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展示自己？推销自己？说心里话，这个课程属实不错。只是尚未等孙昊开讲，陈一楠却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孙昊身边，像是在有意制止他。
　　但见陈一楠与孙昊悄声耳语片刻，孙昊不住地点头，并说道：“行，你这个建议很有必要。你先讲，跟同学们好好说说。”
　　这时，陈一楠把身子转过来，面相我们，跟我们郑重其事地说道：“同学们，在此，我深表歉意，先耽误大家五分钟时间，也就五分钟时间。我刚才在教室门口溜达一圈，看见饮水机旁边的纸杯随意摆放着，有的里面还有半杯水，也没人喝，每次大家喝水从来喝一次换一个杯子，弄得那个还有半杯水的杯子再没人碰过。这样可不行啊。勤俭，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们不能铺张浪费，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纸杯，那也不能用一次就扔了呀。所以呢，我跟孙昊部长谈到了这件事，我们建议大家，再喝水的时候，在自己用过的杯子上标注自己的名字，这样既不怕彼此用错了，还能保持并发扬我们的传统美德。笔呢，前面有，什么颜色的都有，还请大家立即把你们的名字标注在杯子上，最好是写在杯子底部，然后把被子扣着放好，这样哪个杯子是自己的，就一目了然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能看得出来，有的未免心中有气，觉得这家名曰泰康人寿的保险公司还挺抠的，一次性纸杯居然让我们反复使用。但是我却挺支持陈一楠这个提议的，虽然我对他的其它表现不是很欣赏，甚至有些讨厌，但这一次，他的建议，我非常之欣赏。
　　所以，第一个用行动支持他的人是我。我是第一个起身到前面讲台拿起黑色粗笔，跑到教室门口的饮水机处拿起一个崭新的纸杯（因为之前用过的根本就记不住啦），在其底部以自己一贯秉承的笔锋，洋洋洒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将其扣着摆放好。
　　当我准备回到教室，却看到大家也陆陆续续赶过来了，并且做了跟我一样的事情，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杯子底部，扣着放好。
　　五分钟？根本就不够，这点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琐屑之事，花了差不多得十多分钟，才算完事。毕竟人多啊，差不多三十个呢，而黑色的笔少啊，总共才三支。虽说什么颜色的都行，但在白色的底面之上，唯有黑色才是最最显眼的，用例如淡黄色或浅灰色的笔写自己的名字，估摸着自己都未必能看清楚。
　　大家纷纷回到座位，陈一楠见我们面色依旧，并未因为他的提议而显露出任何或不屑、或鄙夷的反感，心下甚慰，且略表歉意地跟大家说：“实在抱歉，耽误了大家宝贵的听课时间。不过这都不是事儿，相信孙昊老师能够利用更少的时间，把更多关于保险行业的宝贵知识分享给大家。下面就有请我们专业、帅气，又十分幽默的孙昊老师继续为大家讲课，热烈欢迎！”
　　以一个聆听者的角度来听陈一楠的这番话，的的确确颇具水准，这也使得我对他那副仿若马戏团小丑般的表现予以了否定。
　　掌声依旧热烈如雷，持续若风。孙昊脸上的笑容蕴含着些许对我们的感谢，并且还用一声问候表达了出来：“感谢同学们的支持和鼓励。话说虽然陈一楠老师耽误了我一丁点儿时间，但是我们流程还是不能省去啊。第二小组，请起立！”
　　坏了，他不按套路出牌了。上节课是一二三这么依次数的，这回竟然换样了。可即便如此，身为第二小组的组员，我还是得配合着完成那套组名、组训、鼓掌三声的流程。
　　“很好，很好，并没有因为刚才那件事影响大家学习的热情和劲头，也没有让大家忘记那套熟练的流程，我呢，为你们鼓掌。”说着，孙昊也向我们敬以三声鼓励。之后，他又接着说道，“坐在倒数第二张桌的那位同学，没错，就是你，你的表现很好。我呢，把这朵小花奖励给你，由你亲自贴在你们小组的板报上。”
　　敢情他说的那个人是我。呼，还真是令我深感意外呢。没办法，我只能起立来到讲台，像极了获得老师表扬的傻孩子，拿走孙昊老师奖励的那朵小花，贴在我们小组的板报上。只是现在的我已然不会再心生喜悦之情，兴高采烈了，这类所谓的奖励对我来说，虚伪得很，且毫无任何实际意义。
