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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成立仪式(二)

作品名称:完形世界——视角演绎录      作者:超验幻术家      发布时间:2018-01-11 13:25:08      字数:8482

  下一个环节是二将军做演讲,为了这份充满激情与理性的讲演,赵参事在前天晚上熬了一夜,在二将军看来,那是他化成灰之前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他拿起了稿子,横竖看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不认识人类创造的文字——他前几天刚从大将军的胸部分裂出来,大将军仅仅赋予了他对万物极强的感知能力以及少量的理性思维能力,而对于那些如蝌蚪般游动的文字,他只要认真瞄一下,表层皮肤便会起皱、皲裂。有一天夜晚,当他不得不读一篇重要的公文时,他甚至让朱大队长事先为他准备了驼马山产的狗皮药膏。这一刻,他既感到尴尬,又感到焦躁。他咳嗽了几声,挺了挺胸,将稿子轻轻放进了自己的兜里,而后清了清嗓子,将右手举上眉梢吼道:“同胞们好!”
  “将军好!”那些不死亡奴也将手举到眉梢,吼道。
  “同胞们辛苦了!”他又吼道。
  “将军辛苦了!”亡奴军团又吼道。这会儿,他又看见了那站在围观人群中挥舞着枯树枝的裸男,心里一阵恶心,胃酸已经倒流到了口腔里。他想着仪式结束之后,一定要找个机会撕开他那健硕的身体,喝干他的血液,吸干他的骨髓……
  “食人族首领尘蛮复活了,袭击了石头城,为了保护我们的子民,我们应该怎么做?”他回过神来,又吼道。
  “杀无赦!杀无赦!杀无赦……”众人吼道。
  “从今天起,独立追杀团就成立了,我们的战场在城外的密林里,我们要对那头负伤的怪物围追堵截,让他无处藏身,我们要一劳永逸地消灭他,让他连一根毛发都无法存留在世上,你们愿意为了石头城永远的安宁而战吗?”
  “愿意!愿意!愿意……”众人继续吼道。
  “反正你们又死不了,反正你们渴望死亡,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吗?”他小声嘀咕道,只有旁边的朱大队长以及他脚边的那头白猪听见了他的嘀咕声。
  “很好!下面举行祭台仪式,把那杀人的雇工拖出来——他是尘蛮的帮凶,本质上是食人族的一员。他在昨天残忍地杀害了两名善良而又忠诚的警卫,这等罪行,我们如何能够宽恕?”
  “杀无赦!杀无赦!杀无赦……”那些不死亡奴一个接连一个地跳起来吼道。
  看见众人群情激奋,二将军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加速流动,胃酸翻腾得越来越厉害——他似乎越来越饿了,于是,便往人群中仔细扫了一眼,发现那位长满胸毛的裸男还在人群中挥舞着他那粗壮的双臂,那一刻,他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并暗暗发誓待会儿一定要找机会吃掉这块鲜肉。他回过头去,瞪了一眼朱大队长,小声责骂道:“老子喊了半边,赶紧把人带出来宰了,非要我说这句话吗?”朱大队长一缩头,叫了几个卫士,从后面的窄门里退了出去,准备到那水牢里的水牢里的铁笼子里的铁箱子里,去将昨晚逮住的那位可怕的雇工带上来。
  这会儿,狂躁与兴奋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站在人群之外的那位裸男尤为兴奋,以至于他操起碗大的拳头砸到了旁边的一位看客的太阳穴上,随后将他按倒在地上,强行扒下了他的白色三角内裤,扔到了旗台中央。众人看见这一幕,都效仿着脱掉裤子四处乱扔,有几个胆大的年轻人,几乎想冲上台来扒掉二将军的裤子,但却被狼王三拳两脚打倒在一边了。这一刻,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二将军,突然喜欢上这种热闹喧嚣的氛围了,那仿佛是因为他渐渐体验到了,被众人拥戴和厚爱的那种浑身通透的感觉——他望着众人欢呼的眼神,恍然觉得岁月静好,时光如蜜,竟呵呵地笑了起来。
