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他被批判了

　　坐在电影院里，德仁目不斜视，手不乱动，专心致志地看着电影。小吴看德仁这样，忍不住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那暖暖的体温已经透过单薄的衣服传遍全身。德仁依然正襟危坐，专注地看着电影。小吴凑近他的耳旁悄悄地说：德仁，你咋像个木头人？
　　走出电影院，灯火辉煌，小吴说：啊呀，我说德仁，你真是个书呆子，我请你看电影，你就专心地看电影，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了？
　　德仁疑惑地：看电影就看电影呗，还有什么事情呢？
　　小吴索性大胆地牵着德仁的手：你看看，牵手，这不是一件事情吗？
　　德仁自然明白小吴的意思，便开诚布公地告诉她：小吴，你是个好姑娘，我不愿意耽误你的幸福生活。大概你也听说了，我和胡月明有一段不成功的恋爱，所以现在我想静一静，休息一下。
　　小吴天真地笑了：德仁，你是在打仗吗？打完一仗，修整一下，再继续战斗。
　　德仁瞅着小吴亮晶晶的眸子：小吴，你真幽默。
　　小吴认真地：德仁，我很幽默吗？我是认真的，要和你进行一场新的战斗，德仁，你有勇气参战吗？
　　德仁紧紧地握住小吴的手：谢谢你，让我想一想，想一想......
　　德仁这一想，几天过去了。这天，他和小吴一起办黑板报，小郭借故没有参加。德仁抄写稿件，小吴插图装饰。等到大体完成，小吴说：德仁，你的标题字体很好看，你来教教我。
　　德仁拿着彩色粉笔边写标题边说着写字技巧，小吴笑笑：你这样教我学不会，你还是手把手教我吧。
　　小吴说着抢过粉笔，让德仁捉住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德仁说：这怎么好意思呢？小吴催促着：怕啥？快一点，周围正好没有别人。德仁只好捉住小吴的手，一笔一划地写着，写了几个字，他已经紧张得汗湿衣衫了。小吴问道：德仁，你感觉如何？德仁说：没有什么感觉。
　　小吴说：骗人，没有感觉，为什么手儿发抖，身上冒汗？
　　德仁淡淡一笑：你也一样，彼此彼此。小吴痴痴地笑着：俏皮！
　　办完黑板报，小吴说：德仁，找个僻静的地方，散散步吧。
　　到了校园的角落，确实是僻静无人，小吴自然而然地拉住德仁的手散步，她妩媚地笑笑：德仁，莫要怪我，恋爱这事情总有一方是主动的。如果双方都不主动，那么恋爱永远也不会成功，你说是也不是？
　　德仁只好说是。小吴趁机追问：德仁，你愿意不愿意谈谈你和月明的恋爱经过？
　　小吴这个问题提得很聪明，问得很礼貌，把德仁难住了。如果说不愿意谈，显得没礼貌，也伤了小吴的自尊心。如果说愿意谈，那就得谈，而他却不愿意再回忆这件令他十分伤心的事情。一时之间，他无法回答问题，只好沉默了......沉默这一会，双方自然都有些尴尬，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了。最后还是德仁让步了，德仁慢慢地说道：咳，你既然关心这件事情，我就对你说说事情的原委。我到汉中去上学，报的是中学二年级，学校误把我分到高二，其实我只上到初三。我当时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将错就错，就插班到高二了。初三的学生要学高二的课程，自然困难重重，多亏了月明耐心的辅导，加上自己刻苦的钻研，终于赶上了进度。我永远也忘不了，月明给我辅导的星期天以及寒假、暑假的每一天，还资助每天的午饭。......
　　小吴惊讶的：一个女孩，这样无私地帮助你，不容易啊，真不容易。......那么她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德仁老实地回答：她的父母知道女儿是个乖孩子，不会做错事。同时也知道我父亲在地区文教科工作，知道我是一个老实孩子。所以，她的父母对我们的交往很放心。
　　小吴感叹的：哎呀，你很幸运，你碰到的都是好人。
　　德仁说：她放弃了高分可上的医学院，跟我一块上了师专。
　　小吴追问着：听说，月明送你到北京进修，真是一个痴情的姑娘。
　　德仁老实的：跟月明一块送我的还有一个翠花同学。
　　小吴羡慕的：德仁，你的女同学人缘不错。
　　德仁直爽的：嗨，都是多年的老同学了。
　　小吴温情脉脉的：真的，我觉得你这人挺招人喜欢的。说实话，我很喜.....感......喜欢......兴趣的......
　　小吴激动得语无伦次了，她红着脸辩解着：你看我，都胡说了什么呀......