　　当我再度回到座位坐下，孙昊正式步入课程地讲道：“展示自己，推销自己的方式和方法有很多种，比方说像我这样，作为一名专业的保险从业人员，衣着必须整齐，西服、衬衫、领带、皮鞋，这样给对方的感觉，你的确是个优秀的保险从业人员。如果你衣衫褴褛，浑身上下邋里邋遢，还没等你跟对方说话呢，对方就会被你吓跑了，并认定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专业的保险从业人员，这是一种；再有，就像那位同学那样（这里孙昊指的是我），抓住细节。你的每一个细微的举动，可能你自己不以为然，但是很多人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如果你的举动让人家反感，让人家觉得你没有礼貌，没有涵养，没有美德，对不起，你一样会损失很多潜在的客户。之所以我要奖励那位同学一朵小花，就是因为他支持作为中国人本该继续沿袭的节俭的美德。说句你们可能不信的话，如果我想要购买保险，在你们之中，我会去找他。”
　　之后孙昊又讲了很多很多，关于展示自己，推销自己的知识。我认为有些是值得我去做的，但有些未免言过其实了。
　　时代变了，世界也变了，原本的谦逊思想似乎已经告别了这个时代，转而由自信和张狂取而代之。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有机会得到别人的认可，最起码也要让别人认得你才行。若是一味地谦虚，一味地自闭，默不作声，纵然你有高才、有能力，也根本不可能得到别人的认可。因为你的高才、你的能力，全都被自己藏匿起来了。这样的你，在别人眼中，就是个旁白。
　　过分的谦逊在我看来就是不自信，特别是在当下这样一个靠宣传，靠造势撑起的时代，隐忍更像是一种屈服，或者说是恐惧，屈服别人的厚颜无耻，恐惧他人的没脸没皮。
　　任何一篇鸡汤文，任何一首伤情歌，其本意无非是浅谈所谓的道理罢了。至于这些所谓的道理算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道理，谁也说不清楚。至于衡量的标注，貌似只有一个——讲这些所谓道理的人，他是谁？
　　有权、有势、有名、有钱的人，放的屁都是真理！没权、没势、没名、没钱的人，认定的真理也如同放屁！
　　这话虽粗鄙不堪，然而真真切切。
　　讲心里话，我讨厌过分展示，过分推销自己，好像自己俨然成了某种供给别人赏玩的物件。但如孙昊一般的人却始终认定一件似乎已约定成俗的事实——人，与商品无异。相信抱持这种不算怪异之想法的人大有人在，而且还都是些了不起的人。
　　打造自己，就跟打造商品一样。成功了，就是品牌，失败了，就是废货。孙昊所讲的长篇赘论，大抵如此。诚然我深知这其中很多认知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别人想出来的，他呢，只不过是一个备课备得充足的老师，而后再把这些课背给我们这些学生听。创作课本的人，说句不敬的话，他还不够资格。
　　可能我压根就不是一个能够成功的商品吧，以至于我对于他的解读，他的分析，他的观点，并不苟同。除了他能够在讲解的同时偶尔冒出来两句笑话，令我哂然或惬然发笑之外，其它的我都像是在梦中度过。
　　与上节课反差甚大的我，竟然穷极无聊到了翻看保险手册上的东西，看看那上面究竟有没有值得我一读的玩意。就像我在钢厂上班时，穷极无聊到了翻看厂报是一个性质。但很遗憾，我啥都看不进去，那上面写的东西是密密麻麻，我看得也是眼花缭乱，却跟没看没什么区别。
　　只有每章最后处的学习心得一栏我还算喜欢，因为心得得靠自己写，所以是空白的。空白的就好，正可以拿它练字。转了两圈水笔的我，索性在那上边写两阕毛泽东的词，再不就是自己的小诗，以此打发这节课的空虚时间，姑且也算是学习心得了吧。
　　不知不觉，下课铃声终于响起。而我并没有着急去洗手间如厕或吸烟，我仿佛是未卜先知的奇人异士，把还未学习到的好几章学习心得都被给填满了，且仍不满足。
　　这时，忽然感觉右肩被拍了一下。我猛地侧头观瞧，敢情是姨夫干的。
　　“干嘛呀？”我问。
　　“还能干嘛，当然是起来溜达溜达了，都坐多长时间了，你屁股不疼啊。”姨夫笑说。
　　“不疼才怪呢。”
　　“你可真行，还能写点儿东西。我这可倒好，听，听不进去。我又不像你，写，写不进去，把我熬的，差点儿没睡着喽。”姨夫悄声跟我说，那模样，感觉很怕别人听到似的。
　　“那就睡呗。”我从来讲话毫不避讳。
　　“睡啥呀，让人家看到多不好。”
　　“别是睡觉打呼噜吧。”
　　“悬。”
　　我和姨夫相视大笑，离开教室。我也没去洗手间抽烟，而是陪着他在走廊里来回溜达溜达，舒缓舒缓快要麻木的双腿，和险些被洗涤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