  时间过了很久,朱大队长还没回来,人群中原本积聚起来的狂热情绪开始消散了。二将军开始感受到了一丝焦虑。他扶了扶头上的锥形铁帽,随便叫来一个卫士,吩咐他到狼烟阁的监狱去催促一下朱大队长。之后,那个警卫便一股烟消失在了后面的窄门里,但好久之后也没有回来。这会儿,人群静默了下来,二将军鼻尖多了一滴暗黄色的汗水。他站了起来,背着手,来回踱步。好久之后,当秋日的阳光越来越浓烈时,他终于没有耐心了,把影子剑客西门不二叫了过来,吩咐道:“不二啊,你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还没说完,影子剑客便从楼上跳了下去。半晌,后面的那道窄门里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之后,众人看见影子剑客拖着朱大队长肥硕的身体从门洞里钻了出来。影子剑客将朱大队长扔在了柱子边上。那会儿,朱大队长呆呆地卷缩在那里,望着一方天空,迷离的眼神有些呆滞,嘴里喃喃道:“他跑了,那断臂雇工跑了,并且砍掉了所有卫士的胳膊。”他刚说完,后面那道窄门里又响起了密集的咚咚声,接着,一队穿黑色制服的卫士从门洞里滑了出来,如同一股突然流出来的黑水一般。这时,众人看见这些卫士的衣袖都空空的,似乎他们的双臂都已消失。
  二将军望着这些沉默的卫士,皱了皱眉头,良久问道:“你们的手怎么啦?”
  卫士们望了望彼此,没有回应,仿佛不知该如何作答。
  二将军有些恼火了,又问道:“你们的手臂怎么啦?”
  良久,一个卫士皱了皱眉头,满脸疑惑地说道:“如您所见,它们不见了——我今早起来准备拔出腰间这把佩刀时,才发现我的手不见了。”
  “我是在穿好衣服之后,感觉两边空空的,才发现我的双手不见了。”另一个警卫又说道。
  “我是系腰带时发现的。”
  “我是上厕所准备擦屁股时发现的。”
  ……
  众卫士开始向二将军详细描述他们发现这一奇妙现象时的情形。
  二将军愤怒了,吼道:“你们他妈的手被人砍了都不知道吗?一群智障,如同蟑螂一般!”
  他越来越愤怒,冲上去,准备挥舞着右手给已吓傻的朱大队长两耳刮子,才恍然发现自己右边的衣袖空空的。他凝视着那空空的袖子,几秒钟之后,他想起了一条白色三角裤,并回忆起自己当时一时冲动砍掉了自己的右臂。于是,他只好改用左手来扇朱大队长耳光,但刹那间,他发现自己左边的衣袖也是空荡荡的。他使劲抖了抖自己的左衣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之后,他仰起头,吼道:“他妈的,他也砍了我的左手,他是什么时候砍的呢?你们看见了吗?你们这群智障,这么多人!”
  他转过身去,望了一眼狼王,发现狼王正呆立在那一根油亮的旗杆下。蓦然间,他发现狼王的双臂也不见了,那一刻,他狂笑了起来,吞咽了几口热辣辣的胃酸。好久之后,他平静了下来说道:“老狼,你的双臂也不见了。”
  狼王巫师猛一低头,确实发现自己双臂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可他记得在仪式开始之前,他明明用这双手臂拧下了一个卫士的头颅——望着自己空荡荡的衣袖,他感觉有些迷惘。他回过头去,蓦然间,发现亡奴军团所有成员的衣袖都是空荡荡的,于是,他愈发迷惘了,抬头望了望秋日明媚的阳光,一片落叶飘过他鼻尖,他感到有些忧伤。
  经这么一折腾,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得不静下心来,仔细检查自己的双手是否还联结着自己的双肩。最后,他们发现,除了影子剑客和围观的人群之外,所有人的双臂都消失了。而朱大队长之所以被吓傻了,也是因为当他准备到水牢里去把那断臂雇工押上来时,就在他试图推开石门那一刹那,他发现自己双臂不知何时已消失了,当时他双脚一软,便瘫倒在了地上。
  目前,这局面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二将军几乎已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他本想借着这成立仪式集合武装势力,凝聚人心,让大家同仇敌忾,稳固食人族目前的统治基础,但却出了这么大的意外,他愈发感到那契约技术联盟首领杨云瞳的深邃与恐怖了。不过在他看来,成立独立追杀团的最大意义并不在于集合某种武装势力以及利用这种武装势力与杨云瞳发生激烈的对抗,而是为了通过构建某种仪式来象征石头城目前的统治状态,这种象征向石头城的所有人昭示:基于食人族的残暴作为,石头城目前的统治体系是石头城所有民众唯一的保护伞,同时,石头城的所有人在面对食人族时都应该同仇敌忾——在这种情况下,民众们至少不会怀疑真正的食人族正统治着石头城。
