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傻冒诗人

　　后来小美告诉我，出版社一直没派来一把手，所以副总编就是当时主持工作的一把手，而且他正全力以赴地活动争取尽快把前面的附加语“副”字去掉。
　　我却越听越如坠五里雾中。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他说的那位老人家，该不是本市就要退到人大去的老书记吧？我出诗集和老书记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陆小美却把小嘴巴一歪一扭，揶揄地说：“啥叫没关系？要不是老书记住院，要不是严部长上病房看望老书记，老书记顺口说了一句话，你出诗集？想的美吧！你知道出版社出一本诗集，赔多少钱吗？我大舅自费出了两本书，光书号费一本就一万多块。我家邻居的那个小老姨，读研究生要发表论文，你知道发表一篇论文多少钱吗？”
　　“板面费，你知道什么叫板面费吗？就是你要发表文章，想评职称，晋升职称。想要通过毕业论文，想要拿到学位。得要发表论文吧。在人家那刊物上发表文章，是不是占用人家刊物的板面，占人家的板面，你当然就要给人家板面费吧。这就叫市场经济。市场经济能离开钱吗？我们医院各个科室，也搞经济承包，单独核算呢。就他妈我们高干病房不搞。要是让我们也搞承包，哪个科室也比不过我们。”
　　听了陆小美上面所说一席话，我一下子幡然猛醒了。彻底认清了没有陆小美，自己虽然能在课堂上侃侃而谈，却解决不了出诗集，解决不了评职称。
　　所幸的是，陆小美这回没有耍脾气，又回到了我的床上，并且夸我比以前棒多了，“咯咯咯”地尖叫着说：“真是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呢！”
　　我立即纠正她说：“可不是三日，三个星期都有了吧？”
　　“三个星期咋的啦？还不是都为了你呀！”
　　当陆小美领我走进华美高科技生物工程公司钱总的办公室，我才相信我的这位小娇妻，三个星期东奔西走，确实是在为我而奔波，为我的辉煌前途而奔波。
　　那位钱总一见了我就一把紧紧握住我的手，摇了又摇，连声说：“请坐！请坐！”又吩咐秘书沏茶倒水。
　　陆小美以最亲爱妻子的身份，郑重地向那位钱总介绍我说：“钱总，这就是我老公。上几天我把我老公出版的诗集拿给你看了，我老公的文化水儿，在咱们市里也是小有名气的呢，省作协也非常看重，正计划要给他开诗歌研讨会呢。要不是我大舅，说你是个非常重视人才的企业家，我们还不一定上你们这块来呢。”
　　钱总笑眯眯地听着，眼珠却一直在小美身上寻找着什么。一直听小美说完，才说：“我知道，陆女士能够嫁的人，一定是出类拔萃的人才。省报陆站长，现在应该叫陆副社长了，推荐的人肯定没错。只是本公司庙小，不知道大诗人，能不能看上眼，如果肯于屈就，我就深感荣幸了。”
　　由于我拗不过小美，也是叫几个同学劝说得活了心，就答应跟小美来见这位中美合资的钱总。我知道妻子是真心关心我，想叫我摆脱穷酸的教书匠，迅速发达起来；至少也像我的很多大学同学那样，迅速加入小资和中产队伍，逐步走上上流社会，成为跟上时代脚步的新新人类。
　　不过我还是有些犹豫不定，内心深处还是抱着一种试试看的想法，既没有跟学校挑明我要辞职下海，也没有跟领导说真话，费尽脑汁编了一套假话瞎话，趁着学校要集中放十天假，全力以赴准备迎接省市两级督导机构教育教学大检查大评估。就跟领导说我要到双山县去办理我父亲的一些遗留事项。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出去几天，看看在那个新的岗位，自己能不能适应能不能站住脚；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有没有发财致富的宏运。
　　那里的工资，一个月可顶我三个月卖嘴皮子的钱哪！据小美说，那个公司实行的是效益工资，干得好，那就不是三个月五个月，是我在校教书十年二十年的总合呢。
　　还说那是一家中美合资的高科技生物工程公司，产品销量特好，供不应求，一年的销售额，都一二个亿呢。想进去的人，都打破了脑袋，要不是在省报社当副社长的我大舅和他们家的老总有过，老总这么容易就答应啊。
　　小美还说，我想好了，等你进去以后，我就是你们公司的家属了。我就可以从内部拿到你们公司的产品了，当然是内部价了。我转手一卖。票子就“哗哗”地住里进。我让我弟，也跟我一块干，用不了几年，咱们他妈也能成大款了。到时候，再买房、再买车，咱们也提前奔小康。也叫那帮家伙眼红。
