸缎店改成王家名号。”郭瘸子道：“好的。”问道：“他那个儿子师少亮？”王国汉顿时一脸杀气，狞笑道：“他不提醒，我倒忘了。给北平发个公函，就说师少亮是个抗日分子，来个斩草除根，以绝后患。”郭瘸子道：“皮家爷俩出逃，师迁芋这个狗头军师，恐怕就是主谋啊！”王国汉冷笑道：“他敢在我跟前耍花招，能有好下场嘛！”郭瘸子奉承道：“他这是‘班门弄斧’！不自量力。”王国汉仰天大笑，得意极了。
　　再说，魏立行、池辉出了门，往无人处一蹲，魏立行咋舌道：“一箱子金银财宝，这辈子也花不完呀！”池辉心里痒丝丝的，兴奋道：“有这么多钱，还不吃香的喝辣的。”魏立行问道：“池辉！你有胆不？”池辉怦然心动，结结巴巴道：“有……有胆咋说，没……没胆又咋说呢？”魏立行冷笑道：“只要有胆，那箱子金银财宝，就是咱俩的了。”池辉胆怯地往四处望望，低声道：“谁的东西你都敢拿，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大天白禁里（白天）净说说梦话！”魏立行搪塞道：“我也是随便一说，你可别当真啊！”自项墩子死于非命，魏立行就觉关建节那阴沉的目光时不时地往他身上瞟，使他预感到大祸临头，时刻想远离这是非之地。但他也知道手中无钱，寸步难行，如今见有一箱子金银财宝，心里能不动火。可话又说回来了，王国汉毕竟不是平头老百姓，那财物虽说诱人，但炙热烫手。他就是有这贼心，也没这贼胆呀！
　　王国汉一出门，王爱爱对小娟道：“来时走得急慌，我把替换衣裳忘家里了，你回去一趟吧。”小娟“嗯”了一声，出门叫了辆黄包车，急匆匆地去了。王爱爱赶紧关上屋门，掏出钥匙，把箱子打开：冯剑憋得一脸青紫，要是再晚一会！恐怕就要修成正果，命丧黄泉了。王爱爱大惊，抱着他又掐又捏，好不容易才把他救醒。冯剑睁开两眼，见王爱爱一脸关切，三角眼里透出无限怜爱，正给他推拿按摩。冯剑缓过气来，怒斥道：“王爱爱！你想勾结奸夫，谋杀亲夫吗？”王爱爱委屈道：“早知道你还得喘气，先在箱子上钻个窟窿眼了。”冯剑差点把鼻子气歪，骂道：“你这个驴屌日的娘们！恁王家人的鼻子都是实心的？你嘴上边的这俩窟窿眼，难道是用来吃饭的吗？”王爱爱被他骂得一愣一愣的。
　　冯剑骂够了，左顾右盼，大模大样地问道：“这是啥地方呀？”王爱爱道：“宪兵队！”冯剑顿时吓了一跳，慌忙压低声音，问道：“这是啥地方？”王爱爱奇怪道：“不是给你说了嘛！是宪兵队！俺达达升了副县长！把护路队从黄口迁到县城里来了，宪兵队和护路队驻扎在一个当院里。大院分成两个，左边是护路队的原班人马，队长是郭瘸子！副队长是关建节！小院里驻着一个中队的日本宪兵，带队的是川畸中队长！”
　　冯剑吓出一头冷汗，小心翼翼道：“那……伙房在啥地方啊？”王爱爱道：“在院子西北角。你是饿了吧？等小娟回来，我叫她给你端饭去。”冯剑道：“早就饿了。不用说，我还得藏在这个破箱子里？”王爱爱为难道：“也没地方藏呀！”冯剑道：“赶紧找把钻，在箱子上钻个窟窿，省得再憋我个半死。”王爱爱道：“哪有般般可巧（正好）的事儿，没地方找钻去。这儿有把铁剪子，你用它凑合着钻吧。”冯剑道：“有剪子也中。”接过铁剪子，三下五除二，在箱子上钻了俩对穿窟窿。冯剑把铁剪子扔在地上，拍拍手上的木屑，催促道：“快找个瓦盆，我得尿尿，快憋死我了。”