  二将军望了望围观民众迷惘而又恐惧的眼神,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于是扯开嗓子吼道:“想必大家都看出来了,我们的手臂都在不知不觉中被食人族的首领尘蛮砍掉了……由此可见……食人族的首领尘蛮是多么的可怕与残暴,他杀人是那样悄无声息,是那样毫不留情。连我们这些训练有素的军人在应对他时都感到手足无措,更何况你们!因此,我们真的需要建立一只强大的军队,建立一个严密的管控体系来保护普通人的安全。”
  他刚说完,人群便喧嚣了起来,振动着手臂吼道:“打倒食人族,打倒食人族!一个不留!”
  “食人族是一个可怕的恐怖组织,在当前以及今后很长时间里都是石头城的主要敌人,所以,大家千万不要松懈,不要放松警惕。今天的和平环境依然很脆弱,愿大家团结起来,一起去面对我们共同的敌人。”二将军慷慨激昂地说道。
  他刚说完,围观的人群便咋呼开了,有的人叫嚣着要参加独立追杀团——那一刻,他又感受到了被众人拥护和爱戴的那种五体通透的感觉。他望了望自己空荡荡的右臂,觉得这独立追杀团的成立仪式举办得还挺成功的。
  仪式结束之后,他派了几个警卫去抓捕那位壮硕的裸男。到傍晚的时候,那几个警卫回来了,鼻青脸肿的,有的捂着嘴,有的捂着臀部,模样怪异,有的甚至双眼含泪,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委屈。二将军望着他们问道:“人呢?”警卫们矗在那里,低着头,半晌也没有回答。“到底怎么啦?堂堂食人族的警卫,也不至于被人揍哭啊!”二将军有些纳闷了。警卫们依然沉默,不作回答。二将军耐不住性子了,抖了抖头上的锥形铁帽,走上去一阵拳打脚踢,大骂他们是窝囊废。警卫们仍凭二将军拳打脚踢,只是咬着牙关不啃声。后来,二将军似乎有些疲惫了,一挥手,把他们赶走了。他内心里有些郁闷,心想一时半会儿是吃不到那块鲜肉了,心理有些发痒。改天,他觉得亲自动手去把那裸男生吃了。
  当天夜里,二将军躺在皮椅上,感觉双肩凉飕飕的,那是一种怪异的感觉,让他感到恶心——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人卸掉大腿的螃蟹,很难再舒适地摆弄出他原本早习以为常的姿势。他想,那群不死亡奴们的手臂也不见了,可太阳一晒,他们的手臂又兹兹地生长了出来,冒着白烟,发出呛人的猪油味。他本来也可以使自己的手臂重新生长出来,可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受害者,并且是那个最惨的受害者,最关键的是,伤害他的并不止是那只乌鸦,而是几乎所有人都在伤害他——朱队长的愚蠢、狼王的麻木、影子剑客的狡诈、围观人群的喧嚣、莫名其妙脱掉内裤的裸男、拱他脚后跟的四脚白猪、笔直矗立在那里的旗杆、布满唾液的地板、死气沉沉的阳光以及阳光下到处乱窜的落叶……这一切事物都伤害了他。当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极端受害者时,他心里越来越生气,越不想把自己的手臂接好,仿佛要等这所有伤害过他的事物都向他道歉之后,他才会有让自己的手臂重新生长出来的意图。他卷缩在那宽大的皮椅里,越想越生气,生气得有些想杀人了,于是便一挺腰,双手往后一撑,准备从皮椅里直立起身子来,但立即便又跌了回去,就仿佛那皮椅有吸引力一样,牢牢黏住了他的身体。好久之后,当他满头大汗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双臂不知何时已经丢了,在没有双臂的支撑下,要想从这软滑的皮椅里直立起身子来,似乎是有些困难了。他在那皮椅里挣扎了好久,如同一只锅底的卷毛虫。后来,他有些不耐烦了,把朱大队长喊了进来。之后,朱大队长和几个警卫将他从那皮椅里抬了出来,放到了旁边的一把木椅上。他一个人呆坐在那里,原本苍白的脸色变黑了,神情格外黯淡。接着,朱大队长叫来了木偶医生,试图给他接上一只木手臂。
  木偶医生在他那光滑的肩头抚摸了很久,说道:“这里不像曾经有过一条手臂!”
