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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火车相遇

作品名称:平淡爱情      作者:横刀听雨      发布时间:2018-01-09 08:48:29      字数:4706

  彭阿红很少笑,更别说笑出声。
  车厢异常拥挤,洗脸池上都蹲着人。
  有人来用水,那人叉开腿,水从其胯下流出,像尿。
  没人计较,计较的人混不到挤绿皮车回家过年的份。
  三人座躺着一方脸汉,脚冲过道,鼾声如雷。
  彭阿红站在过道里,时不时得踮起脚,几无立锥之地!再瞅瞅那位,气得牙痒痒!
  气也没用,站着的大老爷们多得是,都不敢出头,何况她!
  彭阿红身材娇小,眉清目秀,典型的南方女子,但生性倔强,认死理。
  一个流子,腾出半个座,拍着空处搭讪:“妹子,累不,坐下歇会?”
  彭阿红白了对方一眼,朝边上挤了挤,闭上眼不理会。
  火车又到了一站,没下的,吵吵嚷嚷又挤上不少,列车员吆喝着像赶牲口。
  车开不久,一个小伙举着牛仔包,气喘吁吁地挤了过来,冲那躺着的方脸汉道:“大哥,这有人啵?”
  这声问,石破天惊,引来强烈关注:一个攥着纸、准备如厕的“四眼”停了下来,解手也不急了;一名沉浸在音乐中的少女摘下了耳机;一位奶孩子的妇女将奶嘴戳进了婴儿的鼻孔……
  彭阿红也睁开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来人:二十出头,发密如刷,五官周正,就是鼻子大了些,鼻翼一鼓一鼓地,像青蛙的肚子,生动有趣。
  方脸汉没反应,鼾声依旧。
  小伙原话又喊了遍,并用膝盖碰了碰对方。
  这动作令观众都摒住了呼吸,车厢里落针可闻!
  “滚!”
  方脸汉终于启开眼,瞥了小伙一眼,吼完,又闭上了。
  小伙讪笑着看看大家,突然伏下身,飞快地将方脸汉两只鞋系在了一起。
  彭阿红个头小,踮起脚也没看见对方在捣鼓啥。
  不一会,小伙起身,清了清嗓子:“坐车怪闷的,猜个谜吧?”
  有人冷笑,但没人接腔。
  “什么人穿鞋睡?”
  听众自然知道是说那方脸汉嘞,但不明白这个哏在哪。
  “大家都猜猜呀,闲着也是闲着!”小伙卖力吆喝。
  彭阿红琢磨了一番,没明白,心想对方是在找台阶下,顿生鄙夷----看来也是个没种的主!
  不过人都有好奇心,大家表面不配合,开始各行其事,但耳朵都竖着。
  关子卖足了,胃口吊够了,小伙高声宣布:“死人嘛,只有死人才穿鞋睡嘛!”
  “噗!”
  彭阿红笑出了第一声,虽然及时刹住了,但她的笑像导火索,旋即点爆了整节车厢----有人边笑边指着方脸汉未脱的鞋!
  笑声里夹杂着对方脸汉的愤慨,尤其是那些站着的人!
  彭阿红笑时,小伙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清澈火热,射出去就收不回来,似乎想钻进彭阿红眼里,彭阿红赶紧扭头避开。
  方脸汉听出笑声的弦外之音,“嗖”地坐起来,凶狠地瞪着小伙:“操,你敢取笑老子!”
  小伙耸肩装无辜:“一车厢的人都笑了,就我憋着没笑哦!”
  此言一出,笑声又起。
  “妈的,找死!”
  方脸汉恼羞成怒,刚起身,突然失去平衡,一头栽倒,额头碰到桌角,见了红!再一瞧,这才发现自己的鞋带竟被绑在了一起。
  玩笑开大了,一场血战在所难免,边上的旅客纷纷起身,腾出战场。
  原本寸步难移的彭阿红硬是被挤出了五六个身位!
  她不时踮脚张望,不为看热闹,而是替那小伙子担心。
  就体格论,对方绝对不是方脸汉的对手!她心里便钦佩对方:有正义感的多,敢出头的少;敢出头又幽默的就更少;敢出头又幽默且富有谋略的更是少之又少。
  后来,隋变告诉彭阿红,其实一上车,他就瞄见有人躺着,便让列车员去喊乘警,说一会会有人打架!
  这也是乘警及时出现的原因。
  “如果那胖警察来晚了,你不惨了?”彭阿红心有余悸。
  “扯淡,我是不想出脚,不然肯定是他残!”
  隋变一脸笃定。
  
  火车到达翠屏是凌晨4点,凄风冷雨,天黑如铁。
  彭阿红拖着行李最后一个出来时,广场上已空无一人,只有条瘸腿的黑狗在溜达觅食。
  彭阿红不想回家过年。
  她今年29,在她工作的那个沿海城市或许还是美好年华,可在老家却沦为了超级剩女、亲友笑谈、父母心病了。
  彭家三姐妹,她是老大,模样最好,学历最高,是父母的骄傲,被寄予了厚望。
  父母的偏爱,令两个妹妹心怀不满,暗生嫉妒,幸好姐姐在婚姻上不顺,才使得她俩心里又平衡起来。
  女人嘛,怎么好都不如嫁得好!