　　等小娟回来，冯剑重又钻入木箱。这一回有俩对穿小孔，再无后顾之忧，因奔波一夜，早已疲惫不堪，便蜷缩着身体，在里头睡着了。一觉醒来，冯剑见箱盖已打开，屋内灯烛通明，窗外却漆黑一团。王爱爱端坐在箱前，手腕托腮，正痴痴地望着他！小娟却不在，想是被她打发走了。王爱爱见他醒了，惊喜道：“你睡一整天了，快起来吃饭吧。”端过饭来。
　　冯剑早饿得前心贴后心了，一阵狼吞虎咽。吃得饱了，方才问道：“我得上佳虎（次）茅厕（解手）。”王爱爱嗔怪道：“你不是怕碰到人吗？”冯剑拍拍胸脯，自嘲道：“真是笑话，我怕谁呀？我是王爱爱的夫婿！他们能把我咋着呢？我解大手，总不能屙屋里吧。”王爱爱心里跟吃蜜一样，欢喜道：“在家还说害怕，在宪兵队里反而不怕了。我带你去吧。”冯剑道：“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上茅厕还用一个娘们领着。”王爱爱让步道：“那你自己去吧，出门往屋后一拐就是。可得快麻里（点）回来呀！天不早了，咱俩该吠（睡）觉了。”
　　冯剑轻轻开门，探头见四处无人，便蹑手蹑脚出了门，找僻静处解了手，相了一下方位，向伙房摸去。
　　来到伙房，冯剑见屋里依然亮有灯光，便悄无声息地凑到窗下，从窗棂处往里观察：伙夫老贾正收拾东西，旁边坐着池辉、陈祥、黄云发三人！再往上看，不禁目瞪口呆：铁锅上方空空如也，他们藏身数日的顶棚已被拆除。冯剑顿时紧张极了：顶棚没了，景志刚、林之波呢？呆了一会，老贾和池辉、陈祥、黄云发熄灯锁上门走了。冯剑凑到窗口，轻声喊道：“景三哥、林之波！我是冯剑呀！”房内死一般寂静。冯剑踌躇半天，迅速地往大门摸去。但大门口放了双岗。岗哨们经过一劫，虎视眈眈，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别说是人，就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冯剑无法，只好重回王爱爱住处，另谋良策。
　　王爱爱见他进来，乐得张开大嘴，上前便把他抱住了。冯剑拼命挣脱，正色道：“王爱爱！俺家是萧县有名的大户，在没拜堂成亲之前，你可不能胡来。再说，恁达达是县长！得注意形象。”王爱爱不屑道：“他天天换女人，哪迭里（顾得上）管我呀？”冯剑认真道：“他换不换女人！我可不管，我就爱你一个，再不换旁人了。”王爱爱冷笑道：“怪不得小月儿对你痴心，原来是个情种呀！”冯剑见她又扯上小月儿，慌忙道：“我是说，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王爱爱睥睨道：“我才不相信呢！谁知不道你是萧县城里有名的花花公子！”自语道：“有那个小月儿在，你还得出洋症。叫郭瘸子把她抓起来，枪毙了算了。”冯剑怒道：“王爱爱！你想治啥呀？”王爱爱三角眼斜睨着他，讥讽道：“哎哟，我只是说说，看把你疼的。”冯剑道：“这会只说咱俩，你夺络（牵扯）上她治啥呢？王爱爱！明着对你说吧，只要小月儿掉一根汗毛，我这就走，再也不见你了，叫你打一辈子光棍。”王爱爱一吓，赶紧陪小心道：“只要你真心对我好，你就是找八个小月儿！我也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