  二将军抬起头来白了他一眼,嘴里嘟哝了一句,接着又垂下头了,独自在那里抑郁。
  “我之所以说这里不像有过一条手臂,是因为这里没有伤口,也没有血迹,就仿佛这里之前并没有生长过一条手臂一样。”木偶医生又解释道。
  二将军依然提不起兴致,垂着头,眼神黯淡。这会儿,朱大队长见状走到他身后,轻轻揉弄着他的双肩和脖子,但立马被二将军粗暴地推开了。
  “所有失去手臂的人都没有伤口吗?”木偶医生又问道。
  “是的。”朱大队长回应道。当他发现自己双臂丢了之后,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也没有看见任何伤口,更没有看见半点血渍,而其他丢失手臂的警卫们遇到的也是同样的情形。
  木偶医生叹了一口气,说道:“对你们下手的人一定是一位具物医生,并且是一位很厉害的具物医生,比我要厉害多了。”木偶医生说道——他自己本就是一名具物医生,具有一定程度的具物视角能力。
  “你也是具物医生?”二将军抬起头来望了一眼,黑瞳聚焦在他鼻尖,似乎突然有了兴致。
  木偶医生点了点头——当他点头时,他脖子上似乎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二将军听了两声,里面的槽牙开始疼了,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你知道杨云瞳吗?”二将军追问道。
  “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不仅是契约技术联盟的首领,也是布袋老人的门徒,是一名天才具物医生。”木偶医生说道。
  “你能匹敌他吗?”二将军望着这一具精致的木头,眼神里突然有了敬意。
  “从这次断臂事件来看,他应该已是一个达到死穴自觉的人了,所拥有的具物能力比我更高阶。”
  二将军对死穴自觉并不陌生。根据传说,每一个人的具身视角(存在视角)都有一个死穴,也即是一个人临死前在自己心灵深处所看见的最后意象,并且这最后意象不仅决定了一个人的性格和命运,还控制这个人心灵深处的其他所有意象。在通常情况下,一个人不可能窥见自己心灵深处的死穴,只有在弥留之际或者其他某种极端状态下下才会内观到自己具身视角的死穴。而当一个人达到死穴自觉的状态之后,这个人的精神和肉体便会得到强化。
  “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良久,二将军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震,又问道。
  “做到什么呢?”
  “使这所有人在不知不觉中失掉手臂——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怎么也得不到解答。”
  “大将军可听说过具物映射?”
  “何为具物映射?”
  “以某一个人为核心,将这个人的存在状态映射到周围其他事物的存在状态中。”木偶医生耐心地解释道。
  当他这样说时,二将军突然跳了起来,蹦了几下,满脸兴奋地说道:“我明白了……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朱大队长缩在一旁望着他,满脸迷惘。
  “我明白他为什么能够在一瞬间让我们所有人都失掉手臂了。”二将军两眼放光地答道。
  “为什么?”朱大队长摊了摊手,追问道。
  “他将那断臂雇工的存在状态映射到了我们身上。”二将军答道。
  “可当他将那断臂雇工的存在状态映射到我们身上之后,那断臂雇工自己去哪里了呢?”
  “他没在笼子里吗?”