  这两个妹妹早已结婚生子,而且都还嫁得不错,过上了相夫教子的幸福生活。
  年节里,一大家子聚餐,彭阿红成了件摆设,根本插不上话,而且还得承受冷嘲热讽。
  久而久之,她就不愿回家,特别是过年。这回若不是母亲在电话里声泪俱下、以死相逼,她绝不会妥协!
  彭阿红不愿回来,便赌气没告诉家人坐的哪趟车,几点到,所以也没人来接。
  她家住在城乡结合部,离火车站有二十多里地,此时没的士,班车要到8点,她杵在出站口的屋檐下,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
  傻等也不是办法,彭阿红决定到马路上碰碰运气。
  这时,趴在拐角的小车突然亮灯,启动,朝她开来。
  “妹子,上哪,哥送你吧,这个点可没车!”司机剃着板寸,脖颈挂了条拇指粗的金链子。
  彭阿红不搭话,警惕地紧走两步,那车不依不饶地跟上来。
  “妹子,别害怕,哥不是坏人,要不我把身份证、驾照,还有每年的'三好学生证'都给你看?”司机越发来劲了。
  彭阿红拖着笨重的行李走不快,心里害怕,壮胆道:“再跟着,我可喊人了!”
  “你别费那个劲了,鬼才听得见哩!”司机笑得邪性,一听就干惯了调戏妇女的勾当。
  彭阿红这下真是慌了,想到前些日子新闻里报道女学生回家途中被司机奸杀的惨剧,果断地尖声呼叫起来,周遭寂静,效果惊人,彭阿红自己都吓了一跳。
  “赖子,你有病吧!美女,快别喊了,我叫隋变,咱俩在车上见过!”
  后座的车窗摇落,说话的人探出头,彭阿红怔住了。
  
  隋变这个名字取得太随便,不够庄重,广遭诟病,却有来历!
  清朝时,隋变爷爷的爷爷隋耀祖在财主家当护院家丁。
  财主好色,爱听戏,花甲之年娶了个戏子当四姨太。
  那戏子年轻貌美,风流妖媚,一双凤眼勾人魂魄,过门之前就和当地有名的土匪绰号鬼脸的相好,嫁给财主是为了当内应,探寻黄白藏处,伺机而动。
  次年腊月十六晚,月黑风高,滴水成冰。土匪摸进宅院,不光劫财,还劫命----据说那土匪头子跟财主有旧仇,早下了鸡犬不留的死命令。
  护院的家丁在管家的带领下,殊死抵抗,但根本不是那些亡命之徒的对手,眼看顶不住了,隋耀祖急中生智,趁乱换上了一个被打死土匪的衣服,用黑布蒙了脸,加入了土匪那边。
  假土匪只为保命,叫嚣着比划着但不做土匪的勾当。
  一个小头目眼尖,骂道:“你活腻了,留活口?”
  “没!”隋耀祖憋着嗓音。
  “还有气,你去补一刀,不然老子先宰了你!”小头目用刀戳向伏在墙根的一个妇人。
  隋耀祖这下犯了难:杀了,自己就真成土匪了,不杀当下这关怎么过?于是磨洋工,步子放缓,那小头目便使劲踹了他一脚,谁知踹狠了,直接将他踹倒了。
  “奶奶的,废物!”小头目骂骂咧咧地要上前收拾隋耀祖。
  这时一声凄厉角声响起----土匪得手撤离的暗号,小头目怕节外生枝,不再耽搁,临走前又踢了隋耀祖一脚。
  隋耀祖爬起来跟了土匪们一段,借机,溜了,并换回了原来的衣服……
  那夜,财主家幸存的不到十人,隋变爷爷的爷爷就是其中之一。
  这件事隋耀祖临终前告诉了儿子隋随,也就是隋变的曾祖父,并叮嘱以后隋家的长子长孙取名字,得按“随机应变”来排序,因为这四个字救了他的命,是颠簸不变的真理!
  所以隋变的爷爷叫隋机,父亲叫隋应!
  隋变听说了自己名字的来历,曾有个疑问,就是自己的儿子叫什么?四个字已经用完了,爷爷的爷爷又没有留下明示!
  “兔崽子,媳妇还不知道在哪,想个屁!”父亲午饭吃了白斩鸡,剔着牙,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你要见,明天带个回来。”隋变有女人缘,一脸得意。
  “叫你隋变,不是叫你找老婆也随便!老子把话撂这,你小子要是找那些不三不四的女,老子一个子都不掏!”
  “不要你的,你留着垫棺材!”