　　德仁淡淡一笑：小吴，你很幽默，词语的搭配很有风趣。
　　小吴疑惑地：我不明白，你和月明关系这么好，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德仁，你不用回答，我从侧面已经了解到了。你和月明之间出现了第三者，你在北京进修的时候，人家已经先下了手，等你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人家结了婚，孩子都生下了。
　　听小吴说得清清楚楚，德仁无话可说了，只是痛苦地皱着眉头。过了许久，小吴紧紧地握住德仁的手，盯着德仁的眼睛，含情脉脉的：德仁，你是个好同志，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冷遇。德仁，我大胆地说句真心话，我想顶替月明的角色，和你相好，你看我是不是合格？
　　德仁激动地抓住小吴的手：太合格了，只怕我没有这个福分哩。
　　过了许久，德仁真诚的：......整风运动中，北京的许多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有一种预感，恐怕正像小郭说的那样，出檐的椽头先烂，我恐怕是在劫难逃......
　　小吴急忙用她的小手捂住了德仁的嘴巴：你胡说什么？我既然已经向你表明心迹，不管你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再说，整风运动中，你要谨慎小心一些，少发言，少写大字报，我想会没有事的。
　　德仁非常激动，说了声谢谢，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整风运动终于来了，学校召开动员会，号召全体教职员工多提意见。领导讲话是那么诚恳：我希望大家多提意见，多写大字报，多多益善。不管是自己经历的，还是道听途说的，都可以提。中国有益的格言说得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领导动员的话说了一大堆，但是还是没有一个人发言。过了一会，领导着急了，就把提前安排的发言人点名叫出来。
　　第一个发言人吞吞吐吐半天，终于说出他的意见：......我们学校浪费现象十分严重，主要表现在长明灯，长流水。人去楼空，办公楼走廊的路灯还亮着。厕所里的水龙头坏了，没有及时修理，任凭自来水哗啦哗啦地流个不停。日怕长算，一年下来，不知道要浪费多少度电，浪费多少吨水。
　　第二个发言人说：办公室墨水用完了，办公纸没有了，打个报告上去，一个月过去，也批不下来，这要影响工作的。
　　第三个发言人提出一个重要问题：有的同志找领导办事，去了好多次，不是领导开会，就是领导不在办公室。建议设立领导接待日，以利于群众办事。
　　零零星星有几个人发言，领导很不满意，于是当场决定，今天晚上挑灯夜战，人人必须书写意见，贴在办公楼的走廊里。不写大字报，不提意见，不能睡觉。并且在院子里搭建席棚，拉上电灯，楼里楼外，一片光明。
　　德仁头脑发热了，想起来学校党政工作中的许多缺点，给领导提意见，改进学校工作，应该是好事情，何乐而不为之？于是当天晚上，他热情奔放地写了许多张大字报，张贴出去......
　　第二天一早，小吴急急忙忙找到德仁，告诫他：谁让你提了这么多意见？写了这么多大字报？你现在成了一个箭靶子，恐怕真的是出檐的椽头先烂哩。
　　德仁胆战心惊，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过了几天，事情终于发生了：学校召开批判大会，对德仁进行严厉的批判。平日相好的同志，个个都是剑拔弩张，声色俱厉，上纲上线，问题能说得多么严重就说得多么严重，德仁的思想能说得多么反动就说得多么反动。为了显示自己的进步，为了显示自己与反党的言论划清界限，人们把一盆盆脏水尽情地往德仁身上泼去......德仁起先还不服气，党委书记底下找他谈话,告诉他：你的问题很严重，你必须虚心地听取大家的意见，才能得到宽大的处理，如果你与群众对抗到底，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德仁听了，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他也只能虚怀若谷地记下群众的发言了。尽管有些言词听起来十分刺耳，他也本着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的精神听取了。可是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批判会连续开了一个多月，问题一步一步升级：什么给书记提意见，把党的工作说得一无是处，就是反对党的领导；渲染学校工作的许多缺点，就是否定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就；你这样处心积虑、挖空心思地写了那么多大字报，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就是妄图推翻党的领导，推翻社会主义制度......，后来，他被定性为右派，工资被扣除，每月只发生活费。而且他被划为敌人，和人民群众区分开来，取消了他给学生讲课的权利。在食堂吃饭，没有一个人敢和他坐在一起。走在路上，人们也是敬而远之，没有一个人敢接近他，仿佛他是一个瘟疫病人，会传染给别人致命疾病似的。德仁的心情郁闷得很，憋屈得很，稍不控制自己，恐怕就会立即爆炸了......