  “如果他在笼子里,我们下午不就应该把他拉出来祭台了吗?就是因为他没在笼子里,我们下午才没有把他拉出来祭台呀……”朱大队长皱着眉头解释道。
  “哦,这倒是一个问题。”二将军答道。
  就在这会儿,一个警卫急冲冲地走了进来,满头大汗地望着二将军说道:“报告将军,在关押那断臂雇工的铁笼子里发现了一张小纸条。”
  “将纸条呈上来。”二将军一挺胸,喝道。
  警卫将那张皱巴巴的纸条递了过去。那是一张泛黄的纸条,充满褶皱。当二将军准备伸手过去接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在今天下午已经丢了——他一不小心就会忽略掉这个事实,最关键的是他还没来及识别人类的文字,于是便索性喝道:“那上面写了什么,朱队长念出来。”
  这会儿,朱队长将身子凑了过去。警卫来回使劲抹了抹纸面。在那盏发出橘黄色光芒的吊灯的照耀下,朱大队长小心翼翼地念道:“在不久的将来,我将取诸位的人头——复仇者杨云瞳。”二将军听完这句话之后,脖子一凉,之后则感受到了无比的愤怒与羞愧。
  秋深了,二将军的两只手不知何时已经重新长出来了,他卷缩在狼烟阁顶楼中的那一张毛皮沙发里,内心深处充满了焦虑和苦闷。影子剑客西门不二和巫师狼王在他面前拉回踱步,晃来荡去,让他头晕。直到后来,他从毛皮沙发里跳了起来,对他们吼道:“滚!统统都滚!把我荡晕了,一群废物!一群蟑螂!”他们对而二将军突然喷出的粗口感到诧异,矗立在那里,用陌生而又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二将军。影子剑客从没有被人这么骂过,即便他在醉生梦死楼当差时,楼主寅化也没有骂过他,即便他当年在石头城中央监狱区受刑时,人们也只是鞭打他,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骂他。因此,他此刻倍感屈辱和愤怒,用低沉的声音向二将军问道:“你说让我滚?”
  “是的,我让你们滚!”二将军平静地答道。
  “我再确认一遍,你真的让我滚?”
  “真的!”二将军冷漠而又坚决地说道。
  “给我一个理由,好吗?”
  “没有理由,你们滚了,我心里清静一些。”
  “好!滚就滚!”西门不二憋红着脸,取下肩上的布袋,抱在怀里,便开始在屋子里滚来滚去,甚至沿着墙壁滚到了天花板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把上面的吊灯都撞坏了。巫师狼王有些纳闷地望着他,满脸迷惘地整理了一下披在身上的铠甲,极不情愿地在地上翻滚着,像一只蠕动的菜青虫。
  突然,二将军开始哭了起来,因为他此刻真的感到很头晕。他一跺脚,地板震动了一下,西门不二和狼王被弹了起来,矗立在他面前。他望着他俩,恶狠狠地说道:“滚出去,滚到我们看不见你们的地方。”他刚说完这句话,西门不二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羞辱,凑上去便要动手,但却被狼王抱住了腰。西门不二一边挣扎着,一边骂道:“从来没有人对我有过这种要求,你算什么东西,我分分钟要了你的人头。你让我滚,我也滚了,可你还想要我怎么样,你这畸形丑八怪,肯定是个嫖客,要不是看在楼主的份上,我早宰了你。”
  “冷静点、冷静点!你的委屈我很理解,可人家骂你,你也不能随随便便还嘴呀,毕竟人家是大将军的分裂体。”狼王轻轻抱住他,安慰道。他希望西门不二能够从他抱得并不紧的怀抱里挣脱出去,然后骑在二将军的锥形铁帽上,将他痛打一顿。可西门不二来回挣扎了几次,硬是假装没有挣脱出去,只是涨红着脸,对着二将军一顿狂吼。他狂吼了大概半分钟之后,狼王索性将揽在他腰上的手缩了回来。西门不二愣了一下,指着二将军的鼻子骂道:“你丫等着哈,我这就滚出去,休想让我回来。”骂完,他便麻利地缩在地上,朝门口滚了过去,滚出了门洞,接着便发出了越来越渺远的咚咚声——他似乎一不小心滚下了楼梯。巫师狼王见状,也蹲下身子,整理了一下铠甲,慢慢地滚出了大门,滚到了一楼。