  “滚……”
  隋变勉强高中毕业后在社会上瞎混,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沾染上许多不良嗜好,父母为他操碎了心。
  最后没混出名堂的隋变被母亲逼着进了一家物流公司当仓库管理员。
  物流公司老板叫金大勇,业务经理是他的小舅子,叫赖清星,外号赖子,是个五毒俱全的顽主,与隋变年纪相仿,臭味相投,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隋变屈就仓管员,本是权宜之计,因了赖子的存在,上班反倒积极起来,母亲以为儿子转了性情,甚是欣慰。
  “年纪轻轻,管仓库,简直是个笑话!”隋应讥讽。
  “你懂个屁,我儿子这么聪明,只要收了性子,还怕没机会?”妻子对着镜子描眉画眼,裹了下嘴唇,发出啵的一声脆响。
  隋变的母亲苏莉莉原先是翠屏县剧团的舞蹈演员,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美女,那些登徒子为她争风吃醋,在剧团大打出手。
  “为什么打架?”派出所所长厉声问。
  “我说莉莉是咱翠屏的刘三姐,”矮子托着肿下巴,“他娘的就呸我!”
  “为什么啐他?”所长望向鼻梁上顶着颗蚕豆大小的痦子的另一个。
  “刘三姐算个鸟,我觉得莉莉比她强了十万八千里……”痦子捂着肚子,说完又哎呦哎呦地叫唤。
  “就为这个?”所长打着哈哈,犯困,此时已是深夜。
  两人点头。
  “没别的了?”所长起身,伸懒要。
  两人摇头。
  “小……小王,带这两狗东西去拘留室……放《黑猫警长》,循环放,一下都别停……有病,人家莉莉是个跳舞的,你们拿个唱曲的来比个毛!”
  剧团但凡有应酬,秃顶的刘团长总要带上苏莉莉,有时是为了撑门面,有时是对方点名要见她。
  时间一长,难免会有闲言碎语。
  “咱们剧团谁力气最大?”
  “废话,当然是场务小曹,台上的实木栅栏,他一个人小跑着搬开。”
  “不对不对,应该是小童,跳舞时一只手能托起苏莉莉----她可是咱们团的台柱子!”
  “非也,非也!”编曲的老魏,捋着山羊胡,黄牙微露,“依老夫浅见,非刘团长莫属!”
  “何以见得?”发问者笑着学他的腔调。
  “刘团长仅用一根指头就能捻死小童矣!”
  “你这话不对,我讲的是力气,你比的是权力!”
  “何错之有?小童于台上托举只是一时片刻而已,团长可是托着满县城转悠,诸位以为二人力气孰大孰小?”
  众人哄笑,有人添油加醋:“可不是,翠屏都嫌太小了,过几天还要去省城嘞!”
  省城要搞场晚会,规格很高,从各地的剧团调节目,苏莉莉和童豪的双人舞----翠屏春韵在刘团长的推荐下,被选中了。
  “对了,老魏,你看咱们团长托的是啥部位呢?”发问者又问。
  老魏剜了对方一眼:“点到为止,再说就没劲、下流了!”
  发问者叫耿秋烟,名字带三个火,但事业上却不火。不火不要紧,重要的是遭到同事的排挤,比同事排挤更重要的是遭到领导的碾压,剧团里的人都知道他这辈子是在床底下放风筝----起不来了!
  然而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原因就在苏莉莉!
  苏莉莉漂亮,有眼睛的都看得见,有脑子的也看得出刘团长心里的鬼胎。可耿秋烟迎难而上,想打掉刘团长的鬼胎,鬼胎也是胎,打胎岂是闹着玩的,那是要出人命的!
  耿秋烟是剧团的男中音,嗓音浑厚,有张力,带磁性,挠人心魂。《三国演义主题曲》,演绎得不输杨宏基,曾单独献唱县长夫人。小伙子正规音乐院校毕业,且仪表堂堂,兼有异国风情,据传有四分之一斯拉夫人的血统,本来很可能成为团里声乐组的一哥,走上领导岗位,前途无量。
  耿秋烟与苏莉莉一个剧团待着,且郎才女貌,但只是点头之交。真正让他俩有了交集,还得从一个饭局说起。
  饭局其实也就是普通的饭局,酒菜客套、拉业务、走门子,插科打恽说段子,不新鲜,新鲜的是文化局一个小领导的一句话。
  “小苏呐,”小领导干掉苏莉莉敬的酒,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折射水晶吊灯的光恰好刺到苏莉莉,她不太舒服地眨眨眼,旋即笑颜如花,做洗耳恭听状。
  “小苏呐,你现在可是翠屏文艺界的名人,名声响得很嘞!”
  “这得感谢领导的培养。”苏莉莉飞快地滑了眼身边的团长,传达谢意,后者非常受用地捋了捋几乎没有的头发。
  “可名声名声,你得会出声才行呐,舞蹈的表现力是有限的,传播途径也有限,一首歌却能传唱大江南北,天下皆闻呐!”
  在座的都点头称是,小领导继续道,“趁年轻漂亮,应该往声乐方面发展,技不压身嘛,到时我再找人为你量身订做几首好歌,保管你能红过宋祖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事后苏莉莉果然央求刘团长,让她学习声乐!
  “这简单,耿秋烟歌唱得好,你先跟他学!”
  刘团长装做如无其事地拍了下苏莉莉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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