　　也叫我爸妈跟着咱们风光风光，享点福。他们劳累了一辈子，到头来，工厂一改制，给你仨瓜俩枣，一买断，没过一二年，钱用完了，你连西北风都喝不上流了。当官的把钱都搂走，揣进自己腰包里，跑到外国去享福去了。他妈还管你死活呀！他们厂长，人家自己又开了个厂。摇身一变成了民营企业家了。你上他的厂去打工，人家只要三十岁以下，有技术的。像我爸我妈，就只能在家待业了。没到退休年龄，一分钱没人给你开。你说还讲不讲理？所以，林非，我可告诉你，你可是肩负着我们全家人的希望啊！改变命运，可就靠你这一锒头了！
　　于是我偷偷像做贼一样地来到了豪华的望江大厦的十九层，进入中美合资的华美高科技生物工程公司的公关企划部，坐上一个宽大的老板椅，并被授予副部长的头衔。
　　说来很是有点意思，我在中学里混了七八年，书也算教得可以，所教授的语文考试成绩，年年在中上游。有时候偶尔会冒冒高，名列前茅，排在前三名，从没有拉过学校后腿。可是至今却连个小组长都没能混上，有几次同学聚会，互相一介绍，大大小小都有个一官半职；轮到我自我介绍的时候，我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了半天，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现在，我却一下子就当上了部长。虽然说前边还有个副字，可是一上任就当上了副部长，不用说在学校，在教育系统，就算在机关，在政府衙门，不熬上个十年二十年，也妄想。更何况一上班，就坐上了老板桌，真皮椅，就连我们校长也没有这么气派吧。再举目往窗外一望，居高临下，一览无余。何其威风凛凛！
　　于是我便更觉得应该积极努力工作。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我就要把它点得旺旺的。我集中三天研读了公司的有关资料，晚上点灯熬油，又专研了三个小半宿。想很快掌握公司高科技产品的构成性能作用，一系列技术指标，以及相关的各种情况，等等等等。然后就打算虚心向专家向同事请教。碰巧的是，我几年前教过的一个学生，从一所重点大学生物工程系毕业后，就应聘来到了这家公司，他在大学读的是生物工程，又在公司工作了好几年，应该算是个小专家了。是我来到的第二天，在食堂就餐时，就碰上了他，本来想好好向他了解更多一些公司的情况，了解公司产品的情况，很想跟他好好聊聊。谁知这小子，好像有点故意躲着我似的，刚寒暄了二句，就赶紧说他还有个事，掉转头就跑走了。
　　第四天中午吃完中饭，我主动走到他的办公室，想跟他认真地好好聊一聊。碰巧的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办公室。见是我进来，他起初一楞，直着眼珠盯住我看。等到他醒过神来，才又赶紧张罗沏茶倒水，刚拿起暖水瓶，又三脚两步走到房门前，把门推开一个缝，伸出头去，好像是看看门外有没有人，才“砰”地一声把房门锁死。
　　看着他的这些奇怪动作，特别是看着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那充满警惕的眼神，我很是诧异。不知道公司里有何规定，是不是公司规定不许职工们私自乱串门，影响工作？
　　那学生却没有顾及我疑问的眼神，一把把我拉到他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不等问话，就说：“老师，你怎么上这来了？本来你来的第一天，我就想去找你。就想告诉你，你不适合到这儿来，这里的工作，不适合你。”
　　我一下子坠入五里雾中，我怎么不适合？我怎么不能到这儿来工作？难道这里的房顶上挂了杀人刀？
　　“老师。这里全都是假的，全都是骗人的。”
　　那学生的腮帮子急促地抽搐了两下，像是牙疼似地咧了咧嘴，又紧了两下鼻子，才压低着声音说：“老师，你新来乍到，你不知道。我是学生物工程的，一开始也是抱着专业对口，来干点新产品开发，真正地搞点专业。可是来了没多久我就发现，完全是骗人的。什么高科技新产品，什么最先进的生物工程技术，实际上就是一些常用的中草药，再加上点人参、熊胆、鹿茸，用蜂蜜一勾兑，再装进胶囊；再弄一个漂亮的包装盒，再投放大量的铺天盖地的广告，再大张旗鼓地宣传吹嘘。又是专家讲座、又是用户现身说法，其实全都是忽悠人的！全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