  刹那间,整个屋子里安静了很多,就仿佛他刚刚赶走了两只苍蝇一样。二将军从毛皮沙发上站了起来,将门轻轻关上,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他望了望窗外,发现外面天已经黑了,从西边大雪山后面吹出来的冷风刮过窗子,发出咯咯的声音。
  他蹲坐在屋子中央,不断调整自己的呼吸,使自己的心渐渐沉静下来。一直以来,他想在某种静寂状态中开启大将军传给他的实体对称之力,将自己的具身之根嵌入到大地深处,从而建立起自己身体与周围万物之间的实体对称关系。但自从独立追杀团成立仪式之后,他的心开始变得烦躁与焦虑了起来,那或许是因为杨云瞳留给他的那张纸条扰乱了他的心智。对方说要在未来某一时间点上取他们所有人的首级,这并非不可能。到现在为止,当二将军回忆起那天的情形时,他觉得独立追杀团成立仪式过于喧嚣和张扬。他甚至觉得,成立仪式之所以会发生并不是石头城官方意志主导的结果,因为从逻辑上,石头城用来抓捕杨云瞳的武装力量的集聚并不需要一个公开的仪式来象征,而反过来,独立追杀团的成立仪式在某种意义上更像是杨云瞳向石头城所有高层宣战的仪式,就仿佛这个仪式的举办不过是为了让他能够在一个隆重的场合向所有围观人群宣告:“我将在不久的将来取你们所有人的首级。”基于这种分析,一种可能的情况是:杨云瞳利用具物视角介入到赵参事的意识中,控制住他,让他向大将军提议要成立独立追杀团,并要举办公开的隆重的成立仪式,而后他便在这个仪式中向所有人传达恐怖信息。
  此刻,二将军安静地坐在屋子中央,认真地思考这些问题。他思考得越深,越觉得那契约技术联盟首领的深不可测,越觉得那只潜伏在黑暗中的乌鸦的诡异与可怕。大概在后半夜的时候,在他即将陷入昏睡之际,他身体深处传来莫名奇妙的阵痛,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一松一紧地扯他脊背上的那一根主要神经。好久之后,当那疼痛渐渐消隐之际,他隐隐感觉自己的神经似乎正从他身体里蔓延出去,穿透墙壁,穿透狼烟阁以及周围灯火满布的小巷子,而后继续向石头城郊区蔓延,直至抵达无影山对面的洼地。当获得这种感知时,他内心里一阵欣喜,因为这意味着大将军传给他的实体对称之力开始发挥作用了——他身体的每一部分逐步与周围的事物融合在一起,并与它们之间形成潜在的实体对称关系。在这种实体对称关系中,当他驱动他身体的某一个部位时,与这个部位相对应的外物也会发生感应。譬如,当一个人的眼睛与天空中的星星产生实体对称关系之后,当这个人眨眼睛时,天上的星星也会眨眼睛。此刻,虽然二将军感受到了自己身体与周围万物之间那种微弱的实体对称状态,但他还是无法对那些物体形成清晰的感知,相反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无比疲惫和倦态。他在疲惫中轻轻吁了一口气,不一会儿,一阵狂风从西边吹了过来,将他窗户吹破了。他微微抬了一下右臂,却隐隐感觉放生桥对面的山峦似乎震动了一下。“原来如此厉害!”他在欣喜中说道,可还没等他说完,东边的高山滑坡了,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石头城开始喧嚣了。
  他抑制住内心深处如同江河奔涌的激动,盯着自己右臂上的体毛看了很久,才依稀看清那里面有一片森林,森林深处有一条小河,小河边上有一棵巨大的夜芒树。夜芒树立住着一个流浪汉,正把头从树洞里探出来,向夜空中张望。二将军轻轻拔下一根体毛,对着那人的脑袋扎去,那人身子一缩,便跌进了树洞里,半天才爬出来,而等他爬出来之后,他又忍不住用体毛扎了他一下,他又掉进树洞里去了——整个夜晚,二将军都在用体毛扎这个可怜的流浪汉,不让他脑袋从那个奇怪的树洞里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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